更新時間:2013-09-07
陳氏領著兩個女兒,提著江米和粽葉直接去了老屋,打算叫李氏起來包粽子。
許老太太剛起身,端著瓷碗在院中棗樹下刷牙,聽見響動抬頭,看見她們便問:「咋又拎回來了?」
「老三心疼媳婦咧,說身子本來就不好,而且還沒出月子,不捨得讓她累著,我等會兒叫老二家的起來一起包,雖說我們包得手藝差些,卻也不至於拿不出手。」陳氏假裝賢惠地說。
許老太太聽了這話手一抖,咬開的柳條|子就正紮在牙花子上,疼得她罵了一聲,啐出一口帶血的口水,青鹽把傷口殺得更疼。
她端起瓷碗連漱了幾口水,才把嘴裡的血腥和鹹味吐乾淨,沉著臉道:「就他家媳婦恁嬌貴,當年我生他們幾個的時候,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哪裡有什麼月子坐,恨不得給孩子洗過三兒就得下地幹活,一個個還不都活得好好兒的,我也沒見累死了。」說著長歎了一口氣,「我倒不如當年累死算了,總好過如今被他們氣死。
陳氏把東西都放在樹下的青石板上,剛要開口說話,見許玲子從屋裡出來,頓時就住了口,招呼了一聲:「玲子,別總悶在屋裡做繡活兒,有空也出來坐坐。」
許玲子上前挽起袖子,準備幫著包粽子,沖陳氏笑笑然後對許老太太說:「三嫂這回差不多是在鬼門關上轉了一圈,三哥當時又不在身邊,如今回來了心疼也是正常。他們兩口子互敬互愛的,總比天天吵個沒完的強,娘何苦為這個生氣。」
「原本這門婚事我就不同意,咱家是泥巴裹腿的莊戶人家,娶了那麼個嬌滴滴、病歪歪的人進門,上不得山下不得地的,還要在屋裡供著。那個瘦弱的狐媚子樣,把你三哥的魂兒都勾了去,眼裡哪兒還有我個娘。這也就算了,偏生下得出蛋抱不好窩,賠錢貨接二連三地生,」許老太太抱怨了幾句,也沒覺得自己把陳氏也一併罵了進去。
陳氏心下不悅,臉上卻也沒帶出來,只覺得自己今個兒出門沒看黃歷,指不定是跟什麼衝撞了,在哪裡都討不到個好。
許老太太抱怨了幾句,也沒當真太過生氣,畢竟包粽子這種事,葉氏不做還另有兩個媳婦做,也輪不到她動手,但嘴上總要嘮叨幾句才覺得過癮,說罷回頭對許玲子叮囑道,「大熱天的你出來做啥,回去繡花去吧,也別總對著繡撐子,累了就歇會兒眼睛。」
「嗯。」許玲子只好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自己回房去了。
陳氏心下不舒服,卻也不好表現出來,只得埋頭捋著粽葉。
「大早晨的嘟囔什麼,還不趕緊做飯,我吃了飯還要上山轉一圈。」許老頭在屋裡甕聲甕氣地說。
「毒月裡上山?」許老太太挑簾子進門,見許玲子已經開始做飯,便直接進了東屋,「五月裡蛇蟲多,日頭又毒,你上山做啥子?」
「鎖兒剛下生的時候身子就特別弱,雖說如今將養得好些了,可到底是剛換了水土,我記得咱們後山有棵被雷劈過的老叔,我上去砍一截回來,找人給他刻個啥東西帶著壓一壓。」
鄉下地方孩子難養活,生下來就已經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又有很多夭折的,所以就有各種各樣的講究,都是為了給孩子辟邪保平安的。
雷劈的老樹就是其中一種,大家都說雷劈過的東西已經承過天罰,給孩子戴著就會掩藏起孩子的生氣,讓那些不乾淨的東西不會靠近吸取生氣,孩子便能養活得住。
其實不過是些美好願望的寄托,但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年代,人們很多時候只能依靠這些來讓自己有所期盼。
許老太太聽了這話卻當即不樂意道:「你不提這事我還少生些氣,當初虎子那會兒怎麼不見你上心,如今抱回來個小崽子,到讓你當個金童似的供著。」
「你有完沒完?」許老頭用力磕打著煙袋說,「鎖兒如今擱在老三家養著,又不用你出力,嘮叨什麼!」
「你以為養孩子是養個貓兒狗兒,吃喝拉撒哪一樣不用錢,咱自家孩子都要養不活了,還有閒心管別人家……」許老太太根本不管他說什麼,連他的臉色都沒留神去看,只顧著發洩自己的不滿。
許老頭沉著臉半天沒說話,忽然一抬手把炕桌掀到地上,破口大罵道:「你這老娘們,我不樂意跟你計較,你倒蹬鼻子上臉,我看你是肉皮子癢癢了!」
炕桌角先砸在地上,然後「彭」地一聲倒扣下來,把屋裡屋外的人都嚇得一哆嗦。
許玲子知道許老頭脾氣不好,怕屋裡當真打起來,舉著鍋鏟子就衝進去道:「爹,娘,咋了,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許老頭瞥了許玲子一眼,抬手指著許老太太的鼻子,厲聲道:「老子當著閨女的面,最後說一遍,那是我親弟弟的孫子,就跟我孫子是一樣的,你他媽再廢一句話,看我不抽你的。」說罷雙手一背,早飯也不吃了,到院裡踅摸出砍刀,背上編筐就直接走了。
許老太太呆愣地站在當地,半晌都沒回過神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炕桌。
「娘,娘?」許玲子擔心地連喚了幾聲,才把她的心神喚回來,伸手給她擦擦眼淚,歎氣地勸道,「我爹的脾氣一直那樣,你別往心裡去……」
許老太太只覺得心裡憋得慌,她自問都是為了這個家好,三個兒子家裡一共六個閨女,老四和ど女都還沒成親,她天天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如今還要再養個別人家的孩子……
再說自己也沒說要把孩子丟出去,只不過是抱怨幾句,自己以前也這麼嘮叨,老許頭最多就是不吭聲地轉身走開,怎麼偏生這次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
她越想越是委屈,一把年紀都快要做太奶的人,被男人當著兒女和孫女的面一頓發作,讓自己這張老臉要往哪兒放。
想到這兒也沒了吃早飯的胃口,說自己頭疼要歇著,便去西屋裡躺下,面衝著牆掉眼淚。
陳氏不願意攙和這些事,知道許老太太愛面子,自己去勸落不到好指不定還要落埋怨,便指使閨女道:「小雙,去後屋叫你二大娘來,就說你奶叫她來包粽子。」
小雙從大半個月前就盼著端午的粽子,往日遇到活兒就躲,今日也願意往前湊了,聽到指使也沒有不耐煩,應了一聲拔腳就往後屋跑。
陳氏在後頭啐道:「跑那麼快作甚,有狗攆你?當心摔髒了衣裳。」
李氏直到日上三竿,才抿著頭髮慢悠悠地過來,見陳氏和玲子坐在棗樹的陰涼下包粽子,撇嘴道:「生了個丫頭片子就當自己是個金貴人兒了,又不是讓她下地幹活兒,包個粽子還就累死了。」
陳氏已經包好了一小盆粽子,正覺得腰酸背痛,見李氏姍姍來遲不說,一過來開口就抱怨,不由也不樂意道:「弟妹有那個說嘴的時候,也過來搭把手,我包了一上午,腰都酸死了。」
李氏對陳氏還算客氣,聽了這話也沒還嘴,到屋裡舀水洗了手,這才慢吞吞地出來坐下包粽子。
晌午飯的時候,許老頭也還沒回來,許老太太還是不肯起身,剩下的人只好胡亂吃了幾口湊合,然後開始架火煮粽子。
李氏包粽子本來就不拿手,嫁過來這些年又沒幫過手,這會兒包起來難免有些生疏,被陳氏取笑了幾句又沒法兒發作,一口氣便壓在了心裡,怎麼都覺得不痛快。
正好這會兒,許杏兒推門進來,看了看院中樹下的幾個人,最後開口叫了許玲子道:「姑,我爹說鎖兒的衣被都還在這邊,讓我給拿回去。」停頓了片刻又道,「我家熬糊糊的細米也沒了,我爹讓我再拿點兒回去。」
還不等許玲子開口,李氏就先陰陽怪氣地說:「呦,這是多金貴的娃娃,還單要吃那細米糊糊,一碗細米能換三碗糙米,合著不是吃自家的,所以就這樣大方!」
「……」許杏兒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如今就自家屋裡的孩子最多,葉氏身子不好也沒法兒下地幹活兒,只靠許老三一個勞力,在家裡總歸是有些抬不起頭,少不得要被人擠兌,尤其這種擠兌來自李氏的時候,總是讓人心裡格外不舒服。
「鎖兒身子有些弱,栗子還太小,我娘說,怕吃了糙米糊糊不好克化,先喂幾日細米,過些日子再搭著來,慢慢換成糙米,不然怕鬧病兒。」許杏兒難得心平氣和地解釋道,然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許玲子。
許玲子忙起身說:「你等著,我去給你舀。」
李氏把手裡的粽子摔回盆裡,水花四濺,嚷道:「趕緊分家算了,這日子咋過!」
「誰要分家,等我死了以後的!」許老頭進院,眼神噴火地朝四下看了一圈,看得所有人都低頭不敢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