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咖啡廳，日光晃得眼前一圈一圈的光暈，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蘇聽晚背著包包一步一步走下台階，高跟鞋噠噠噠噠的聲音很重。迷茫地走在街道上，忽然間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不想回工作室，就這樣沿著小路慢慢地走著。
與旁邊行色匆匆的人們不同，蘇聽晚走得又慢又面無表情，像是經歷了什麼痛苦的事情，靈魂被抽離了一樣空洞。
另一邊，蔣磬北不停地撥打蘇聽晚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到後來直接聯繫不上。鄭羽然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車鑰匙繞到蔣磬北前面遞給她。
「去找找看？咼」
蔣磬北喉頭一動，拿過鑰匙放在掌心裡握緊來。
「謝謝你。醣」
鄭羽然低頭輕輕一笑：「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不是嗎？」
蔣磬北沉默不語，撈起沙發上的外套轉身朝門口走去，大門關上，聲音很響地落在耳邊許久都沒有散去。
鄭羽然拉上客廳落地窗的窗簾，光線立馬就變暗了，抱著雙腿坐在沙發上，許久，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手機來撥電話。
對方很快就接聽了，聲音聽起來還很明朗的樣子。
「然然啊，是有什麼事情嗎？」
鄭羽然看了一眼桌上放著的早餐，袋子都還沒有打開過，她那麼一大早專門為了蔣磬北出去買的食物，他卻連打開來吃一口都沒有。
「阿姨你為什麼要破壞我們的約定呢？」
清冷的嗓音同方纔那個溫婉的女子截然不同，眼神裡含著一種不愉悅。
「然然啊，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好像對阿姨有所誤會，我們是不是見個面，好好聊一聊才不至於……」
「不必了。」
很果敢地打斷了對方的話，即便是長輩。
從沙發上站起身，拎起早餐袋子走到廚房的垃圾桶裡，撲通一聲丟掉，不留戀也不回頭地離開。
「您要的東西我已經給您了，而現在效果卻跟我想要看到的截然不同，您是否應該先確認一下，到底您身邊，有沒有磬北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觀眾，沒有那麼多閒情致也沒有空閒的時間看你跟你的兒子一個唱紅臉一個過後去唱白臉，我話就說到這裡，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那麼我們之前所做出的約定，也就不存在了。」
不等對方回應，鄭羽然直接把電話掛掉，輕抬眸，眸中的冷色異常明顯。
從公寓出來，蔣磬北一路飛車一路給趙麗芳打電話，手指緊握方向盤，力度大到感覺要將整個方向盤都拽下來一樣。
找不到蘇聽晚，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不能呼吸。
南城的一日，從白天到黑夜，從藍天白雲到夜幕繁星。陶小陶拿著手機在工作室門口不停地踱步，一輛黑色的跑車呼嘯著駛來，停在門口，蔣荊南打開車門，下車後大步邁過來，額頭上沁滿了冷汗。
「還沒有聯繫上？」
陶小陶搖頭：「沒有，電話打不通，漾日居也沒有人在，所有她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過了就是沒有。」
「她離開之前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早上是你送她來工作室的，我剛好到，一起打鬧聊天進的辦公室，後來我記得她隱約是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就離開了，之後怎麼都聯繫不上。」
陶小陶有些後悔當時沒問蘇聽晚一句。
「我知道了，我現在去找她，若有回復你電話，你再聯繫我。」
「好。」
蔣荊南重新上車，跑車的尾音轟隆隆，離弦而去的時候，陶小陶還在焦急地張望。路上，蔣荊南給元勵琛打了個電話，把事情簡單跟他說一遍之後，拜託他調出蘇聽晚手機最近的通話記錄。
不到五分鐘，元勵琛就給蔣荊南回了電話，語氣很是低沉：「最近的通話我都查到了，蔣磬北給聽晚打了不少個，但她就接了一次，在此之前，趙麗芳給她打過電話。你覺得，會是這兩個中的誰帶走了聽晚？」
深邃的眼眸裡如鷹隼般的銳利，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緊了又張開，緊了又張開，不停重複這個動作。
偏偏是這兩個人。
在距離前面紅燈路口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蔣荊南撥了一下左轉燈，車子往最靠邊的道駛去，在前面的路口轉了個彎。
「我去一趟大宅，你試圖查一下，蔣磬北現在在哪裡。」
「我知道了。」
這一邊，蔣荊南讓元勵琛查蔣磬北的行蹤，另一邊，蔣磬北正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開著車焦急地尋找著蘇聽晚。
把所有她可能去或者可能在的地方都找遍了，就跟陶小陶一樣，什麼都沒有遇見。
眼看著天色已經變晚，星星跟月亮從雲層裡探出頭來。
始終找不到蘇聽晚。
將高跟鞋脫下，拿在手裡，穿著薄薄
的襪子在這麼冷的天氣走了那麼長的一段路，腳底早已經被凍僵，變得毫無知覺。
思緒慢慢清醒，走到最後，癱坐在花圃邊的台上，臉
上的淚痕已經被風吹乾。蘇聽晚望著天空，突然感覺很疲憊。在全身沒有力氣的時候，湧現在她腦海裡的人是蔣荊南，可是她把手機給丟了，記不起蔣荊南的電話，根本沒有辦法聯繫她。
環視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咬咬牙，打算打車去蔣荊南的別墅。
蔣磬北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路口的，南城那麼大，有那麼多路口，可偏偏在他四處尋找幾近絕望的時候，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像是有什麼在心底裡破開一樣，迅速將車子停在路邊，打開車門就衝了出去。
「蘇聽晚！」
手被人拽住，回過頭一看是蔣磬北，蘇聽晚整張臉的臉色都變得特別難看，她用力掙脫開蔣磬北，後退了幾步刻意跟他拉開距離。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為什麼掛掉我的電話，為了找你我都快瘋了。」
歇斯底里的聲音，眼眸裡還有腥紅的血絲，那些擔心並不是裝出來的。
「我媽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疲憊湧上來，蘇聽晚整個人都很不耐煩，她看都不想多看蔣磬北一眼：「做為男人你能不能豪爽一點把離婚協議書籤了，把這段從頭到尾你都沒有重視過的感情結束掉。我現在的生活很幸福，我覺得我全身充滿了能量，我從深淵裡掙脫開來，好不容易看見日光，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也能不能不要讓你的家人再來***擾我？」
把積壓了一天的所有憤怒在這個時候發洩出來，蘇聽晚就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氣一樣，往後踉蹌了幾步，靠在燈柱上。
「聽晚，你聽我解釋，在這件事情上……」
「蔣磬北。」
蘇聽晚低下頭，深吸一口氣：「不要讓我恨你。」
轉身就想要離開，一秒鐘都不願意再跟蔣磬北多待下去，在這個人還有他家人身上所受到的委屈跟侮辱，是蘇聽晚這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
她受夠了。
「聽晚，聽晚。」
看見了她光著腳，步伐有些不穩，肯定是腳底受傷了，蔣磬北扣住她的手腕，附身將她抱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蘇聽晚有些驚慌，這裡是路邊，來來往往的人也是很多的，不少人都往這邊看了過來。
蘇聽晚並沒有因為害羞就往蔣磬北的懷裡靠，而是不停地掙脫，說出來的話根本就沒有客氣過，一字一句跟針扎一樣落在蔣磬北的身上。
越是這樣，蔣磬北就越不鬆開，扛著蘇聽晚往路邊停靠的車子走過去，在車門打開的那一刻，蘇聽晚終於爆發。
「蔣磬北！我是蔣荊南的女人了！」
這句歇斯底里喊出來的話，讓蔣磬北整個人徹底僵住，蘇聽晚趁機從他懷裡掙脫開來，跳下的時候，腳還不小心崴了一下。但在這個時候，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手指攥緊掌心，時刻提醒自己清醒一點，再清醒一點。
「你不是一直都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跟蔣荊南在一起嗎？你不是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我可以守著破碎的婚姻整整三年卻在蔣荊南回來的時候就跟你提出離婚。」
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著，即便是在夜裡，光線不足的地方都能看見蔣磬北的表情變得很僵硬，臉色也很難看。
「那是因為，他是我第一個男人。」
「你說什麼？」
蔣磬北似乎不願意相信這句話，他的眼神變得很可怕，盯著蘇聽晚就像是要把她給殺死一樣。
「新婚之夜，跟我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就是蔣荊南，他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我唯一的男人。」
就像被人狠狠往心口捅了一刀一樣，疼得麻木，蔣磬北怎麼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怪不得。
怪不得蔣荊南出現在蔣家大宅的時候，眼神總是落在蘇聽晚身上，怪不得總能夠碰見他們在一起的畫面，表情那麼不自然。
現在把一切被自己遺漏掉的畫面湊起來，連成一起想，蔣磬北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綠帽子。
這種強烈的感覺，遠比蔣荊南在公開場合宣佈同蘇聽晚是戀人帶給他的衝擊更大！
「所以，即便是這樣，你也要一直纏著我嗎？」
知道什麼對蔣磬北來說才是底線，知道什麼話說出來才會讓他真的徹底失望，蘇聽晚從來沒有這麼狠心過。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精緻的五官稜稜角角都散發著一股凜冽的光。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一天，她也能夠像蔣荊南一樣做到那麼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現在我已經跟蔣荊南在一起了，我過得很幸福，在他那裡我得到的是從前從未得到過的。
我跟你的那段婚姻裡的所有奢望，在他這裡全部得到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很幸福，即便是這樣子，你也要不顧一切厚臉皮地插進來嗎？」
諷刺的眼神再加上虛渺的笑容。
這樣的蘇聽晚，是蔣磬北從未見過的模樣，有那麼一瞬間，她陌生得讓蔣磬北覺得，過去二十年朝夕相處青梅竹馬長大的女人並不是眼前這個。
眼睛如幽井般漆黑，
，蔣磬北拉住蘇聽晚的手，抽盡全身力氣去問最後一個問題，像是那種在生死邊緣掙扎最後一下一樣。
「你愛他嗎？」
始終認為這一切都是蔣荊南在逼迫蘇聽晚的蔣磬北問出了這個問題，在他心裡，這個男人就是為了報復，報復蔣家，所以才要回來一步一步處心積慮奪走屬於他的一切。
就像蔣梓西說的那樣。
蔣氏國際，蘇聽晚，事業，女人，地位。
一步一步取代自己成為南城真正的蔣家少爺。
「你忘了嗎，我們從沒有真正在一起過，從頭到尾都他的女人，即便是這樣，你也要問我那麼沒有意義的問題嗎？」
從前的蔣磬北不知道蘇聽晚，以為她的性格永遠都是那麼溫暖，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一件事情可以真正撼動她的情緒，不論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有多過分，她永遠都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現在他知道了，她的性格並不是那樣，她的心如止水只是因為你並不是那個可以讓她情緒發生變化的人。
現在，她因為另一個男人而終於對自己發了脾氣，這麼冷漠的蘇聽晚讓蔣磬北覺得，從前，他所做的一切，是多麼的無謂。
「我知道了。」
蔣磬北苦笑，一步一步後退，一步一步搖著頭，直到脊背靠上了車子的鏡子，絲毫沒有察覺到痛意一樣。
是啊，那種痛怎麼能夠跟心裡的絕望互相比較。
蘇聽晚覺得掌心一片濡濕，她不再多看蔣磬北一眼，轉過身離開，走了許久，直到小腿酸澀，胸口上下喘氣起伏不定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緩緩張開手心，那並不是汗，而是因為攥得太緊，指尖掐進了肉裡所滲透出來的鮮血，如今已經乾涸，卻猙獰得緊。
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之後猶豫了很久，報出了蔣荊南別墅的地址，在這種時候，她最想要見到的人就是蔣荊南了。
可惜她並不知道，在她將手機丟到水裡，失去聯繫的這幾個小時裡，都發生了些什麼。蔣荊南親自去了一趟大宅，當著所有人的面，揪住了趙麗芳的領子，放狠話。
這些蘇聽晚都是在很久以後才聽說，她並不知道在這一天，蔣荊南為了她，撂下了蔣氏國際，公然跟蔣家解除關係。
下了車，付錢後抬起頭來一看才注意到別墅的燈是暗的，蔣荊南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是很忙嗎？
早知道應該去公司找他了，不過自己現在這副模樣……
蘇聽晚低下頭看了一眼，黑色的打底.褲襪已經在走了很多路之後磨破，高跟鞋提在手裡，樣子怎麼看怎麼覺得很狼狽。
抿了抿唇走向別墅，停在門口的時候，看了一眼密碼鎖，來過別墅兩次，一次是摁密碼鎖另一次是有鑰匙，蘇聽晚努力回想蔣荊南摁下的密碼，嘗試了一下就聽見「嘀登」的聲音，緊接著大門啪嗒一聲打開。
昨夜才在這裡留宿，今夜又來了，在沒有蔣荊南的情況下，蘇聽晚很自然地走進屋子，把包包放在玄關的架子上，換上拖鞋，拖著疲憊的步伐前往臥室。
她在這裡穿過的唯一一件新的女式睡衣已經被她帶走，現在又是什麼東西都沒有帶，無奈只能去翻蔣荊南的衣櫃，在他清一色深色系的衣服裡，取出一套黑色的睡衣，上下比劃了一下，抱著進了浴室。
洗了一個很舒服的熱水澡，穿著長長的運動服，把褲腿跟袖口都挽了好幾下，擦著頭髮走出浴室，到處尋找吹風機。
其實來別墅兩次，過夜兩次，但實際上蘇聽晚都不清楚這裡的結構，哪個地方是放置哪些東西的，她都不知道。
找了好久，最終放棄，想著一個男人自己一個人住，頭髮那麼短，毛巾隨便擦一擦就干了，興許真的用不著吹風機。
蘇聽晚只得拿著乾毛巾使勁地擦，一遍又一遍，直到沒有力氣，手都酸了的時候才放棄，用梳子把頭髮梳整齊之後就爬到床上去。
有些後悔因為衝動把手機隨便丟掉，現在要聯繫人也聯繫不了，也不知道別人……
蘇聽晚嚶嚀了一聲摀住臉，她幾乎可以預知到明天見到陶小陶的時候，會被會被她掐住脖子，推到在地板上，騎在身上狂揍……
她今天這是翹班了啊，公然在上班時間溜出去，然後還把手機給丟掉，導致聯繫不上，幾乎可以想像陶小陶有多麼著急了。
心裡面有兩個小人兒在不停地掙扎，一個說，是不是不應該在別墅這裡休息，而是應該馬不停蹄趕回去漾日居，或許陶小陶就守在門口焦
急地等著自己呢。另一個說，今天的心情這麼差，又這麼累，就該什麼都不管任性一次，早早鑽入被窩裡睡一覺，明早起來什麼事情都過去了。
掙扎了好久，蘇聽晚最終還是提不起半點力氣再換衣服出門，掀開被子就躺進被窩裡，不管頭髮干沒幹，關上燈後看著窗外一片夜色。
人越是在安靜的時候，到了夜晚，思緒就像是被打開了一樣，很多記憶很多情緒很多複雜的東西都一股腦湧出來，你想閉上眼睛睡過去都不行。
翻來覆去許久，什麼時候睡過去的，蘇聽晚都不知道。
蔣荊南打開別墅的門，一眼看見女式鞋子的時候，瞳孔驟然一縮，把門關上後，連鞋子都來不及換大步跑上樓，逕直走到臥室，卻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前劉海一片都是濕的，在接
到陶小陶的電話到現在，過去整整八個小時，他電話就沒有斷過，不停地打給蘇聽晚，派人到處查。去了蔣家後，還去找了蔣磬北，回別墅之前甚至在漾日居的門口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他有些不敢打開臥室的門，生怕讓自己失望。
方才在看見玄關門口放著的那雙鞋子，有那麼一瞬間，他激動地差一點叫出聲來。
屏住呼吸，把手放在門把上，用力壓下去，門被推開，房間裡一盞燈都沒有開，走廊裡的燈光透過門縫照了進去，即便是一點點的光線，蔣荊南還是看見了床上那隆起的小小一塊地方。
想到那就是他找了許久的蘇聽晚，擔心了整整幾個小時的蘇聽晚，心裡沒有半點怒氣，反而是重重的石頭落下的那種輕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