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亂逢得依2
仿月樓,位於謎街之深,世人皆知的銷金窟。原來聽葉哲淡淡的提過一次,當時她還未怎麼在意,如今看來,著實是實至名歸,當得起皇城之首的名號。且看這樓中的擺設佈置,整個大廳地界不寬,坐席卻用包了琉璃的高低暗台托出了無數層次,身在幕後著眼大望,只覺得人們全湊在一起,好像身子和身子都挨上了一般。但若細心的人去觀察,便不難發現,每個坐席都闊位有餘,不但坐著不擁擠,每個席位的視線也都同樣清明,不會被任何外物遮擋。
再說這仿月樓的藝人花魁,琴曲詩文,無不精通,個個拿出去和富家千金相比都豪不遜色。在這裡,極少能看到那種酒醉萎靡、極度奢淫的場面,來的客人大多氣度不凡風度翩翩,若是遇著可心的姑娘就小聲笑鬧幾句,除非姑娘們願意,一般都不會強人所難。男人們喜歡來這兒,尋歡鬧酒到是其次,這裡,是整個皇城消息最密集的地方,一夜之間,有人因走漏往事掉頭抄家,而有人,霎時飛黃騰達天人所依。這就是仿月樓的厲害特別之處,整個藺國,沒有一家青樓能與之匹敵。
「姑娘,所有都準備妥當了。」新來的顏娘是個平日不苟言笑的,可手段精明卻全然不比原來的杜娘遜色,一看便知經歷非凡。如歌心裡暗對她有幾分好感,也含笑著以禮相待。
「好。那就……」正欲側身從舞台屏風後的紗帳中退出,眼神調轉的瞬間,卻突然掠過一個身影,讓她整個人僵在原地。那人一身青色的胡服,墨發流蘇,眉清目朗,內斂一笑間宛然和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一模一樣。嵐致!
天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麼?
指尖緊繃著微涼,她淡淡的抿唇,道不出心中紛雜,嗓間稍稍滾動才發現,已然全是苦澀。「顏娘,那人可是皇族?」那夜,葉哲萬分肯定的告訴她,嵐致在她離開一年後就身染瘟疫病亡,她聽過後紅著眼睛沉默了好久。那個少年,溫潤含羞,朝氣清苒,真的就那麼匆匆的沒了嗎?她至今仍不能相信。
「姑娘說的可是那位穿著胡服的大人?」
「嗯。」發了單音聲音都止不住發顫,她往前一步想看的更清些,無奈斟酒的小廝擋住了視線,再想看見那意氣風發的容顏已是不能。
「那人是才進皇城不久的馬佳爾.辰風將軍,聽說這次是和安家的輕騎將軍一起回城的。訂座的時候也報了兩個名號,卻沒囑咐分桌,想是關係極好的,只不過安家將軍還沒到。」
子錚和他也是相識的。馬佳爾.辰風,既然有名有姓,那定不會是他了。他真的已經不在了……儘管還那般年輕。
僵硬的動了動嘴角,面上無顏,半垂的眼中卻光華凋敝。她輕應了聲便抽身從高台上步下,沒走兩步便突地停步緩命:「去吩咐樂師,一會兒再加首曲子。也是我們前日走過的,叫花盼。」
「是。要掌燈麼?」所有的曲子他們都事先演練過,皆有花燈佈景相配,一套下來很是費功夫。
「掌。將旱船布到那將軍側旁,我有話要說。」
畢竟他們曾有過那麼單純歡愉的日子,還有那日大婚,他微沉的聲音隔著紅帕不時的寬解,就似一抹羞陽,瞬時把她緊張的心全部照亮,和煦溫暖。安家,如今她已經回不去了。小桃小九,也已生死兩見。除了他,皇陵她去不得,此生,他們怕是沒有機會再見。最後一次,只當是她投桃報李,紀念故人吧!
————***————
夜,過了亥時就沉得越發厲害。熄了大廳的燈火,整個仿月樓突地便安靜下來,眾人都屏息凝神,等了一夜,終於就要見到傳聞中的女子,不免都內心激湧。
一聲長長的輕哼,正中的舞台處便發出轟然巨響,像是雨天驚雷,源源滾滾尖鳴不斷。黑暗中,銀白色的疾光匆匆的閃了兩下便傳來了密集的雨聲,賓客們不解的紛紛轉頭朝窗外查看,還未探出真偽,嬌黃色的光束便由半圓的舞台中心緩緩亮起,映照著台周落下的雨幕,影影綽綽,格外魅人。
「這是?」在座的不乏朝中良臣,擅長樓宇河道改良之術的也零星有至。探究似的將目光從台上抽下落在身邊,果然,方纔那一陣響動,身邊原來還安然平坦的木地已全然架空,成了一條條小小的河道,當空淅瀝不斷的水珠奔湧墜落,帶著柔和的光束,塑造的真如大雨突至一般。方纔還呈方形歌舞的舞台也大變了樣子,被人卸了邊角生換成了圓形,被重重水簾環繞包裹。
「好靈巧的心思。」眉頭輕揚,馬佳爾.辰風轉頭望向匆至落座的子錚,看他從門口走動過來肩膀上少不得沾濕,頓時抿唇笑開。「用不用找小廝備傘?」
身旁走動的小廝丫頭已然帶了顏色各異的紗傘四處行走,他側過身去親自給來人斟酒,笑得愈發歡快。
「你倒是來的早,把南門的爛攤子都交給我收拾。明兒我不去上值,在家陪額娘,你自己擔待去吧!」
「是是!」兩人自認識就一直這麼彆扭,可患難時卻能互相擋刀,心煩時也能一起吃酒,子錚衝動易怒,辰風就沉靜溫和,真真是互補契合到了極致。「在將軍府給我備個院子吧!我正沒地兒歇息。」
「街上位置很多。」
「不跟你睡前吵一架我睡不安生。」淺淺的笑,樣子再無害單純不過,辰風見某人橫眉,趕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台上。
一張屏風,像是宣紙造就,可淡銀色的光從舞台後方一透,便會猛然發現,那是上好的湘蜀蠶絲,半尺萬金。幽幽的一聲輕唱後,微微的,屏風上現出了一個女子的側影,那輪廓時虛時清,挺秀的鼻,微翹的唇,隱隱的,甚至還能透過她側身的幅度瞧見她消瘦肩膀上的俏弧和脖頸下的鎖骨。
場中的喧鬧忽的便全部靜謐,清脆的箏聲和著些不知名樂器的配合悠悠傾瀉,整個仿月樓,頓時陷入了江南小鎮的氛圍,煙雨聲淒淒簌簌,來往走動的花娘紙傘傍肩,臂上帶著酒籃,倒酒的姿態婉轉動人,正如水鄉女子一般清透惟肖。
沉醉清境著迷間,浮散的青色煙氣不知由何處升起,妙曼的繞在半空不散,一陣清新的新竹泥土芬芳後,屏風後的剪影稠稠的開口,詞調更是應景。
我最怕最怕煙雨濛濛
看不清看不清你的身影
我曾經曾經對天呼喚
天在哭我在哭你在何處
往事一幕幕傷心一幕幕
你的眼光你的笑伴我今日孤獨
煙雨一重重山水一重重
你的叮嚀你的淚是我心中最痛
光影裡的女子一直沒有挪動,她微仰著頭,靜靜的唱著。沒有花哨的動作,沒有狐媚的眼神,她只是那麼乾淨的隱在屏風後立著,用影子示人,眼睫凝成了孤獨的姿態,輕顫間亦有愁腸漸散,惹人心疼悸動。
我最怕最怕煙雨濛濛
還記得風雨裡和你相逢
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匆匆
又何必又何必和你相逢
往事一幕幕傷心一幕幕
你的眼光你的笑伴我今日孤獨
煙雨一重重山水一重重
你的叮嚀你的淚是我心中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