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第一反應就是想否認自己說過「林昊拿過來的」這句話,無辜迷惘眼神都出來了,另一個涉案人就率先打破了僵局。
「我沒給你拿任何東西。」
林昊的聲音從教室的另一端以摩西分紅海的姿勢刺了過來,冷淡的語調簡單明瞭地給圍觀群眾交代了這話送出的對象。
幾道幸災樂禍的眼神飄飄忽忽地朝謝冰嵐臉上掃過去,謝冰嵐坦然地沐浴在八卦的氛圍裡,目光炯炯地看著楚晴。
楚晴的嘴唇微微地顫抖,臉上風雲色變,扛著謝冰嵐的那讓她無地自容的目光,硬著頭皮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她邊說話邊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因此也沒看到謝冰嵐臉上的冷笑。
「你聽誰說的?」
兩個聲音疊在一起,謝冰嵐毫不在意,就坐隔壁組的林昊十分尷尬地遠遠朝謝冰嵐投去一眼,看到謝冰嵐並沒因此而做出任何特別的表情,這才稍微放了心。
坐他旁邊的哥們一臉齷齪地貼過來:「喲,這默契!」
林昊一巴掌拍開那哥們的勞改頭:「滾!」
楚晴從沒想到謝冰嵐還有這麼咄咄逼人的一天,眼前這個不再是為了博得好人緣亂吃啞巴虧的蠢貨,而彷彿一個高高揚起毒蜇的蠍子,那毒針就懸在她頭上。
「我……」楚晴的雙手死死地捏著桌沿,身上忽冷忽熱。
教室外漸漸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讀書聲,每晚的晚讀拉開了序幕。
班上不少人也拿出課本,立在桌前做出一副認真讀書的姿態,實則全身的細胞都在圍觀謝冰嵐和楚晴這對糾結閨蜜的撕逼戰。
「你聽誰說的?」謝冰嵐重複了一遍。
她的語調平靜冰冷,可是楚晴隱隱感覺到一股無聲的怒火朝她燒了過來,她的心跳驀地提升,腦子跟被洗劫過似地空空如也,想不出理由來。
最後她狼狽地結案陳詞:「對不起,我聽錯了。」
得到了答案的林昊自覺事不關已,攤開課本開始了晚讀。
楚晴等不到謝冰嵐的任何回應,也不敢抬頭去看謝冰嵐臉上的表情,只低著頭,看到了一隻圓滾滾的手越過她的桌子,提起那份禮物,然後那隻手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謝冰嵐提著那份裝著滿滿惡意的禮物盒,毫不留戀地把它投進教室另一邊陽台的垃圾筐裡。
班長喊了聲:「記勤的人來了,大家坐好。」
班長的話夾在剛響起的預備鈴裡,謝冰嵐裝著一肚子「竟然還能體驗一把記勤點人數」的不可思議,迅速移動自己沉甸甸的身軀回到位置上坐好。
下午一醒來就被曾經無比熟悉的教室嚇得肝膽俱裂,謝冰嵐還沒來得及好好巡視自己的書桌。
她神經質地用手摸了摸煙灰色的木桌面,左邊靠牆,左上角整齊地堆著一疊各課的課本,右上角貼著一張小小課程表,自己當年龍飛鳳舞的字跡躍然於印著揚著頭髮的f4水印紙上。
謝冰嵐又被自己恥了一回,趁著大家都顧著扯著噪子嚎書的檔兒把課程表撕了下來。
她決定讀讀英語課找找感覺,把一直抱在胸前的書包塞進桌洞裡,桌洞裡也只有一半的空間,另一半塞著書了。
她找出英語書剛鋪好在面前,突然想起另一樁來,伸手進書包裡把那本《總裁的小嬌妻》摸出來,塞進楚晴的桌洞裡。
楚晴被謝冰嵐突如其來的改變撕殺得體無完膚,還沒來得及復活又被謝冰嵐一番撕課程表塞書的行為鞭了回屍。
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了?」其實剛才她大可以像以往那樣一口否認,可是這樣一來,絕對會影響自己辛苦經營起來的假友誼,再加上謝冰嵐那突然歸位的氣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就自認倒霉了一回。
謝冰嵐沒看她,自顧自地清理著撕剩下的課程表,回了一句:「這書你幫我還了吧,以後不用再給我租,不過你自己想看的話,隨你便。」
楚晴剛壓下去的心虛感死灰復燃,掙扎著問一句:「你生氣啦?」
謝冰嵐沒心和她糾纏,硬綁綁地回答:「得了,別弄那些虛的。」
楚晴稍稍放下心來,在謝冰嵐俠氣夾著匪氣的回答中腦補出這是表示不再計較的意思。
晚讀時間十五分鐘,在最後稀稀拉拉的幾個讀書聲中結束了晚讀,楚晴霎時驚覺自己竟然在小心揣摩謝冰嵐的心情,剛才她並不全然是怕友誼維繫不下去,而是打從心裡害怕謝冰嵐生氣……發現這個點,傍晚那種怪異捲土重來地籠罩著她,她突然感覺全身都不自在起來。
她挺直了背,斜著眼把謝冰嵐肥胖的體型過了一遍,又暗暗地把她臉上的青春痘給逐一鄙視個遍,心理才稍微舒服了點。
要說謝冰嵐怎麼知道楚晴是戚君蓮派來的細作,還得歸功於戚君蓮。
戚君蓮布了一個又一個的局,更是親自下海扮演離鄉打工的貧窮山區婦女,成功將謝冰嵐的青蔥少女時期抹上沉重的陰影,可她背後的謀略無人得知,心底的寂寞可想而知。
於是戚君蓮和謝家撕破臉之後,戚君蓮得意洋洋地當著謝冰嵐的面細數了一遍她的黑歷史,並加以說明當時事件的操作程序,像一個站在世界之巔的設計師拿著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紆尊降貴地給凡人們講解設計的過程。
總結下來就
是謝冰嵐被一變態活生生養成一傻逼的過程。
楚晴就是在那時被戚君蓮賣了個一乾二淨。
謝冰嵐眼晴盯著面前的英語書,卻一個字母都看不進去,她感覺自己腦洞不夠大,對於重生並坐在教室晚修這事兒還在消化中,有種時空錯亂的莫名新鮮感。
晚修鈴打響,一個身材矮小的中老年男人扶著眼鏡,腋窩底下夾著一捆試卷匆忙走進了教室。
他走到講台前,抽劍似地用扶眼鏡的手從腋窩底下抽出那捆試卷甩在講台上,一瞬間台上粉筆灰飛揚,台下眾人的心緊了緊。
他乾瘦的手一抬,豪情萬丈地下令:「測驗!」
謝冰嵐眼都突了,這是物理老師!這是物理試卷!
她心裡剛開始害怕地風吹打顫,下一秒就淡定了——怕什麼,反正她物理一直都是蒙的,分數在零分至三十分間顛沛流離。
於是她帶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決絕,義無反顧地和一張空白的物理試卷相看兩厭地對了一晚上,連牛頓第三定律的概念填空題都憋不出來。
下課鈴打響的時候她無限悲涼地交出只蒙了幾個選擇題的卷子。
物理老師姓溫名游,像所有老師一樣,對班裡成績特別突出的學生都特別關注,謝冰嵐有幸名列其中,以物理成績墊底的榮譽。
謝冰嵐用了一個晚修的時間來擴充腦洞,好不容易從自己重生並回到最胖最醜時期的事實中回過氣兒來,正為自己怎麼會來晚修而不是直接奔回真正的家去和爸爸相認而後悔,揣著一肚子的仇意準備直奔回家,就被溫老師截下了。
溫老師指縫中夾著一張試卷一臉苦大仇深地朝她走來,謝冰嵐感覺他像捏著一張符,下一秒就把她這個妖孽拍得魂飛魄散。
「謝冰嵐你留一留。」溫老師扶了扶下滑的金邊眼鏡。
謝冰嵐心虛地脫口而出:「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溫老師重重地歎一口氣,從謝冰嵐那新整得跟一發下來就沒碰過的書堆裡抽出物理書:「來來我給你劃劃這試卷考的知識點。」
謝冰嵐:「……」
四十多分鐘後,溫老師終於把所有的知識點都劃了出來並作了簡單的標注和講解,末了把一張寫滿答案的試卷交給謝冰嵐:「這裡面是正確答案,旁邊寫瞭解題的方法,也標了知識點在課本哪章哪頁哪道公式,你回去好好揣摩揣摩。」
謝冰嵐誠惶誠恐地接過,連連點著頭:「謝謝老師。」
溫老師把自己的教本塞進腋窩底,再次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好好學。」
謝冰嵐再次重重地點頭,以誇張的肢體語言表達自己的感激不盡。
溫老師是眾多鑽分數里的老師堆中的異類,他是個負責任的老教師,一直受到眾多學生的尊敬。
被溫老師這麼一留,謝冰嵐也反應了過來,自己家——就是自己真正的家,在一特偏僻的地兒,公車不到,不打車絕對去不了。地產商大概是看準了包括謝冰嵐他爸在內的,一群吃飽了撐著看錢不順眼整日裡想著散財的傻冒,在一鳥不拉屎的地兒建了個看起來遺世**的別墅群,以滿足那幫自命不凡的錢爺們。
而謝冰嵐身上一個鋼蹦都沒有,她要回自己真正的家,還真得暫緩。
意識到這個事實,她垂頭喪氣地拿起那本載著溫老師滿心希望的書和那張卷子,懨懨地回到那間霉得感覺隨時都能風化的老房子。
床頭還躺著那封葬送了她的暗戀的信,她看著那貨心口發痛,一把拿過來揉作一團,準備扔到廁所裡沖走。
誰知她剛走出房門,大門就被人從外卡嚓一聲開了,謝冰嵐一驚,猝不及防的和一頭發散亂臉色發黃上衣屎黃下褲灰黑腳踏涼膠拖的婦女對了眼。
她嚇了一跳,下一秒那婦女動情地說:「嵐子,媽今天休息,來看看你。」
謝冰嵐頓時太陽穴突突地跳,包著信的手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全身的血液都沸騰叫囂了起來,心想:戚君蓮你丫的就裝吧!
戚君蓮關上門,向著戳在房門邊的謝冰嵐走去,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手裡藏著什麼呀?能給媽看看不?」
謝冰嵐上下排牙死死地咬著,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脫口大罵:媽媽媽!媽個雞!
戚君蓮不依不撓,維持著臉上的笑步步緊逼。
謝冰嵐手上不自覺地用力,突然就感覺手心微微發熱,觸感也十分怪異,好像……好像手心的那封信正慢慢融化……
她這麼一恍神,就讓戚君蓮有機可乘,迅速地抓起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指掰開!
五指張開,戚君蓮愣了,謝冰嵐也愣了。
「呀,傻孩子,你拿著顆紅豆乾啥子?」戚君蓮有點失望,還以為她藏了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她又可以借題發揮地打擊一番,結果只是一顆紅豆。
謝冰嵐盯著手心那顆暗紅色豆子狀的物體,心裡直犯怵,她剛才不是包著一團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