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騅奉他的口諭才出殿,他便命殿內眾人一齊告退,只留白水神女一人。《》我將兩手袖在身前故意落在最後,氣歸氣,待要走出太霄宮前殿時,想一想,又將右腳收回來,扭頭望了望身後。趁人不備,低頭再抹一抹眼淚,再站了站,這才抬腳走出大殿。才出殿,眼前果然又是一片漆黑。我默默捻了一個口訣,招來一朵小小的觔斗雲,就聽凌淵神將道:「衛小使要去哪裡?我送你一程。」我目不能視,也就不多推辭,對他很是感激地揖一揖,請他送我回休與山南找我爹。哪知才走了片刻功夫,我便暈了過去,一下顯出**的原形,直挺挺躺在觔斗雲上不省人事。好在凌淵是冥帝帝尊身邊第一神將,法術一等一的了得,便是這樣,仍是費了好些氣力,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將我救醒。我睜開眼睛,臉上不覺紅了紅,將那條雪白的虎尾往我身後收一收,再變回人形。只是心口那裡仍疼痛異常,起先,我對這個心口疼的毛病沒大留意,初始也還好,就是這幾日越發疼得不行,若照這樣疼下去,十有**小命不保。再一想,雖說我這個人命數與旁人不同,非但多,還另有變數,但若總是這樣疼,終歸還是先治一治的好。低頭沉吟了又沉吟,覺得別無他法,只有請凌淵送我去陰曹地府走一趟。
一天不過十二個時辰,十二個時辰後,我與凌淵從陰曹地府出來,凌淵問我再要去哪裡,我把心一橫,厚著臉皮對凌淵道:「麻煩凌淵神將還送我回幽冥殿,我有事要求冥帝帝尊。」凌淵也不問我為何要回幽冥殿,一路騰雲駕霧,又將我再送至冥帝帝尊的太霄宮外。我隨在凌淵身後小步小步地走上那些長階,耳邊聽御前隨侍的仙娥講,像是冥帝帝尊的鑾駕也剛才從泰山頂上回來不久。這些人見我去而復返,自是免不了又要議論一番,我便將臉色一正,也不說話,只當聽不見就是了。不料接連餓了這幾日,才站了不多時,肚子便開始咕咕叫,我一時沒摀住,便又叫他們很是笑話了一番。再站了站,就聽凌淵神將親自從殿內出來宣我進去覲見,待我前腳一邁進太霄宮正門,眼前果真豁然一亮,比我以往用自己的眼睛看得還清楚。他坐在書案後,眉目之間籠著一層沉意,示意凌淵和采和仙娥等人先退下。我畢恭畢敬地對他拜了拜,心裡再斟酌了一遍字句,自覺並無不妥,遂仰頭對他道:「那日,我落在帝尊這裡一枚仙丹,不知帝尊老人家可還記得?」
他略一皺眉,淡淡反問了我一句:「什麼仙丹?」我頓一頓,再提示他道:「就是那日玉帝帝尊故意扮成南極仙翁,托我送給帝尊老人家,好為白水神女治病,帝尊老人家又說不要的那一枚。」一面說,一面覷了覷他的面色,絞一絞衣帶,硬著頭皮再道了句,「當日玉帝帝尊托我將仙丹送與帝尊救,救人,說好若是帝尊推辭不要,就將那枚仙丹轉贈與我。」最後這一句,自然是我扯謊,哪知我不過才扯了一個小謊,身下那塊青黑色玉石上的獸首竟勃然大怒,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一下咬住我左腳腳脖子。我嚇一跳,趕忙將左腳抬一抬,不料這廝咬得十分緊,我竟掙不脫,當即腳下一個不穩,身子晃一晃,差點被它絆倒。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那些獸首,這廝這才鬆了口,我暗自提了一口氣定一定神,左腳在衣裙下對著它的鼻子再踩了踩,踩完才換了一塊玉石穩穩站住。他移目看向我,果然不肯承認道:「我既沒有要,那枚仙丹又怎會在我這裡?」
我一早料到他不會輕易認,便再提示他一句:「帝尊老人家再想一想,當日我還用一根絲帶自懸房梁——」他抬眼望著我道:「怎樣?」我見他仍是不肯承認,只得咬牙再提醒他道:「我自然不是為偷看帝尊老人家洗,洗澡,」他便一挑眉,我登時漲紅了臉,不免有些著急道,「那個……帝尊再仔細想一想,當日你從湯池出來後,躺在床上看書,一直咳嗽不止,我原本想將那枚仙丹送與帝尊老人家治病,不料帝尊仍就說不要,」這一句,自然也是我扯謊,我再瞄一眼腳下那些獸首,終歸有些心虛,心一慌,也就越說越小聲,又頓一頓,才聲若蚊蠅般又哼哼了一句道,「我走時竟也忘了拿。」他將視線炯炯落在我身上,半晌,才沒好氣地笑了笑:「這麼說,當日阿宓將包著那枚所謂仙丹的手絹塞到我手裡,我仍是推辭了?」我心裡暗暗接了句,當日我因怕你咳血,故而才將那枚仙丹忍痛割愛用手絹包了硬塞進你手裡,你倒是沒有再推辭,不過,你也沒有說你就收下,如今我便一口咬定你沒有要,你也不能說我賴你。這樣想,便拿眼望著他,很是正經地點頭「嗯」了一聲。
他與我對視片刻,忽然間將話鋒一轉道:「阿宓要那枚仙丹何用?」我便再默默望了他一眼,將腰背挺一挺,不做聲。他伸手取過書案上的茶盞,再問道:「阿宓既是將那枚仙丹落在我這裡,阿宓想要什麼,我答應便是,算是賠給阿宓怎樣?」這一句正中我下懷,我跪在陰曹地府求了閻君十二個時辰,不得已才想出了這個下下策,並非真心要他將仙丹還給我,當即想也不想就接腔道:「如此甚好。只要帝尊老人家和閻君說一聲,給阿宓一碗忘川即可。」不過是一碗忘川水,不想這一任的閻君竟十分不好說話,我在陰曹地府餓著肚子求了一天一夜,那閻君只推說此事事關緊要,須得冥帝帝尊親自發話才肯給我。
只見他不疾不徐地問我道:「阿宓要忘川何用?」我被他一問,不禁鼻頭一酸,垂下脖頸,避開他的視線,再清一清嗓子,嘴硬道:「帝尊老人家既已將阿宓許配給了李下,我自然要一心一意待他,我聽聞忘川水源自歡喜泉,喝過忘川之人,便不會再記得前事。」他聞言,一時並未發話,只略微瞇了瞇眼睛,語氣如常地再道:「如何?」我猛然被他身上瞬間顯露的氣勢嚇住,心裡明知道他這是對我擺帝尊的架子,一顆心咚咚跳,竟老老實實地合盤道出:「男女授受不親,待阿宓喝過忘川水,便不會再記得帝尊老人家往日欺,欺負我的那些事,也就不會再犯這心口疼的毛病。」他問:「阿宓心口疼?」我自知說漏了嘴,因怕他笑話我,便裝作不甚要緊地「嗯」了一句。他果然又笑了笑,推得一乾二淨道:「我何時欺負過你?」語氣卻比方才緩和了許多,自打我摸了他幾條魚之後,他還從未待我如此和氣過。
我便再望了他一眼,藉機忿忿地道:「怎會沒有?帝尊老人家明明已經有了欽定的帝后,卻還——」話說一半,我便打住,只管兩眼瞪著他,抿緊嘴巴。我的意思是,他既有了欽定的帝后,卻還對我又是親又是抱,故意叫我誤會,叫我和那些仙娥神女一樣為他心猿意馬傾慕不已。不過這些話,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終歸說不出口,只得打落牙花往肚裡咽。他坐於書案後,抬眼望著我,眼中深淺莫測,也喜怒不辨,片刻之後才問我:「不如我為阿宓取走那些記憶如何?」他說的這一件,我也一早想過,倘若果真能如此自然是好,就是有些美中不足。當下臉上再又紅了紅,絞一絞衣帶,推辭道:「不必勞煩帝尊老人家親自動手,只要帝尊老人家給閻君下一道旨意,要他給我一碗忘川即可。」他望著我,眼中仍是波瀾不驚,再接道:「一碗忘川水雖可叫你忘了我,不過,也會叫阿宓忘了所有前事,包括李下。我為阿宓取走記憶,雖麻煩,不過卻可為阿宓留下事關李下之事。阿宓既然要一心一意待人家——」
我一著急,打斷他道:「這倒也無妨,我已將我與李下相交之事細細寫在紙上,暫且放在凌淵神將那裡,請他務必等我喝過忘川水,再交給我。這樣,當日李下如何為我兩肋插刀,又如何一心為我著想之事,我縱然記不住,也會知道,自然會一一報答與他。」他似是被我氣到,半天不發一言,隨即從寶座上站起身,一邊淡淡命道:「來人。」凌淵聞聲大步而入,我在一旁聽他向凌淵宣著口諭,命凌淵領我去見閻君,宣完口諭,又命我和凌淵退下。我趁凌淵在前先走一步,特為站住,回身再望了望他,心想等我喝完忘川水,定然不會再記得他,這樣想,心裡又十分捨不得,便又用衣袖抹一抹眼淚。才要抬腳,果然又見他用手中的白色錦帕掩住口鼻,低頭又是一陣低咳。他這一咳不要緊,我心口那裡又開始疼痛異常。我再站了站,忍住疼,仰臉再將當日托白水神女交代他的話最後囑咐他一遍道:「現在正是乍暖還寒之時,雖說這天庭中四季如春,但想必早晚還是會涼,帝尊老人家的咳症一直都不見好,務必要當心自己的身體才是。」
其實我之所以不肯要他用法術為我取了記憶,也是怕他咳症未癒,雖然我只是做夢夢見他咳血,並非真有其事,可我心裡終歸有些捨不得他,便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寧願自己費事些去喝忘川水。不過這些話,我卻不好再說與他聽,免得他再平白笑話我。他聞言,連以往那句「阿宓倒是越來越賢惠了」也不曾說,沉著一張俊臉,對我很是冷淡地命道:「下去吧。」足以見他心裡依舊對我十分嫌惡,擔心我再對他死纏爛打,故而對我擺出一副帝尊的架子,令我知難而退。這樣一想,臉騰地又漲得通紅,心口處也越發疼得不行,拎起裙擺,三步並作兩步走,一路小跑出太霄宮正門。那日,我若再遲走一步,定然能看出一些異象。聽聞我和凌淵神將才走出天門,偌大一個幽冥殿,方圓五百里,已然集結了五十萬黑衣冥將。整個天庭共有百萬天軍,玉帝帝尊御前的天將和冥帝帝尊御前的冥將各五十萬,以往他微服時,身邊隨行的冥將最多不過上萬,今日一下又多出四十九萬人,密密匝匝成對陳列跪在他面前俯首聽令,非但將整座幽冥殿圍得密不透風,連半邊天都被這些神將擋住。
待我和凌淵風塵僕僕趕至陰曹地府,閻君聽凌淵宣了他的口諭,立即顛顛地命黑白無常為我取來一碗歡喜泉眼裡的乾淨泉水。我不放心,又囑咐了凌淵神將幾句,請他暫且在陰曹地府外等我一日。我自己揀了一處僻靜之地,對著那碗忘川水,足足枯坐了一日,終於下定決心端起碗,才要咬牙一仰脖一飲而盡,不想身下的地府卻猛地抖了抖。就見整座陰曹地府似是亂作一團,原本滿目猩紅似血、漆黑似墨之處突然微微現出亮光,一道沉似洪鐘的人聲凌空響起,在人頭頂,高聲宣讀著他和玉帝帝尊的諭旨。我也是後來才聽人講,末日之劫來臨之前,除了那些凡人,整座四海八荒三界**竟突然間齊齊響起這一道洪鐘聲響,逐字逐句,向世人宣讀兩位帝尊自開天闢地以來第一次合擬的旨意。口氣甚為嚴厲,大意是告知上界和下界中諸人,末日之劫已然降臨,所有活物不分仙妖一律各歸各位無需驚慌奔走,也無需徒費力氣妄圖以己之力救世,因為末日之劫唯有合他和玉帝帝尊二人之力方能解救。那道洪鐘似的聲響尚未落定,但只見一道極光閃過,天地轉瞬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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