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鐲琴3
玄奕沉默了兩秒便迅速上馬,拉上子漪直奔軒王府而去。
陰沉的天空雨越下越大,這人際罕至的午夜,一時竟分不清天氣時辰。
人到五爺府時全身皆已經濕透,子漪狼狽的顧不得換衣,跟著引領的僕人就朝鐲琴的思韻院趕。漆黑的夜幕加上密集的雨簾使得迴廊之上的燈籠光束更慘白了些。她一邊抬袖輕拭臉上的水珠,一邊加快步子跟著身前之人,走了約莫有半盞茶的功夫,前方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
禮貌的對側身引她的丫頭遞上一個感激的笑,子漪提步抬頭,緊閉的雕花木門前,那人就那般沉靜的負手立著,眼神一瞬不瞬的直探進密不可揭的雨幕中,滿是悵然。
「爺,子漪格格到了……」見身側的女子半天都未吱聲,只是看著五爺的側臉發呆,伺候她過來的小丫頭恭敬的報了一聲,樣子年幼卻不見失了半點禮數。
無聲的回頭,視線這才找到了焦點。嵐軒一步步緩緩來到子漪面前,目光灼灼,卻也是半天未言聲響。
「沒想到你會願意來……」聲音是子漪從未聽過的深沉,就連那閃光的眸子也是她從未見過的真摯。他就這麼毫無戒備的站在她的面前,不見往日的莫測眼神,竟也不見那總裝飾在嘴角的柔和笑容。
「我說過,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這句話現在說起來似乎已經沒了當初那種坦然和氣勢,子漪有些難過的低下頭,心中原先子漪和這個男子的點滴如落水的焦墨緩緩擴散。
「……對不起,負了你……」
「……」眼睛忽的就酸脹起來,子漪吃驚的抬頭,眸中的晶瑩猶如夏河脈脈流淌。他竟然說了?他說他負了自己?淚水啪的就打上臉頰,隨之掉落在領間,她滿心酸楚的死盯著他的臉,好像下一刻這一切都會像夢一樣幻滅。她苦苦的纏在他身邊這麼久,不顧名聲,不顧臉面,就連最後那刻她都不放棄的穿著嫁衣過來尋他,等的就是這隻言片語。可連那時他都未說的話,如今竟然說了?
抬手將子漪額前的濕發輕輕拂開,嵐軒暖暖的笑了笑,手確是停在她臉頰的淚痕上良久都未落下。「不用有負擔,我在屋外守著你,看見你現在站在我面前,我已負累太多,可能就算是傾盡全生都未必能償還。所以……」溫暖的手掌緩緩落下將子漪冰冷顫抖的手攥緊,「放手去做,我護著你。」
我護著你,我護著你,我護著你!這四個字說的很輕,卻重重砸在子漪心上,痛的讓她幾乎哭喊出聲。不敢逗留的胡亂點了下頭便步進屋去,她關上門,不顧屋內眾人詫異的眼光,倚在門上眼淚洶湧。
「子漪……」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陸影從探討的眾太醫中抽出身來,兩步上前將那些各異的眼光攔在身後。「你怎麼了?」
「……」沒有道出原因,子漪壓抑著哭聲,肩膀不住輕顫。
眼光複雜的朝門外望了望隨即明瞭,陸影不顧繁禮將身前的女子攏入懷中,溫厚的手掌像撫慰受了委屈的孩童,輕輕的撫著她的長髮。
「趕快收好情緒,若你……」話到這裡停住,他忽的想起七爺看子漪時那種探究的眼神,眉頭緊皺了半響話終還是接上:「若你真心中有他,救了那人才是真的體恤。」
狠狠的在陸影懷中點了點頭卻還是不能順暢出聲,子漪深深的吸氣再吸氣,壓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將那噴發的感情制住。
——————※※※——————
聽完各太醫所報之詞,子漪掀開兩屋之間的密簾步到內室,腳方踏進,一股濃烈的血腥氣便打上了頭,刺鼻到令人犯嘔。
沒有像屋內之人一般都臉色蒼白的極力忍受,子漪面色如常的來到榻邊,眼神匆匆撇過鐲琴慘白的容顏,心中莫名的抽痛一閃而過。強逼著自己放下嵐軒對自己的影響,她命床側的人閃開別當著空氣流通,自己則落坐於床邊靜下心來細細掌脈。手指下,虛弱的脈象時有時無,全然已是油盡燈枯之勢。眉頭微微的鎖了下,她出聲止了房內嘈雜,抬手放在鐲琴高高隆起的腹部,閉眼靜覺。片刻後,一個微弱的跳動隔著皮膚有節奏的震在手掌之上。
心中驚喜的一亮,子漪吩咐屋內的人備好火盆烈酒,復又張羅著屋外的陸影準備好補氣調血的湯藥,適才獨自留在屋中,開始了她在古代的第一個「解剖」手術。
未敢留人手在屋內幫襯,所以一切準備都需要自己來。她按著陸影的指點用銀針封上了鐲琴的幾大血脈,隨即又用金針抑住了她的幾個感官穴位,這才以火過刀,以酒清潔,以鏡耀明,以錦鋪墊,有條不紊的動起手來。
她現在使的這套刀具皆是以上好的混銅打造,前十後八,手術所需一應俱全。原是因念想,所以托柯綸大哥偷偷在宮外趕製,沒想今天盡真能派上用場。
毫不生疏的利落下刀,她緊了眸子彎身細探,深怕光暗下錯了地方。
屋外,陸影緊張的皺著眉頭,手中的茶湯顯然已經涼了許久卻仍是滿盈未少。子漪方才跟他說的法子這世上怕是只有他師兄一人用過,暫不說子漪的醫術到底怎樣,就論這剖腹取子,要是在坐的幾位大臣誰聽了半點,這藺國怕是都要掀起不小的風浪。
煩躁的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他一刻難靜的在屋中踱步,恨不得不顧禮數直衝進內屋去一探究竟。原本就死寂一片的屋內,如今更是靜得落針可聞。眾人都屏氣凝神,深怕錯過了屋內的任何聲響。
時間如靜止了一般緩慢的流淌,彷彿已經過了幾年之久,屋內還是沒有絲毫動靜。屋外等候的眾人雖無人挑明,但大都猜測鐲琴母子已凶多吉少。就在陸影都隱隱開始感到絕望之時,一聲嘹亮的啼哭忽的劃破夜幕清晰的傳了出來,陸影猛的頓住腳步回頭,正巧撞上子漪抱著匆匆布卷的孩子出來,滿臉浮汗。
「哎呀……生了生了,是個阿哥呢!」不知是誰咋呼著喊了一句,方纔還死靜的軒王府頓時炸開了鍋,外屋等候的婢女嬤嬤趕忙接過孩子,一直面色凝重的眾太醫們也終於鬆了口氣,互相抱拳慶賀。
疲憊的給陸影使了個眼色,讓他擋著人暫時別進屋來,子漪不敢耽擱的復進了內屋,快速的動手縫合起她剛剖開的切口。等眾人從得子的喜悅中回神進屋時,屋內已是一片整潔,看不出半點異常。
寒暄了兩句就趕忙從內室抽身離開,子漪推開外室緊閉的木門,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拋卻了墨黑染上些許澄明,瓢潑的大雨也像是感應到了新生命的降臨,緩緩的歇了雨勢,烏雲散盡。
聽到開門的聲音扭頭,嵐軒未看抱著孩子前來報喜的嬤嬤一眼,眼神就這麼緊緊的黏在門前立著的女子身上,良久都不能移動分毫。耳邊道喜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嘈雜的猶如清晨早市,可對視著的兩人就只是這般靜靜的站著,眼中含著彼此,彷彿聽不到任何聲響。
唇邊的笑就這麼默契的漾開,嵐軒清爽的回身,含笑望著同樣淺笑盈盈的子漪,心裡那緩緩升起的不知是得子的感激,還是對這身前女子的欣賞。
「子……」
「王爺大喜啊!」
突然被一旁的老太醫打斷,嵐軒無奈的噙著口中的話未說便趕忙回神的抱拳寒暄,可誰知這一應便被身邊的人圍了個結實,又是起名又是宣賞,再抽不出半點空閒。
耳邊的聲響彷彿從這一刻才開始聒噪,子漪順著太醫的聲音也猛的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方才竟不知不覺的陷入那雙溫潤的珀色眼眸,難以自拔。煩躁的皺起眉頭,她一時弄不清心中那異樣的感情到底是屬於原來那個子漪還是她自己,混亂之下只有走開選擇逃避。
趁著嵐軒忙碌的空隙快速回屋交代了陸影幾句,她不敢留戀的趕緊從王爺府出來,可腳步卻生生的停在了王府門口,迷茫的不知下一步方向。
花了半響的功夫才打發了週遭,嵐軒尋著朝方才子漪立著的地方望去,可哪裡還見得著她的半點影子。腳步未經思考的就快速朝府門追去,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她的淚她的笑,雖不知真找著人之後要說什麼做什麼,可他就是想見她,在這一刻,發了瘋般的只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