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橫隙3
沒料到嵐軒竟那麼直白的在靜寧宮說起那件事,茹慈太后怔怔的望著手邊書頁微卷的佛經,心中明白嵐宇白天之意,卻良久都未提手去拿。
「月蓮……」爾時人聲嘈雜,並不覺得孤冷。可如今人走茶涼,殿中寂靜的連院裡落雪聲都清晰洞徹,不禁越發顯得安靜淒冷,沒有半分溫暖人氣。
月蓮輕應了聲便碎步遞上暖爐,不問也不主動言聲,僅溫婉靜默的細心聽著。
「哀家是不是老了?」精緻的妝容大瞧絕沒有絲毫老態,可細細去看,眼角的疲憊流年便顯現不怠,無所遁形。
緩緩捶打著膝蓋的手稍稍一怔隨即快速恢復原樣。月蓮淺笑著搖了搖頭,遙想起和語寒同入宮時,好像也是這麼一個隆冬。太后榮裘長衫的婷婷在牆濰上立著,恭敬俯身仰望過去,那雍容華貴的氣質,似天女下凡一般讓人心驚讚歎。「太后還是原來的太后,在月蓮心中始終如一。」
陪伴太后左右共經了那麼些風風雨雨,她仍能錦衣安然的留活至今,若不是榻上這看起來柔弱溫和的女子步步為營,她是如何都不敢妄想的。
「歲月不饒人,一轉眼原先圍膝而歌的孩子們都長大了。」不知是頭痛還是真的累到極致,茹慈太后撫額長歎,聲音悠長著在屏風帳簾之間浮動,久久不落。方才嵐軒的話儘管沒有半點不敬之意,但著實是深深傷了她的心。從小看著他們長大,雖心中對嵐宇有所偏愛,但同是一脈傳承,對待嵐軒,她也沒有半點懈怠,總想盡力照顧周全。可終是徒勞,原那些不經意的偏待已像樹苗一般在他心底扎根生長,如今已到了仰頭都望塵莫及的程度了。
「原來這些才是讓那孩子最傷心的……」她本以為他儒雅的表面下掩著一個同樣沉穩堅韌的心,未想,其實他才是這些孩子中最脆弱的。一直冷眼看著所有人的偏頗,面上笑著,心底卻獨自傷懷,逐日滋長。正如同他方纔所說,他要的東西並不多,也從未奢望他們能像待嵐宇一般待他。可心裡卻未服輸過,只想用自己的雙手得到自己想要的。
眼露淒色的隆起眉頭,她拿起手邊白日裡嵐宇翻過的佛經細看,冊中留有折痕的那頁如是寫道:「連理同枝生,期夜盼酌緣。」手指微顫,書本便失手滑落啪的一聲掉在榻邊的鞋梯上。
月蓮凌然一驚,再抬頭去看,榻上之人已臉色盡變,驚愕倉惶。「太后,您……」
「沒想到……真沒想到……」這兩句詩來自上古佛家的一個典故。()兩個癡情男女原本天各一方,無奈命中連理暗生,所以見後第三天便不顧世俗眾議身份懸殊,結成了夫婦。佛祖感念其勇氣可嘉,儘管打破了世規條例,仍送上祝福保其長久百年。
嵐宇啊,嵐宇……原早上刻意提及佛祖照應,竟為的是這一招!後天?那不正是皇上攜大臣親眷以及秂獒公主前去瓊山焚香的日子嗎?若當真選在那天,莫說是皇上嵐軒想不到,就算是後來有人發現想阻止,路程阻隔,也是決計不能!這等心思……真真的是天衣無縫!
「太后,您是不是身子不適?用不用……」
「呵,太醫也怕是治不了心病,罷了罷了……」本以為兩人還不到兵刃相接的地步,沒想卻能這般默契,說的分明不是一件事,但牽扯的卻是同一個抉擇。
「月蓮…」破敗抿唇,靜靜思量良久才黯然出聲,茹慈太后淺歎幾許,似仍在掙扎定不了心思。殿外的天不知不覺間便黑的透了,樹影婆娑中隱約有銀白的月光打下,映著那乾枯的暗影鬼魅般淒厲駭人。「去給皇上傳信,哀家身子不適,後天便不同往瓊山上香了。還有……」
順手從榻邊的方幾上抽了張宣紙出來,她匆匆寫了幾字便遞交給月蓮,沒等她開口問,就接聲道:「這張字箋交給出殿後主動上前聽你吩咐的人,那孩子心思密,定已派了人在靜寧宮守著。」
「是!」不再多言,領了命就折身出殿。月蓮這邊剛命人去請夜路侍奉的燈盞公公來,那邊小九就腆著笑臉上來問話。笑著調侃兩句便將太后方纔所書字箋交與他,她不再耽擱的掌了燈便朝沉心殿去,不一會兒便掩進了濃密的夜色中,在空曠宮廊中餘下一串踏雪之聲。
殿內,經這一天的折騰身上乏的半絲氣力都無。茹慈太后低聲喚了冬梅進來服侍就寢,好不容易可以躺於床榻休息,腦中卻是片刻都停歇不下,愁思細密。
這次要虧欠嵐宇了……一碗水不能端平,她總不能看著嵐軒走上絕路。
眼中含著的淚半晌終於順著眼角滑落碎在軟枕上,她重歎了聲和衣朝裡將月光全然避開,企圖用黑暗掩埋一切。可未想,嵐軒嵐宇年幼時喚她的聲響還是窮追不捨的在耳邊迴響,擾得她徹夜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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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臨得越近心中越是患得患失的厲害。早上嵐宇剛走教規矩的嬤嬤便緊跟著進了門,往日裡她每天也是來的,不過原來她時時惦記著嵐宇的狀況,那嬤嬤的話大都是左耳進右耳出,沒真聽進心裡。宮中規矩許多都大同小異,她本也沒太將婚典禮節放在心上,可是今個兒靜下心來一聽才知,這婚禮的細節和平日裡她注意留心的那些個全然不同,光進宮行禮一樣就有十幾道工序講究,風俗習慣暫且不說,就那些累死人的禮節門面就攪得她頭昏腦脹,心裡直發虛。
「端笑合儀,步履輕緩。重門前環珮不可鳴響……」對著燭火輕撇柳眉細讀手上的婚禮卷軸,她耐著性子每個字每段話看下去,平日裡沒刻意重視過大典禮節,這下要一時補上,真是要費不少心力。「子門前需誦念德經,以佑夫門祥和……」
來了好久都沒被人發現,嵐宇瞇著眸子斜靠在門頁前,原是看她專注仔細的樣子不好打擾,可一個時辰等將下來,聽著她念那些形同廢話的禮典教條,默默的體貼終也變成了心疼,無由對那從未謀面的管教嬤嬤生起氣來。
「別念了……」他這邊等得腿軟,她那邊記得更是辛苦。不耐的上前一把將書卷收走拋邊了事,他從背後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看著像全力壓著重量不輕,可只有子漪知道,他只是虛晃著緊擁著她,身子的力道一點都沒捨得放下。「讓你好好休息,你倒好,幫著別人為難自己。」
臉上燒紅著有些放不下,子漪窘著沒出聲。總不能說是因為前兩天總在想他,所以規矩禮儀都沒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