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遠分闕1
一直在做夢。夢中,有漫天的黃沙,有凋零的背影,她遊魂般徘徊在外,只要伸手一觸,那畫面便會水紋一般漣漪四散,清晰不在。她不知道那是哪裡,可心底卻總有個聲音說,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那是子漪的聲音,她以秦漪的身份聽著,無奈而彷徨,只能任她哭泣悲慟,但無計可施。
現在你們重逢了嗎?
平靜的睜開雙眼,淚水便順著眼角滑落,藏入鬢間。房間裡淡淡的瀰漫著一股藥氣兒,她緩緩的轉頭凝視床榻邊蜷身睡著的男子,青須籐蔓似的順著他堅毅的下巴延伸耳鬢,原先一直光滑的唇破了幾條乾涸的血痕,映襯得他無比潦倒,那般讓她心疼。
他一直像個孩子,頑劣的固守著屬於自己的東西,任性殘忍但卻讓人從不忍心對他說不。可這回又當如何?那是一個鮮活的生命,曾今跟他以兄弟的羈絆相伴成長,他真的忍心抹殺嗎?她懦弱的不想承認,催眠似的在心底說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可真的就能撇開干係嗎?
感覺到她的手掌冰涼的落在自己的面頰,嵐宇朦朧轉醒,望著她微睜的眸,欣喜若狂。「……醒了?真的醒了?」
「孩子……」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漪艱難的張了張口,立馬嗓間的火便燒了起來,湧躥著拉扯心肺。
「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滑胎跡象,但總算是保住了。」側身將她扶起圈在自己懷中,他小心的端過茶湯點點的餵她,修長的手指僵硬著輕輕顫抖。那天她昏厥在血泊中,剎那間幾乎沒了氣息。陸影一遍遍的給她含姜施針,整整熬了一夜才將她的脈搏氣息穩住。他差點就要失去她了……
想到這兒,手指顫慄得愈發厲害,他紅著眼眶緊緊的抱著她,即使這般仍感驚恐。「子漪……」艱澀的喘息低頭親吻她的額頭,他鬆手扔下空了的茶盞,低低的祈求:「別離開我,求你。」看到那盒子的時候,他就覺得她要離開自己了。那種感覺非常強烈真實,折磨得他幾欲發瘋。
聽了他的話微微一怔,她沒有出聲的倚靠著他的肩,逃避著不敢去猜這話後的含義。「為何這般害怕?」
眼神一緊,頓時察覺出她話中之意,他唇角泛起一個苦澀的笑,不答反問:「你在懷疑什麼?」
「我只想聽實話。」依舊難以自己坐穩,她脫離他的懷抱艱難的用雙手支著身體,適時才得以看清他的眼眸。
「你就這麼在意?」他不眠不休的守在她身邊三天三夜,為的只是能第一個看見她醒來。而她,心中卻永遠記著別的人,不能單純限定於他們之間。
「回答我!」眼淚簌簌的落,越是僵持答案好像越發明顯。她執著的望向他,看見他眼中的冷漠逐漸滋長,片刻後便凝成了一堵牆,將原來那個溫暖的他遮擋起來。
「你想聽什麼?那件事是不是我命人做的?」冰冷的笑幾近殘酷,他起身居高著俯視她,望著她為別人憔悴,心中沉睡的獸便倏地驚醒,怒吼著想吞噬一切。「對他,我根本不用親自動手。祖母歿,藺國上下皆布榜宣喪,我只是刻意沒在榜上牽及你,所以他就按耐不住的自投羅網。如何?看來我饒他一命也是枉然,藺國等著取他性命來當墊腳石的人成千上萬,你能一一阻擋?」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聲蕩滿殿,子漪捂著唇低啜,揮掌的幅度帶亂了發也掀倒了身,讓她伏在床上半響再動不得,只能不斷哭著重複:「他是你的哥哥,他是你的親哥哥!」
「哥哥?你又怎知我沒給他機會!」紅著眼怒吼出聲,他望著她滿臉絕望,腳步晃了晃終是壓住沒上前扶她。「那日在赤霞山,我明知他就在屋裡,卻沒動手燒屋。自他出了赤霞山我便一路命落衣的屬下跟隨,卻也沒動他一根汗毛。事情弄到今天這個地步,你以為都怪誰?」
「若不是他心中仍對你有情,若不是他依舊沒有拋下自己的身份,又怎麼會被一張區區的皇榜陷害?這一切都怪他自己!是他咎由自取!」
「出去……」
「去哪兒?這是我的宮!這整個藺國都沒人敢這麼命令我!」不管她掙扎的將她放平蓋好棉被,他封了她的穴道不讓她妄動,氣頭上的話越說越決絕。「後悔了嗎?後悔沒那時直接跟他遠走高飛!其實,我也後悔!後悔那日沒直接了結了他,為嵐致清除穩固江山的障礙!」他為她做的她從來看不到,他的容忍退讓她也從來不會在意。
「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見你!出去!」
「太晚了,既然你選擇了我,那就一輩子都不能離開我身邊。」瞧著她流淚,他比她還覺痛。蹙眉轉身,不再留戀的離去,他冷顏守在門外看陸影小桃他們忙碌奔走,直到聽聞她睡著的消息才鬆下氣息,身子不穩的跌坐在階。
「我到底做了什麼?」倏地將臉埋進掌中歎息,他一夜未動的坐在門階上守著一牆之隔的她,可終究卻怎麼都追趕不上,追趕不上那傷害帶來的隔閡,眼望著它越拉越長,直在他們中間橫臥天塹,黑暗無法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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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顛簸再多,依舊擋不住晝夜更替。轉眼兩天過去,到了大軍開拔的日子。小桃一大早便打了水過來侍奉,本是跟小梓通了氣來勸小姐去送行,可眼看著時辰將至,小姐別說是送行,就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小姐,您真的不去嗎?」王爺昨夜又在門外坐了一夜,臨走前還傳了宮裡眾人過去,吩咐了好些話。小姐昨晚也是一夜未眠,不住的翻身去瞧門外的那個身影。兩人明明心中都還記掛著對方,怎麼就不能冰釋前嫌,各讓一步呢!
「……」沉默的朝裡躺著不回聲,子漪望著牆上的陽影兒慢慢傾斜,心中算著時辰卻沒辦法起身。一想到嵐軒的慘死,她就片刻無法安寧。
「小姐!」
「出去吧,讓我自己靜一靜。」她想念他,擔心他。儘管知道他犯了那樣不可饒恕的錯,可還是忍不住去關心他。可……即使是真見到了,又該怎麼面對呢?他心底一直嫉恨著她對嵐軒的一段情,而她也忘不了他曾雙手沾滿親人鮮血的事實,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麼相見?
心若近,千山萬水也可情意相牽。但心若遠,兩人緊緊相擁也不覺半絲溫暖。於他們……現在顯然是後者,即是這樣,見不見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