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溫火2
視線虛晃著只能看清眼前兩步,她細細數著地上方磚的錯縫,看著他們規矩井然的筆直分佈,經歷漫長的單獨行走,才能有幸與另外一條相交,真的很像他和她經歷的這段日子。交錯的時間雖然短暫美好,可兩人都是孤單行走了很長的路程,才換來了這樣相聚的一天,何其不易?
「嵐宇……」不自覺的氣音出聲,鶴立的尖銳雜音就這樣毫無預期的從嗓間顯露出來,劃破了靜夜長空。
沒有發現自己竟嘗試著張口說出了響聲,子漪痛思著原來的一幕一昔,稀落的淚水愈發磅礡,捂著唇不想嗚咽之聲傾瀉,她從未這般坦然的面對自己的脆弱無助,所以即便是到了這樣的時候,她也狠著心不想承認怯懦。
青色深沉的地磚落上了雪片融化的霜水,零下的溫度只需一夜便會凍出透明華美的冰晶。目光中突然多出一雙略沾塵土的鱗甲男靴,沒有想到此時還會有人出現在這裡,子漪猛被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就想朝後退,拉開保險的安全距離。
可不知不覺已蹲了太久,再加上一直不停地流淚,整個人都昏昏沉沉,這般突然一起,不免神思紊亂,腳步也似踩上棉花般虛軟無力。
「小心。」聲音略帶著些風聲似的沙啞,清透著道不出意味的滄桑。來人趕緊上前一步將她扶穩,微帶粗繭的手貼著她冰冷柔嫩的腕子,猝然間便帶起了朦朧的熱意,任寒風怎麼驅趕都消逝不去。
腦中第一時間便覺得驚詫不同。嵐宇的手雖然細膩,可卻常年沒有溫暖,冰冷的讓她心疼。可這人不同,他身上帶著王者般的熱烈驕陽,只要稍微靠近便會被烘烤著不自覺溫暖,連冬日都望而卻步。子漪愕然的大睜著眼睛抬首上望,雪花輕盈飄落,稀疏光隙間,那人盔甲容煥的英挺立著,皮膚不似宮廷男子般白皙,帶著讓人迷醉的麥色光澤。
「嵐……致……」
記憶阻隔間的窗紗好像突然被他身上的濃烈利芒衝破,透出類似烏雲露晴般的萬丈光束。她詫異莫名的脫口道出他的名,聲音像是熏了煙氣的風箱,破碎且不真實。
自己怎麼會知道他的名?未發現這般一張口自己竟然真的能說出聲音。她不解的皺著眉頭望他,這張微露愴然的容顏,帶著風霜歷練後的沉穩魅惑,明是不可能知道認識的,可卻又覺得莫名的熟悉,似曾相識。
「是我,我回來了……」微微一愣,沒想到她竟然已經能出聲說話。一路進京,他聽到了不少關於她的消息,每多知道一點,心中的恐懼疼惜就更甚一分,現在見到她的真人站在面前,心中原先那愈演愈烈的各種猜忌終是不告而破,安定下來。
耳邊嗡嗡的還是蒙著厚紗,聽聲全然是混沌的模糊。子漪躲避著後退一步,心底暗怕那種吱嘎不斷的繩絞聲又回歸,趕忙抬手緊緊的將耳朵捂著,口中也不住抗拒。「我聽不到,我什麼都聽不到。」
扶著她的手經她這般一閃不禁晾在了半中,再沒了任何依靠。嵐致眸色觸動的僵直將它收回,剛落下的心又重新提起,這才知道翠微宮一事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既然不想聽,那就別聽。」
熟練的手語繼而緩緩將她罩在耳際的手拉下,他用全身的溫暖對著她笑,清澈的眸子微微一瞇,如同兩人曾相處過的那段日子,單純而滿是依戀。
「子漪,我回來了。」鄭重的復用手語言語一遍,他雙手扶著她的肩,這一刻才覺得三月間那種失去的空落感被慢慢填滿,重新完整。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煎熬此刻都有了突破的由頭湧灌著朝心中那個一直封閉的地方彙集,他目光卿染的靜靜望她,見她也同樣認真的看著自己,好像在記憶中搜尋關於他們的存在。
頓時一切的奔波都有了價值,他解下厚重的披風將她裹在裡面,真心的明媚笑開,帶著子漪熟悉的乾淨清澈,卻又好像多了什麼,再也不可和原來的稚嫩少年同日而語。「子錚也剛回將軍府,那裡肯定現在也亂成了一團,去我的懷仁宮先休息一晚,可好?」
耐心謙和的詢問她的意思,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感謝命運眷顧,若不是這場雪來的及時,池洲軍務必須暫時停止。若不是阿瑪的發詔,讓他提早回朝同慶年關大節,他不會這麼著急的連夜趕回,也就不會在回懷仁宮的必經之路上遇到她。
好在……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不管結局如何,總有些屬於他們的緣分在等著他。一如他們初見是在靜寧宮外,毫無安排。再見也是這般,全靠命數指引。
猶豫半晌才抬起手準備以手語應下。子漪費解的暗覺安心,雖理不透曾今和面前這人有何糾葛,可看著他七分似嵐宇的面容,最後那半點疑慮也長揚散去,絲毫未剩。她終究除了他之外再無法輕易相信任何人,眼光暗淡的頷首斂唇,她徘徊著朝方纔他離去的方向凝眸望去,可風蕩雪揚的冗長走廊間依舊是空落一片,沒有任何蹤跡。
眸若星辰的順著她的動作一同朝身前宮廊望去,嵐致有一瞬間的明瞭失神,繼而掩飾著將那匆匆閃現的失落藏好,揚手將她準備活動的手指按下。「去嗎?我要聽你親口說。」
難得突破瓶頸,天知道再不刻意要求她還要多久後才肯再度出聲。他不催促的靜心等著,半晌後終於盼來了那彌足珍貴的一聲應。「好。」
爽朗的笑著瞇起眉眼,他不忍她受凍的趕緊牽了人就往懷仁宮趕,匆匆掠過宮廊盡頭的簡門時卻是未發覺側手邊隱在黑暗中的一群人,靜默的如同鬼魅,生生融進了夜色中。
嵐宇無聲的緊貼紅牆立著,方才怕她離去,他率先下了輦一路跑著過來,靴子袍底全是雪水融化後的髒污泥點。目光深遠的盯著兩人一路交談著離去,他似被冬風凍在了原地,腳步想稍微挪動一點都是不能。
「她能說話了呢,還要多謝嵐致。」想真心祝福著微笑,可終是怎麼嘗試都不能。他揚唇渲染了唇角那苦澀的弧度,明是該高興解脫的時候,他卻像被人掐住了咽喉扼住了心,怎麼都興奮不起來。
「主子。」石頭做的心見到此刻也無法生硬。小梓暗紅了眼眶垂首立在一側,藏立在這裡半晌,全身早凍得沒了一點知覺。可即便是身子再冷,也趕不上爺心中的半點吧!
暗在心中思忖,他幽幽的喚了一下就再難出聲,不是口笨,而是這樣的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他這個做奴才的只能靜靜陪著。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終於再也忍不住雙腿的無力傾在牆上滑坐在地,嵐宇一下墜進及膝的雪堆中,恍惚間竟覺得身遭的雪圍都比身上溫暖,淡淡的散著熏人的熱氣。「這樣才對。好,很好。」
強迫著自己將腦海中那抹孤單蹲著的身影抹去,他深深的將臉埋在掌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無妄的任他們侵染攻佔,將整個心淪為俘虜,劃定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