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冰嵐邊琢磨著喝完粥,邊拎著碗就進廚房洗,自來水嘩嘩地流,當年戚君蓮教訓她的畫面就著這水沖了出來——
「關掉水!關掉!謝冰嵐你聽到沒有!關掉水!家裡窮得快吃不上飯了你還開著自來水洗碗!媽媽從小是怎麼教你的!你個敗家婆娘!快關掉!」
戚君蓮氣急敗壞的吼聲猶在耳邊,那是謝冰嵐第一次進這間租下的房子煮的第一頓粥,在這間屋子裡洗的第一次碗。
長期在山區裡住著,村子裡只在學校門口有個自來水龍頭,其餘時間要喝水用水就得去井裡打。當時她還對這間自帶自來水龍頭的屋子膜拜不已,儘管眼前的水龍頭水漬斑斑,接口處的電工膠布霉成了烏青黑。
她回過神來,報復般把水龍頭調到最大,看著花白的水柱衝進碗裡再逃命似地向外彈出去,撞得邊緣結滿老油污的洗手盤發出一聲聲苟延殘喘的慘叫。
謝冰嵐突然就失控地抱頭蹲在地上哭得驚天動地。
怎麼就回來了?!
怎麼就什麼都沒了?!
怎麼就她倒霉?!
她傷痛欲絕地蹲在發黑的地板上釋放著最大的負能量。
儘管她家有錢,可是前面十幾年埋下的陰影再多錢也買不回來,謝冰嵐總沉浸在她爸是暴發戶這個心理暗示裡不能自撥,好不容易撐過去了,最終長成一個四肢健全心理有點猥瑣但至少不變態的瘦子,可終究不能直視這麼一段痛苦的過去。
直到後來她還常常做惡夢,夢到自己一夜發胖,全身發漲長滿痘,嚇醒了還一身冷汗,失過眠,看了好幾個所謂的心理醫生都調不過來……
她中二得特別嚴重的時候甚至想,謝宇你再有錢,但你女兒醜得拿不出手,全是你娶了個心機女表的報應!
彷彿這麼一想,真報復了誰似地。
總之,時空就這麼活生生地拉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直接把她給拉回來了!
上輩子為了治暗瘡,中醫說慢調太慢壓不下去讓找西醫,西醫能壓但一開始吃的藥含激素,她就是因為激素成這樣子,就說先把她內分泌調平衡再說,弄了一大堆藥效果不見好,副作用還挺大。
後來吧,她急得六神無主又想去脫毛,一開始當然脫不成,當時她的皮膚相當敏感,激光脫毛的技術還沒後來成熟,然後又去割了腋下的某汗腺,結果割了又長出來……再後來,還是她自己覺悟,不再讓戚君蓮插手,讓她爸給她找營養師調理,過了幾年苦行憎般的生活,再慢慢好轉……
這麼想著,謝冰嵐的力氣又回來了,她蹭地站起來,站得太猛頭犯暈,趕緊扶著洗手盤把水龍頭關上,摸了一手油,她又趕緊拿沐浴露洗洗再回房間。
碗不洗了,她感覺自己再坐以待斃就太特麼不夠意思,以前這樣都她沒缺胳膊沒短腿地活了過來,這特麼重生了,彎路就能不走了,指不定還能洗刷洗刷黑歷史,想想也是件挺美的事!
果然周邊的環境對人的影響力不是一般的大,謝冰嵐覺著自己從來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怎麼一回到這老房子就突然擰巴起來了呢!
她擦乾了眼淚,看看時間竟然都七點零五分了!以往她習慣最後一秒鐘才踏著鈴聲才進教室,一半是戚君蓮「住得近不急,慢慢來」那套洗的腦,一半是為了刷存在感,遲到故意弄出大動靜引林昊看她一眼。
但伴隨而來的是一個個厭惡的眼神,以及她奔跑過烈後散發在空氣中張牙舞爪的狐臭味兒。
謝冰嵐一個激靈,回房拿起書包,快步走出散發著負能量的老房子,忍著一路的霉味兒走出這幢樓,慢慢地散著步向學校走去。
夏日的傍晚吹來點微風,謝冰崗愜意地在樹蔭底下走著,感覺全身的細胞都舒服得舒展了開來。
這裡是江城的老區,周邊住的都是江城本地人,這一片幾乎都是舊時候的職工宿舍,現在隱沒在一條條七斜八歪的巷子裡,都是年紀大的又搬不走的職工家屬在住,還有一小部分租給謝冰嵐這樣的學生。
和謝冰嵐的閒適相反,楚晴現在正如熱鍋上的面疙瘩,內心的焦躁只等蒸汽一上就能漲成一壽包。
她收到戚君蓮的短信之後飯都吃不下,整個腦裡都在轉著怎麼把謝冰嵐的怪異放大。這種手段以前她使過不少,使得最多的就是胡編瞎造的「聽說」傳到謝冰嵐耳裡。
「聽說林昊剛才跟朋友聊天聊到你呢!」
「冰嵐,有些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就是……那個,聽說林昊談話裡提到你臉上的痘痘。」
「聽說林昊因為朋友玩笑說你和他一對兒,他和那人翻臉了……冰嵐,你別難過……」
一般程序都是先讓謝冰嵐感覺林昊關注她,接著就會一個翻轉蓋她一嘴巴子——讓她知道林昊厭惡她。
一個自卑的少女心何其敏感,即使暗戀對像沒說什麼沒做什麼都能腦補出無數幕肥皂劇畫面出來,更何況還有個居心叵測的「閨蜜」在一旁煽風點火。
謝冰嵐當年那盈盈一握的中二少女玻璃心,就這樣被楚晴畫出來的海市蜃樓顛簸得碎成一把隨風而散的粉塵,再也沒心思花在學習上。
末了她還不停地灌輸一種出奇制勝的方法——「其實讓一個人恨你,也好過讓一個人忘了你。」
這對白這心理活動,簡直就是炮灰女配始終無法登上女主寶座的人生黑座右銘。
楚晴一邊為自己扭曲著謝冰嵐的
的三觀而內疚,一邊又仇富地覺得謝冰嵐活該,她家有錢有怎樣,還不是過得比自己這個這個病那個殘的慘多了!
而且她也是為了生活所逼,她也只是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她也只是努力地「工作」著,只為了治好媽媽的病,為了一口飯吃!同樣是沒有勞動能力的十幾歲少年,起碼她已經有能力替戚君蓮出謀劃策來贏取報酬,謝冰嵐又憑什麼無條件地享受她爸的財富?!
當然不能了!所以,謝冰嵐活該承受全世界的惡意!
每每這種時候她心裡就得到某種變態的平衡,所以對於「放大謝冰嵐的怪異」這種小手段,楚晴簡直是毫無心理障礙地使得信手拈來。
腦子裡打定了主意,楚晴剛到家門口又轉身背著書包跑了出去。
謝冰嵐比平時提前了十分鐘就到了教室,一進教室就收穫眾人熱熾的目光。謝冰嵐當然知道這並不是因為她早到,她記得自己也曾經有那麼十次八次,為了彰顯自己當天的情緒特別,會擺個生無可戀的臉提早到教室。
所以大家這麼看著她肯定有別的理由,她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桌面,果然在那裡看到一個十分扎眼的粉紅色禮物盒,綁著粉紫色的綵帶。
要是以前,她肯定得佯裝鎮定地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回位置,先把禮物盒移一旁,放好書包,再從抽屜裡把書拿出桌面擺好,彷彿忘了那禮物盒一樣先自習個一節課再說……
曾經中二到沒朋友的謝冰嵐就無數次幻想過這個畫面,甚至還在家裡對著鏡子反覆練習表情,幕後十年功,就是為了迎接這麼一份禮物的到來時淡定一分鐘。
還別說,當年還真給謝冰嵐給派上那麼一次用場,那晚的情景神奇地和現在重合了。
當年的謝冰嵐打開盒子後,被裡面開了膛的死老鼠嚇破了膽,本能喊出尖叫和條件反射往旁邊躲的動作甚至推倒了楚晴,楚晴被她推得倒地痛成一團,賺來一大把關心的問候,也至使謝冰嵐樹立了更多的敵人。
她甚至事後再被林昊厭惡地當著全班人的面告訴她:信退了就表示她沒希望了,別再送禮物盒耍花樣。
事後楚晴委屈地「坦白」說,是她以謝冰嵐的名義給林昊送禮物,目的是想幫謝冰嵐扭轉被拒絕的局面,可是不知道是誰把死老鼠換進去了。
謝冰嵐當時還對朋友的一番苦心感激涕零,還對於傷了朋友內疚自責不已,死腦子也轉不過彎來,就擱下了這禮物的事。
結果沒幾天,楚晴就不知道從哪裡「打聽」來,說是看到林昊的一個死黨去垃圾堆邊翻過,後來拎著一個黑色袋子神神秘秘地回教室了。
楚晴總是不把話說盡,一來給自己留後路,二來就這麼點兒信息,她知道已經夠謝冰嵐翻來覆去思量上個把半月的了。
後來楚晴右腳就一直繃著藥味濃重的繃帶,還鬼使神差因著這事兒和林昊有了來往,那往後就見林昊天天騎自行車載她,足足載了一個月。
再後來楚晴那繃帶拆了,但依然是林昊載她。
謝冰嵐因為這事兒,才和楚晴慢慚少了來往。
謝冰嵐頓時覺得腦仁發痛,重生這麼玄乎的事兒她還沒消化完呢,一堆破事兒就跟搶公交似地前仆後繼湧上來,她頓時覺得無比心累。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虎背熊腰,側著身盡量以不撞到兩旁的書桌為前提向著自己的座位走了過去。
中途其中一個小小的聲音說:「喲,洗澡了呢,那味兒壓下去了!」
另一個說:「別亂說,這種事兒邪乎著,你一說,沒準過一會兒那味兒又來了!」
謝冰嵐早過了和人耍嘴皮子的年紀,還是這麼低級的嘴皮子,沒理會那倆二貨就走到自己位置。
楚晴藉著站起來讓位的檔兒,在謝冰嵐耳邊飛快地用低不可聞的氣音說:「林昊拿過來的。」
這話說得巧妙,只說是林昊拿過來的,沒說是林昊送的。
如果謝冰嵐還是那個一腦子粉泡泡的中二癌,肯定就解讀為這是林昊送的。
這時還沒上課,但教室裡靜得很,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她們這一桌。
謝冰嵐睨了那只盒子一眼,再抬頭深深地看了楚晴一眼。
楚晴被那種洞悉一切的眼神震住了,還沒反應過來,面前那張胖臉上的兩瓣嘴唇就一開一合,吐出一系列特誠懇的問句:「你說什麼?剛才說這是林昊拿過來的?這是什麼?林昊為什麼會無端端拿這麼個盒子放我桌子上?他不剛剛拒絕我麼?這到底是誰放的?」
本來以為謝冰嵐會一言不發地暗喜地去拆禮物的情節突然變了,楚晴一下子被嗆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