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雲淺迷散2
「淵……」六神無主,高懸心中的燈盞一時傾斜,油汁飛濺。如歌撫膝在窗前坐下,消瘦的臉龐上籠著一襲青紫。「如果……」猛地閉上雙眼,將話掐在嗓中。她眼睫紊亂的顫著,正似她現在的心境,沸水難平。
眉頭微蹙,淵背靠在殿邊的紅柱上,看得出面前的女子正在掙扎,可又猜不透她所為何事。「如果什麼?」
呵的揚唇,眼睛看到了,心裡感覺到了,可有時候情感就是這麼磨人,只要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妄斷著給一切下好了定論,不容任何人更改。「沒有,只是我多心罷了,不會有那樣的可能。」手藉著拉衣襟的動作附上胸口,她靜聽著手掌下的搏動聲聲頓頓,半晌後才慢慢平復。「事情進展的如何?雲美人那邊又怎樣?」
「大雪封山,峽谷邊常年濕滑,如今根本容不得人行走。葉哲近兩月折損了不少部下,恐需要好好休整,待明年初春再動。」
「初春?」入了殿沒片刻,空中又零星的飄起了小雪,她見門外的宮人們端著火盆四處行走,忙半掩了窗到衣櫥邊動手收拾。「那攻城之日豈不是要等到明年秋末?」峽谷邊只有春季會有濃霧,可現在移兵的進度拖延,就只能等到明年冬初霜降時,才能佔盡天機。
「恐怕是。」
「雲美人呢?」
「她額娘進宮也有些時日了,我細細跟過很長一段時間,並未露出馬腳。雲美人原不屬於我麾下,若是今幾年招攬而得,每一月也定會設法和暗領聯繫,匯報情況。可這兩月我一直緊盯,沒有半點不妥。」
為包裹打結的手稍稍一頓,如歌突地想起雲美人望著嵐宇時的神情,那種刻骨迷戀不像作假,不管她是什麼身份,對他的情都一定是真的。「去查查她的病……」若說整個局如今深陷迷霧,她有預感,這個雲美人會是關鍵所在。一夕之間慧眼成盲,總是有理由的。
「是……」所有的話都已通稟,卻仍不急著走,淵一反常態的望著她的背影出神,猶豫良久終是問了一句很早以前就想問的話。「你真看不到麼?」
一年來,他身為局外人也看得到爺對她的用心,幾年間那般冷漠無情的男子,一朝為了她背負天下罵名,雖然這是他們原來就料想到,復仇中的一步,但事到如今,情摯至此,讓人如何惶然漠視?
「……」細細的盯著包裹錦緞上的紋路出神,好似那宛轉回曲之後會道道通暢,得到新的出路。可是沒有,每條縫隙都精美的用絲線圈圍起來,精緻卻決絕。淡淡一笑,隨即將包裹跨上手臂,她仰頭抬了斗篷上的毛皮帽子戴上,望著淵的眼神清明純然。「你說什麼?方才恍惚未聽得清。」
深邃的雙眸稍收,淵收了依靠紅柱之勢,黯然提唇。「沒什麼。」
他們都身陷情苦,他數年如一日的守在她身邊,而她不惜自損身體換顏復仇,時間過得太快,他們怕都已忘了初衷了。既然他都想要自私的隨著心跟著她,那又有什麼資格質問她的決定。
「外面天冷,好好保重身子。」煥顏蠱,用折損性命之法求得重生。他不顧恩義想盡力保全她的性命,可終究還是抵不過滄海一瞬吧!最終的最終,每個人都會死去,以他們甘願的方式。
剎那間釋然了,淵無聲無息的隨風隱去,一抬眼,方纔他佇立過的紅柱旁,只剩簾墜聲不絕於耳,再無其他。
唇微抿,隨即不敢耽擱的趕緊朝宮圍趕,如歌一路注視著宮牆長曲,久了久了,眼睛突然就濕了,不知為何流淚,卻怎麼都將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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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化名如歌,就將原來全身的一切喜好全部摒棄。從前的子漪喜靜好讀,反而對女子應會的女紅樂器絲毫不擅長,就連衣服也偏愛肅靜的樣色,正如她的性子,與世無爭,冷靜自傲。可現在的如歌卻大相庭徑。她從不看書,每每看到成排的字就眉頭緊皺,滿滿的不耐煩。雖出身風塵,可她的刺繡功夫一流,各種器樂也是手到擒來,樣樣精通。與尋常女子相較,全然的性情如火,喜則歡顏怒則狠辣。
變換後,如歌常對鏡思迷,這樣的兩種極端,她卻都能掌控自如。有時真不知是不是如歌一直生活在原來的子漪心中,恰是因為這樣外冷內熱的掩藏,才成就了今天的傾城紅顏。再想來,當事者都對這般反差迷惘難辨,那愛上這兩者的男子又該如何論斷?
漫長延冬,日子清閒下來,腦子就紛亂了。如歌曾不恥下問的詢問正主,尤記嵐宇當時正專注的幫她在錦緞上描繡樣,平時批奏折雷厲風行,這會子卻溫婉如水,枝枝葉葉都描畫的極為細緻。
「嵐宇,你到底喜歡怎樣的女子?」問題自是隱晦的,她故作無意的用髮絲盤針,眼睛盯著手中的繡活,耳朵卻全神的凝在他那邊。
她緊張,誰想某人卻不買賬,手上動作不停,口上隨意說的話不知有幾分真假。「你這樣的。」
「具體呢?」
這下好像被難住了,他停了筆側眼瞧她,良久良久,直到她心虛的在同一個地方落了好幾針,才緩緩道:「你對著鏡子瞧瞧便知道了。」
針一歪差點扎進手指,她聽見他低低的笑,自己氣了半晌隨即也跟著笑了起來。怎麼兩個人越相處越像小孩子,互相調笑還裝的這麼正經,想想真是有趣。
冬過了,春風便一夜比一夜緊了開。某日晨起,嵐宇拉著仍在睡夢中的她問,帶哪個香囊上朝好,她瞇著眼順著他的手去望,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給他繡了近十個香囊,前幾個還只是龍騰皇威,到了後面,鴛鴦也有,甚至還有小女兒家的柳葉荷花。適時才恍覺時間飛逝,念情朝夕。
在宮中,他們宛然成了眾人眼中的神仙眷侶,只可遠觀不可近褻。於如歌,起先還有不甘心的美人良娣借問候之名過來生事,後被嵐宇好好的整治了幾回打發了些人出宮,便再沒人敢上門。而嵐宇,株連九族一事牽發,他就漸漸地不怎麼理會朝政,有時她以夜睡他的手臂為枕,到了上朝之時仍未醒來,他為了不吵醒她便宣命罷朝,有事奏折上奏即可。大臣們剛開始還絕食抗議過,可後看政事,皇上雖未上朝,但國事一點沒懈怠,故後也懶得追究,長吁短歎著埋頭在家書寫奏章,不再進宮。
一時間,他們成了全天下最大的兩個閒人。相依相伴,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