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回家的馬車,秦昭心裡亂糟糟的;。
很多時候,秦昭真的覺得自己確實過的太幸福了。
從小到大,她似乎從來沒有經歷過什麼真正的艱難,她確實失去過許多個親人,但是與此同時,她身邊的人全都是無條件的對她好。
她曾經把這種幸福看的理所當然,可是等她慢慢長大,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的幸福是如此的難得。三個堂姐的經歷自然不用說,從千金閨秀淪落到寄人籬下,雖然秦昭覺得自己的父親對她們確實很好,但也不得不承認:做叔叔的再好,畢竟是無法替代父親的。
而在婚姻上,這種差異越發明顯:三個堂姐的生活,各自都有舒心的地方,各自也都有不太滿意的地方,可是對秦昭來說,無論哪一個堂姐的生活,讓她代入一下,那都是無法想像的憋屈:
貞娘跟著公婆住在一個宅子裡,上頭婆婆身邊小姑,逢人矮半截:這個坑爹的世道,為人媳婦的,婆婆家隨便一個人都要她侍奉伺候,小姑子有權利上桌吃飯,她卻要在一邊兒侍奉:當然,江家也並不是那等迂腐的過頭的人家,平日裡並不需要她這樣,可江夫人十分愛面子,但凡來個客人,她便希望媳婦能在一邊做恭順狀,來體現他家的家教。秦大奶奶說這是正常的,可秦昭覺得,這是狗屁!當日祖母在世的時候,可曾讓大伯母跟自己的母親站著伺候?大戶人家難道沒有丫鬟僕婦?擺這個譜有意思麼?可是這年頭,孝道大如天,縱是大部分的豪門不屑於這種沒意思的花樣,可是某些所謂書香門第的太太們就是拿這個擺譜,一張口就是我家最規矩不過。
規矩你妹啊!秦昭心道。她想起連瑜說的話:如果說三從四德是為了讓在外頭到處磕頭的男人回到家裡有個做皇帝的機會,好平復這種不平衡感。以此類推,這種婆婆的權威是不是就是給女人一個盼頭呢:你從小要服從許多許多人,不過沒關係,等你熬成了婆婆,你就可以讓媳婦乖乖聽話了。所以要乖啊,要聽話啊,等你兒子娶了媳婦就好了!然後多年媳婦熬成婆,繼續折磨自己的兒媳婦,一代復一代:許多家庭裡,這些人這樣在一起生活,竟不是為了和和□□的過日子,而是為了把痛苦傳遞下去。
秦昭知道自己的想法簡直是大逆不道的,可她就是停不下來自己的思維。讓他去過貞娘那種日子,那她一定會憋屈死!
貞娘的日子憋屈,婉娘呢?秦昭每每聽到婉娘的消息,儘管知道不厚道,卻會有一種隱隱的無法訴出口的想法:其實婉娘跟甄友謙,真的是天生一對吧?是的,就是天生一對兒。婉娘嫁給甄友謙,絕對要比嫁給她昔日心心念著的連瑜要幸福:因為連瑜是絕對不會容忍她把自己的姬妾當做小貓小狗一樣任意處置的:與甄友謙來說,女人是真正的玩物,玩夠了,妻子隨便處置無所謂——當然,也要顧及他的面子,比如他正在意的女人,他還是要稍微回護一下的。在這種情況下,婉娘在後宅可以說是橫衝直撞。有時候秦昭都替自己的父親捏把汗:幸好,幸好搬離了江寧,要不然,家裡養出這樣的一個侄女,對秦節的官聲很不好。
婉娘過的肆意,可是讓秦昭去代入一下她的生活,那是想都不敢想,這太樣爭男人的日子太噁心,若自己的丈夫婚前這樣子,婚後還不改的話,她恐怕只有合理這一條路了!因為這日子實在太沒意思。
三個堂姐中,秦昭最佩服的是蓉娘的安貧樂道,不,也不能說是安貧樂道,應該說,她對生活是充滿期待的,只要丈夫愛自己,丈夫上進爭氣,她就願意忍受貧困與艱難,甚至從中找出樂趣來:看看她把那小小的屋子佈置的多雅致,處處可見的她親手繡出來的東西,花瓶裡每天都要換的鮮花,小小的房間,被她收拾的窗明几淨十分的別緻。這樣的女人,丈夫怎麼能不愛?更何況她為自己選擇的是那樣一個好丈夫。
雖然秦昭知道,蓉娘是一個真正聰明的女人,她的生活方式充滿了智慧。但秦昭捫心自問,若讓她選擇這樣的生活,她願意麼?答案是,不願意。她過慣了張揚隨意的日子,蓉娘這種情調她欣賞歸欣賞,讓她去坐著繡花佈置房間那簡直是要命的,她習慣的生活是一早上起來,對丫鬟說:「天熱了,我看著擺設的顏色燥得慌,回頭把那套石青色的帳子換上,窗紗也是——」覺得悶了,就去牽上馬,騎著馬到外頭縱馬揚鞭……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道理說起來就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可能夠做到由奢入儉而沒有什麼不舒服的人,能有幾個?能有勇氣主動選擇這種落差的人,又有幾個?所以秦昭真心佩服蓉娘,也真心覺得自己做不到。
秦昭腦子裡亂七八糟,一路上胡思亂想,琥珀跟琉璃只當她是因為在貞娘家碰到的那位姜姍姍而心煩,也沒敢吭聲,好半天見她一直沉著臉,琥珀才忍不住勸道:「姑娘不必太為大姑娘擔心了!那位姍姍姑娘又不是江太太生的,就算是,也沒什麼可怕的,早晚要嫁人的。我看江太太對大姑娘還是很好的,家裡那位正經的姑娘也很和氣。」
秦昭想的哪裡是這件事兒?但琥珀勸她了,便也跟著點點頭:「我明白的,江翰林家家教甚好,正經的小郎跟姑娘都是很懂事兒的,這位也不過是因為不是太太親生的,偏江伯伯又偏疼,所以家裡人不好管罷了。這都是小事兒……」
琉璃笑道:「姑娘能想通便好,說起來,大姑娘其實比三姑娘過的舒心多了。你看她上頭有婆婆管事,孩子也有人照管,每日只需做做針線就行了,也算愜意。」
秦昭心道,半個月出不了一次門,整個家就那麼丁點大,天天看的都是方框子的天空,全家隨便一個人都比她臉大,愜意個屁啊!秦昭知道便是自己的丫鬟們,也未必就真的覺得那日子好了,只是拿這樣的話勸她罷了!況且貞娘本人不覺得難過,她又何必提古人擔憂?各有各的活法啊!
秦昭胡思亂想地到了家,一路走回來,天都有些擦黑了,心中暗道:「這城市太大了也不好,串個門一不小心就一整天!」
回到家裡,自然是先到秦節那裡報道,秦節正跟穆維下棋,聞言隨口問了兩個侄女的情況,秦昭沒提那些亂七八糟的,只把大面上的情況略略說了,秦節聽罷點頭道:「你下次再過去的時候,從家裡再拿些厚料子跟絲綿給你兩個姐姐,這一晃兒就秋天了,轉眼天氣就涼了,小孩子總不能穿皮毛,拿些絲綿做襖子,孩子用著舒服。」
秦昭聞言笑道「我記得了,嗨,其實這種事兒應該我想著的,又讓爹爹操心了。」
秦節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哪裡能想到這許多事兒?你冬天裡穿慣了絲綿的衣裳,恐怕是覺得但凡過冬,誰家都會穿絲棉衣服吧?其實絲綿貴得很,一兩便要百十文,一般人家捨不得用的!」
秦昭點頭道:「我確實沒想到的,只想著冬天當然用棉花,爹爹這麼一說,哎呀,一身小孩子的衣服光是絲綿錢就好一二兩銀子了,小孩子的衣服一套肯定不夠,多做幾身,加上布料,這花費可真是太大了!」說著又笑道:「今天出門的時候琥珀還說琉璃呢,雖是自家親戚,可走動的時候,有些事兒也要注意些,總不能自家有錢就到處撒錢,很不是那麼回事兒!像這樣子準備些人家用得著的東西,才合適呢。」
秦節點頭道:「琥珀是個懂事兒的,我記得前陣子你說過,她不想嫁人?」
秦昭點點頭:「家裡有位馮先生,弄的丫鬟們動輒就說『不要嫁人』不過我看來看去,正經拿定主意的不是隨便說說的,也只有琥珀了!」
秦節笑道:「若不是主人十分儀仗的丫鬟,誰會冒這個險?琥珀在你身邊待了快十年,你幾乎把她當自家姐姐看的,無論走到哪裡,你都不會虧待了她,她也確實能做你的臂膀。這樣子的情況下,不嫁人反倒過得更好。於你而言,有這麼個忠心的丫鬟一直跟著,有她在,身邊的瑣事就不用你操心,身邊的下人怎麼換,總有她替你管教,這樣的一個,比等閒十個八個都頂用呢,你可要好好待她!」
秦昭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就是不衝她能幹,只衝她陪了我這些年,我就不能對她不好啊!」
秦節畢竟是個大男人,這些話他也就是能說個泛泛,見女兒這麼回答了,便也不多囉嗦了。
秦昭又想起一件事兒:「無瑕哥哥要成親,我送什麼好?他可不是旁人,我覺得我應該把禮物備的厚點的!」
穆維下棋下的正開心,被秦昭攪和了,心中十分不爽,又見她囉嗦著不走,越發不耐煩,抬頭便道:「還有半年呢!你現在急什麼?真是無事忙!你要是真想送一份厚禮,那就直接把你那棵招財樹抬過去,那最闊氣,最顯你的心意了!」
秦昭像被割了肉一般地慘叫道:「這可不行,我就那麼一棵招財樹,單數多不吉利!」
穆維哼了一聲:「招財樹只有一棵,貔貅卻是有一對兒的,去年還有十二生肖呢!」
秦昭哭喪著臉道:「穆叔叔,我錯了,我是個小氣鬼,這些東西到了我手上我實在不捨得送出去……」
穆維看著她,嘲笑道:「就這樣還敢說要大大地送一份厚禮?」
秦昭崩潰道:「我記得我剛才說的是禮物厚一點兒……」
穆維鄙視地看著她:「你跟你無瑕哥哥的交情不過如此嘛!」
秦昭簡直要哭了:「送一次其實也是送得起的,可是他,他就是結個婚,我就得送個招財樹,那他要是生孩子,我不就得送個貔貅了?他那麼多鶯鶯燕燕,忙起來一年搞不好就要有好幾個孩子……這麼個送法,我那些東西不夠送啊!」
秦節終於忍無可忍:「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鶯鶯燕燕,什麼忙起來一年生好幾個孩子!這也是女孩子該說的話,快給我滾出去!」
秦昭聞言抱頭鼠竄,匆匆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