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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09-07
許杏兒從老屋出來,被夜風一吹打了個冷顫,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太過氣憤,竟出了一頭一身的汗。
「姐……」桃兒伸手摟住許杏兒的腿,「剛才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沒,不是桃兒的錯。」許杏兒彎腰背起桃兒,又關心地問,「剛才吃飽沒?」
桃兒偷著嚥了嚥口水,點頭撒謊道:「吃飽了。」
許杏兒哪裡會不知道她,把她往上托了托,然後說:「回家了姐給你撥面疙瘩吃。」
「真的?」桃兒開心地說,「大姐再給我點一滴香油好不好?」
「好,給你點兩滴。」許杏兒一邊走一邊順口胡說,「等以後姐賺了錢,你想吃多少香油就吃多少,到時候咱一買就買兩瓶,一瓶吃一瓶倒掉。」
「都是花錢買的,做啥要倒掉……」桃兒完全沒法領會這種冷笑話的含義。
兩個人到家的時候,許老三已經回來了,正在往子孫椽上掛悠車子。
悠車子是用樺樹皮和薄木板做成的,前後兩端微微上翹,像個小船模樣,四角裝有鐵環,穿著繩子和栓車鉤子,掛在炕上方的椽子上,許是因為家家都這樣掛悠車子,所以這椽子也被稱作子孫椽。
「爹,你咋去了這麼久,晚上也沒去老屋吃飯,奶還問起你。」許杏兒把桃兒放下,到灶間燒水準備等下洗漱用。
「你姥娘非留我吃飯,實在推不掉,就吃了飯才回來。」許老三把悠車子固定好,自己晃了幾下看沒問題了,這才彎腰把葉氏之前準備好的東西都鋪進去。
悠車子裡不鋪被褥,鋪的是一早就準備好的糠口袋,枕頭裡填得也是糠麩,倒也不是因為窮,只是一輩輩傳下來的規矩,說這樣睡對孩子好。
葉氏手腳麻利地用寬布帶把鎖兒的肩臂和腿捆好,一邊捆一邊道:「捆住肩,不溜肩。綁住腿,長直腿。」
一般的孩子十來天就該上車了,鎖兒因為路上耽擱,到現在都還沒睡過悠車子,上車前按例還該有些儀式,一般都有孩子姥娘或是舅舅在場,叨咕幾句平安長大之類的吉祥話,然後在枕頭下放上壓車錢兒,若是借來的悠車子,還要先用老法子去生。
葉氏放壓車錢兒的時候想起鎖兒的身世,忍不住又感慨了幾句,把錢塞到枕頭下面道:「先苦後甜,大難必有後福,鎖兒好好長大,你爺奶爹娘都保佑著你呢!」
然後拿著炕帚放在車裡,伸手推著悠蕩幾下,嘴裡念叨:「去去邪,不認生。」拿出炕帚這才把鎖兒放進去。
鎖兒也不害怕,躺在悠車子裡,黑亮的眼睛骨碌碌轉動,四下打量。
葉氏扭頭沖許老三道:「這孩子眼神兒靈活得很,以後肯定是個聰明孩子。」
「娘,咱家養著鎖兒吧!」許杏兒湊過來看著葉氏說。
葉氏頓時明白了女兒的意思,當下意動,但抬頭看到許老三,頓時就沒了勇氣,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
許杏兒知道這件事只能葉氏自己想通了去說,不是誰能逼著誰的事兒,不想看到她這樣難受的神情,便轉移話題道:「娘,後個兒就是端午,咱家……今年還包粽子麼?」
「當然得包。」葉氏緩過神來,掰著手指算道,「不管怎麼說,你姥娘家是一定要送的,自家也要吃……」
還沒說完就看到女兒不贊同的眼神,奇怪地問:「咋了?你不想吃粽子?」
「每年一大家子的粽子都是娘自己包,今年你還沒出月子,幹啥還非要攬過來,大娘和二大娘她們咋不包?還不是欺負你老實。」許杏兒的確不同意葉氏今年再去包粽子,從記憶裡得知,自從葉氏過門,每年送人和自家吃的粽子,就都是葉氏一個人包,每年端午之前,都要又包又煮地忙活一天。
「娘包得好,大家都喜歡吃,有啥關係的。」葉氏摸摸女兒的頭,知道她是心疼自己。
「姥娘說你得好生養身子,不能幹活。」許杏兒堅決不肯讓步,又拉上許老三,「爹,你說是不是?」
「嗯,杏兒說得對,你好生坐月子,本來就傷了身子,若不好生養著坐下病怎麼辦。」許老三還算心疼老婆,以往她身子好的時候,自然多幹點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可如今還雜月子裡,哪兒能再那麼操勞,自然是贊同許杏兒的觀點。
「可是娘那邊……」葉氏還有些猶豫,本來又生了個女兒就招婆婆嫌棄,心裡還揣著那麼一樁心事,越發覺得沒有底氣。
「奶那邊能怎麼的,難道娘嫁過來之前,爺奶都沒吃過粽子不成。」許杏兒想起許老太太就心煩,又覺得葉氏可憐,本來就是個軟綿綿的性子,還遇到這麼個刁蠻婆婆,不想被欺負都難,也難怪這身子的正主是個潑辣性子,想來也是為了護著家人。
「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說話!」葉氏聞言皺眉,她平素從來都不當著孩子的面說老人的不是,偶爾有些委屈也是私下跟自己男人抱怨幾句,就是怕孩子養成不敬重老人的壞毛病。
這會兒聽見許杏兒這樣說話,頓時就教育道:「娘平時都是怎麼教你的?你奶是長輩,不管有什麼,你都不能這樣說話,讓外人聽到,豈不是要戳爹娘的脊樑骨,說我們不會管教孩子?」
許杏兒低頭不說話,應該尊重長輩她自然知道,但對於她來說,如今也就跟葉氏和桃兒才有那種血脈親緣的關係,連許老三都還處於考察期,尚未納入自己的接納範圍,更不要說一直沒給過她好臉色的許老太太。
「娘,我知道錯了。」許杏兒並不想為這樣的事惹葉氏不高興,便很爽快地認了錯,在包粽子的問題上卻堅決不肯讓步,「但是我不想讓你去包粽子。」
她說著整個人湊到葉氏身邊,扯著她的衣角低頭道:「娘,看你受累我心疼。」
「好,今年娘不包了。」葉氏難得見女兒這樣乖巧溫順,又看她眼圈兒都紅了,想來這一番話也都是出於真心,再加上自己最近身子當真不太好的樣子,做事也總是心慌氣短,所以便一口應了下來。
但是想到許老太太那邊,又不免有些擔心,只得把目光投向許老三,讓他給拿個主意。
許老三忙道:「不礙事,明個兒一早我去跟娘說,大不了今年少包些就是了。」
「沒了我娘他們還都不活了!」許杏兒低頭咕噥著,這回卻不敢再讓葉氏聽見,生怕再吃她一頓嘮叨,達到目的也就不再糾纏,到灶間盛了點玉米面給桃兒做面疙瘩,並且說話算話地給她點了兩滴香油,看著她吃得稀里呼嚕的,覺得比自個兒吃飽了還高興。
次日一早,許老三剛起身兒,還不等換了衣裳去老屋,門外就傳來陳氏的聲音:「杏兒爹、杏兒娘,起來沒?」
「大嫂,這麼早有事兒?」許老三趿拉著鞋出去,抬頭看看才剛大亮的天,納悶兒地問。
「哦,也沒啥事,明個兒不是端午麼,杏兒娘身子不方便出門,我們把米都泡好了,粽葉也煮過了。你瞧,連麻繩我們都剪好了,她坐在家裡包就得了。」陳氏笑著把手裡的桶往前拎了下,讓許老三看桶裡泡著的江米,身後跟著大雙和小雙,也都拎著桶抱著盆的。
許老三的眉頭一下子擰起來,雖說每年都是葉氏包粽子,但她今年還沒出月子,家裡人又不是不知道,沒有句關心的話也就算了,還巴巴兒地把東西送過來讓她幹活,著實讓人心裡不舒服,也難怪杏兒昨晚會是那種態度。
想到這兒,許老三開口道:「杏兒娘還沒出月子,今年的粽子就得辛苦大嫂,二嫂了。」
陳氏聞言一愣,她原本是叫李氏一起來的,但是李氏昨個兒被許杏兒氣到了,今天推說不舒服沒又起身兒,只好自己硬著頭皮過來,本以為自己這個做大嫂的開了口,老三肯定不好意思推辭,沒想到竟這麼輕易就開口拒絕了。
「老三,你看,杏兒娘包粽子好吃,這是家裡和親戚都知道的,往年也都是她包,這突然換個人,大家吃著肯定不習慣不是。」陳氏陪著笑說,一大家子要吃,再加上各處送人的粽子那麼多,以往她看葉氏包粽子,總是要包好幾盆才夠,她可著實不想受這份累。
「一樣的米一樣的葉子,難不成娘的手比別人的香?」許杏兒在屋裡把水瓢摔得叮噹作響,又朝西屋嚷道,「桃兒,趕緊過來洗臉,洗完臉自己去吃飯,我還得給鎖兒和栗子熬米糊,沒功夫餵你,當誰天天都閒得五脊六獸的,還能跟著你的屁股後面伺候你?」
陳氏在院兒裡聽了個滿耳,臉色不免訕訕,再抬頭看看許老三的神色,也不像是會妥協的模樣,越發覺得自討沒趣,只得主動開口道:「是我想得不周到了,那我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