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謝晚因著那老頭子的話有些心不在焉,腳下踉踉倉倉的,好幾次都差點扭著了腳腕子。
她忽然就想起那日秦嬤嬤傷心之下說的一句話,初初她以為只是傾訴之言,如今聯想起來卻覺得有些膽寒。
「大夫人說就是下了閻王爺的油鍋,也要保大娘子平安。」
無論是平頭百姓,抑或是達官顯貴,將死之人都希望能過了忘川、喝了孟婆湯再投身個好人家,誰人會絲毫不忌諱的說什麼下油鍋、上刀山的?
復又想起那日那個跟在阮東卿身邊,看起來身量和寶姐兒差不了多少的身影,就如同寒天飲雪水一般,心頭冰冰涼的。
她背上的那個破舊布包此刻也如同千斤重一般,模模糊糊的摸回了家門。
謝劉氏應聲從廚房出來看到她,第一個反應便是驚叫了一聲:「晚娘你怎麼了?!」
不能怪謝劉氏一驚一乍,只是此刻謝晚的臉色實在是嚇人,看著就跟隱隱的結了一層霜一樣,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謝晚並沒有回應自個兒的嫂嫂,只是吶吶的站在院子中央,眼神卻不由自主的有些渙散。
「晚娘,你別嚇唬我!」謝劉氏看她跟中了邪一般,立馬急了,心中想著難不成晚娘去那孫老頭兒那兒撞了什麼髒東西不成?想著便想要出門去尋那老頭子算賬去。
而在這個時候謝晚卻是拉住了她的手,皮膚上的寒氣激的謝劉氏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再順著謝晚的眼神望過去。原來是在裡頭的蘇婆子和寶姐兒聽到了謝劉氏的呼喊,都急急忙忙的湧到了門口。
而此刻謝晚,則是直勾勾的盯著寶姐兒,跟看愣了神一樣。
這又是怎麼回事?謝劉氏眼神在她們之間轉了幾個來回。卻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沒人知道此刻謝晚的心境,她很猶豫,如果寶姐兒的安然無恙真是用另一個女娃娃的命換來的,她還能不能若無其事的面對寶姐兒?
謝晚並不是個聖母類型的人,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只是她始終堅守著最基本的做人底線——人不圖我,我不害人。
而如果真同那扎紙活兒的老頭兒說的一般,大夫人便是生生的害了一條命。
她不管以前大夫人手上沾了多少的鮮血,可是如今寶姐兒是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在和腦海裡那個蹣跚前行的「大娘子」一重合。謝晚覺得自己是個幫兇。
心中萬千思緒。卻無一個字可以說出口的。謝晚覺得憋的慌。
這麼過了半天,是人都能看出來應當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特別是蘇婆子看到了謝晚拿回來的那些東西。先是皺了皺眉頭,緊接著便臉色一變。
「謝家嫂子,」蘇婆子是以謝劉氏先別擔心,說:「不如讓我和老婆子同謝晚聊聊?」
謝劉氏有些手足無措,晚娘一向不愛說心事,她多半也都靠猜的,現在心裡更是慌的要死,看這頗有些年歲的嬤嬤願意出面,當然是願意了,只盼望她能看看晚娘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才好。
得了謝劉氏的首肯。蘇婆子才歎了一口氣,囑咐弄兒帶著寶姐兒去隔壁屋子裡玩一會兒,自己則拉了謝晚回屋,順便將門也關的嚴嚴實實的。
「你先坐下吧,」蘇婆子看謝晚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搖了搖頭說:「別梗著脖子跟鬥雞一樣。」
謝晚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卻也在心中揣測蘇婆子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眨了眨眼,按她的話坐下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蘇婆子也不廢話,似乎是有備而來一般直接就問。
謝晚聽了猛地一抬頭,死死的盯著蘇婆子的眼睛,難道她也知情的?
看了謝晚的反應蘇婆子便心知自己猜對了,又是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說:「原本以為可以瞞住你的,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
正如謝晚猜測的,蘇婆子居然真的是知情人之一。
「您也知道……也知道那換命之事?」謝晚有些不可思議的問,為何好像相關之人全都明明白白的,只有自己蒙在鼓中?
蘇婆子卻並沒有回答謝晚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晚娘可信鬼神之說?」
她問這個除了試探也是先想給謝晚有點兒心裡準備,畢竟這件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謝晚卻是苦笑了一聲,信!如何不信?她都來了大越了,便知這世上多得是無法解釋清楚的事情,心中自然是有些觸動的。
看謝晚不說話,但眼神卻也說明了一切,蘇嬤嬤喝了杯溫水潤了潤喉嚨,雖有些沉重,但也清清楚楚的將此事的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
那扎紙活的老孫頭,說的是真的。
的確,寶姐兒和那女娃兒之間,的確是換命之法。
而這件事情,是大夫人親口告訴蘇婆子的。
當初大夫人謀劃要將寶姐兒送出阮府,也曾想過很多的法子,但都經不起仔細的推敲。
唯一最為穩妥的,便是「大娘子」從來未曾離開過阮府,是以大夫人才動了這份心思。
大夫人娘家是高門,在還未嫁出去前家中也是養著許多的門客,她頑皮的時候常常會偷溜去父親的書房偷聽他們說話。
或許大夫人的父親也是個博學的人,談話內容從博古論今到市井傳說一應俱全,而這換命也自然是從那裡知曉。
所以大夫人在走投無路之下,便想到了這個方式。
可是傳說畢竟是傳說,換命這種事情,大多是故事話本中的片段罷了,如何能尋得真的呢?
大夫人卻是有辦法,她求助了自己的父親。
沒錯,那個如今韜光養晦,幾乎遠離了帝京所有權利爭奪的李老太爺。
剛開始的時候李老太爺並不答應,反而斥責大夫人異想天開,畢竟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了。
其中曲折無法細說,可是秦嬤嬤那兒也透了一點兒半點兒消息,大夫人是哀求了許久,最後用了苦肉計才換來了李老太爺的屈服。
然後就真的有一個人同大夫人留在外頭的眼線接上了頭,大夫人又假稱郎中將此人帶回了阮府。
這換命之法大夫人除了聽說過之外便再無多的訊息,初初心中還有些擔憂,如果次計不成,怕是又要用極為兇猛的法子了。
卻沒成想到,當那人帶著「大娘子」到了大夫人面前時,只把大夫人嚇得嘔了一口黑血。
太像了!這個「大娘子」和寶姐兒簡直是太像了!從身形到容貌,甚至是鼻子上一粒淺淡的痣,都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的!
這個時候大夫人才信了這人真有神通,於是後頭才有了寶姐兒順利出府的事情。
「可是這行事也未免太過陰毒了。」謝晚聽了雖覺得奇妙,但是對那「大娘子」的同情之心卻是氾濫了。
「願打願挨,算不得陰毒的。」蘇婆子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眉眼間有些恍惚的意思。
原來那個「大娘子」是個身份不明的孤兒,也不能說是孤兒,而是還在襁褓中便被拐子抱走之後賣給了花樓。
而大夫人不僅將她從花樓中買了回來,還給了她可能一輩子都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哪怕是片刻也好,因為她最差也不過是重新回去花樓。
人生不過是回到了原本的軌跡,大夫人並沒有從她那兒奪走任何東西。
「只是大夫人說,」蘇婆子說完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著說:「只是那術法施展之後,她便有些呆呆愣愣的。」
可是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這是大夫人同「大娘子」之間的交易,饒是如此大夫人還是心中存了一些愧疚。
「她所享受的俱是『大娘子』才有的東西,你明白嘛?」蘇婆子著重的說道。
這種發展讓謝晚有些無言以對,她盯著桌面發呆了半響,才抬頭說:「太可憐。」
「寶姐兒也可憐。」蘇婆子回道:「甚至比『大娘子』更可憐。」
她是擺脫了身在阮府的命運,可是卻同時失去了人生中至關重要的東西——血肉親情。
而「大娘子」呢?從道義上的確有所虧欠,可是當初大夫人就已經將所有的可能的結果都說給她聽了。
或許是從小在花樓長大的原因,那位「大娘子」性格早熟,比起普通的稚齡女娃兒要有想法的多,左右不過是重新來過,為何不博上一搏?
「那女娃說不後悔。」蘇婆子道:「她甘願的。」
其實蘇婆子說了這麼多,謝晚心中也是明白的,那位「大娘子」嚮往優越的生活,苦怕了,所以哪怕是前面有再多的坎坷,她也想要試上一試,大夫人不過是抓准了她的心思,同她做了一筆交易罷了。
可是她始終是有些過不了自己心中那關。
蘇婆子說完之後,給兩人都續了一杯熱水,摸著杯沿問道:「若換做是你,你會如何?」
換做是她?謝晚有些怔忡,心卻莫名其妙的開始特別的疼,如同有隻手緊緊的捏著她的心臟一般。
因為她細想一下,卻也無法斬釘截鐵的說出「我不會」這樣的回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