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曲深1
渾渾噩噩,連燒了三天才面色如柴的轉醒。子漪望著頭頂陌生的深藍連墜兒帳頂,正想出聲喚,一轉頭,小桃在自個兒身側支頭打著困盹兒,眼下的陰影厚的似雨天的卷雲,昏昏染染。
那天燈宴上的點點段段立馬清晰著在腦中重現,她微微一怔,困惑的雙眸隨即灰敗,再看不見一點方纔的光亮。
為什麼要醒來?若是這般一直睡下去該有多好……眼睛乾澀著再生不出一點潮氣兒,她直直的盯著那帳紋的繁複花樣出神,神智真清明了,反而沒了方纔的念頭,只想就這樣靜靜的躺著,永不起身。
「小姐?」眼睛迷濛著還看不大清,所以懸悠悠的一問,待瞧清楚了立馬揉了眼睛抖擻起身子。「小姐!您真的醒啦!」
聲音還是如以往一般聒噪,小桃一個利落翻身坐起,子漪還未來得及出聲,她便風一般的閃出門去,再尋,竟是連個衣影兒都瞧不著了。
「……」疲憊的在心底默歎一聲,她強撐著想坐起身,誰想剛動了下,便疼的牙關緊咬,額頭上的冷汗瞬時便密麻騰起。
「格格,您現在可不敢隨意亂動。腰上的傷沒好,當心撐著筋骨。」香寒就住在子漪隔壁的夾間侍奉,自是最早聽見小桃吆喝。利索的收拾了下藥箱就趕緊過來,她新奇的瞇著眸子上下打量床上醒了的女子,心中憋著許多話,想問又不敢問,怎麼看怎麼難受。
「你是……」疏離的瞥了下眉便順著她的意思躺了回去,子漪恍惚的覺著這女子她好像是見過的,可腦中一時混亂的緊卻又記得不十分清楚。
「姑娘怕是忘記了。我是香寒,那天……」忽的止住了聲,香寒面色微白的裝著打開藥箱遮掩,這一不留神差點觸了爺的禁忌。那日剛回府,爺就打發了人來吩咐,以後若是誰再提燈宴之事,便滾去乾山的小宅拘著煉藥修習,這輩子不用惦記著回來了。她這嘴早已習慣了馬虎,這差不留神就差點被發配了邊疆。
「呵呵……」尷尬的抿唇笑了笑,她拿出脈枕墊在子漪手下,掌准了脈絡後接著道:「我是蒼瑾師兄的師妹,原先一直在幻城待著,所以格格您瞧著陌生。」
「……」無聲的垂眸點了點頭,子漪心知她在避諱什麼,本想裝著不在意,可臉上的表情卻似是已經倦怠了一般,半點都做不得虛假,所以只能掩了眸沉默。
「格格這幾天不醒,可是把這宅子上下的人都緊張壞了。爺天天閻王似的陰個臉,見誰都少不了數落一通,可煎熬著呢!」
「咳咳……」跟在嵐宇身後,不知已經來了多久。竹霧白了臉不斷輕咳,本就是想提醒香寒口上留意,無奈卻還要裝出嗓子不適的模樣來,臉上的表情精彩的緊。
「哎……格格這幾日都未好好喝口清水,嗓子竟一夕變得這般粗糙。來,先喝口清露,這藥一直寶貴的很,爺天天氣不順吵吵著,自然小不了補給。咱這可是刀尖上專為格格省下的呢……」甜甜一笑,隨即從袖中拿出了一支精緻的瓷瓶顯擺,香寒粗神經的不斷絮叨著,身後的竹霧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黑,眨眼的功夫竟是絢爛斑斕的比花還嬌艷。
一直在宮中當差,一年半載也見不著這丫頭一回,好不容易這晃子能相處一段,她怎麼這般耍嘴皮子,把爺惹惱了,又調回了幻城去,可怎麼好?心中焦急的暗忖,他撞著膽子瞧了瞧爺的側臉,和煦的笑容下,一抹陰陰的涼氣不斷擴散。
「香寒……」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嵐宇上前一步把她手上的藥瓶接過,澄澈的眉眼間縷縷黑雲浮動。
「哎呀!爺!」驚咋著後退一步,香寒似見鬼了似的白著臉不斷後退,直撞到了後面的竹霧身上才退無可退的停下。
「想來這些日子和竹霧天天見定也是膩得很,幻城那邊人手正缺,這清露也都被爺我調來使光了,等著人制呢!」
「爺……」
驚愕著大張著嘴說不出話,倒是竹霧先挨不住的求了聲。香寒一個激靈醒過神來,片刻不敢耽誤就趕緊閃到竹霧身後,再不敢露臉,心中懊惱著恨不得自己親手把自己的嘴給縫了。
「爺……格格的身子還弱的緊,香寒還要天天給格格掌脈呢!」人精似的腦仁子一轉,便抓住了救命稻草道貌岸然的跨步出來道,她慇勤的收了藥箱,瞧著爺被床上的人引去了心思,趕緊拉著竹霧一溜煙跑了個乾淨。
無奈的搖頭笑了笑,嵐宇怎會看不出她那點小心思,只不過……眼下,他的心全繫在她身上,又怎會有功夫跟她計較呢。順著眼眸含笑望了望床上盯著窗外出神的女子,他握著藥瓶的手微微緊了緊,人去屋靜,一時反而侷促著不知該說些什麼。
「好些了麼?」憶起她那天的哭聲,眸中的深藍頓時愈發幽暗,他凝視她蒼白消瘦的側顏,忽的一股無力感陡然升起。救了她的人,卻救不回她的心。那天那兩板子,身上雖然傷得不重,可這心裡要想好,不知還要花多少時日。
「謝謝。」輕輕的出聲,子漪打心裡感激卻內斂著不知該如何言語,頓了半響,只能如是道。
「……」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嵐宇一聲不出的起身將木窗由內打開,頓時,清冽的習風連帶著傍晚的餘暉詼諧莫名的鋪蓋了滿室。
他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額娘還在時是有眾多人寵著,誰都不敢訓斥一句。額娘走後,他身上的寒疾突發,命數不久,皇阿瑪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得過且過,就更無人敢和他爭執,連照面都是極少的。所以……他厭極了出宮,那圈小小的浮宇宮雖然沒有雅致的園子,沒有熱鬧的人丁,可是卻莫名的讓他安心,靜息寧和。
離了那良久都依存著的環境,再加上她身子一直不好,最近他愈發壓不住火氣,連蒼瑾勸了兩回都毫無用處。
可……眉頭忍不住緊緊皺起,他有些煩躁的瞪了眼遠處守著的竹霧,難言懊惱。他對她就算生氣,可就是不忍說一句重話。連續奔波了幾日,不顧宮中禮數,不顧眾人眼光,甚至不顧自己的身子,最後就得來這兩字?
她還不如冷著不理自己來得順心些!跟他道得哪門子謝!
獨自氣悶的吹著冷風穩定情緒,嵐宇瞧著院裡那個歪脖子柳樹怎麼瞧怎麼不順眼,若是身後這位哪天再想不開尋了根繩子……
想到這兒臉色頓時越發難看起來,他微微抿了抿唇,張口便道:「竹霧,尋人把這樹給我砍了!長得這般不修邊幅,怎麼看怎麼心煩。」
「……」冷汗津津的趕緊命了人動手,竹霧心憂著爺說不定何時心煩又想起了方才香寒的事,大氣兒都不敢出,哪裡敢詢問砍樹的緣由。
於是……一群人熱鬧了,一群人走。半盞茶的功夫不到,院子裡是真的清淨了。甚物都沒有,光禿禿的一片。
看著心煩的物件沒有了,鼓噪的心頓時也靜了不少。嵐宇微微的轉身瞧她,橘色的光暈中,她淺淺的闔著眼簾,羽睫不時輕輕的晃動,落蝶般輕盈。似是睡著了……
「他今天大婚。」雲淡風輕的淺道了句,他注視著那安靜的蝶兒忽的輕顫了下,心下頓時一緊,難由的心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