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貨的廣場上,那個流浪歌手仍然站在那兒低吟淺唱。許寶凝信步走近他,他連頭都沒抬。長長的流海幾乎遮住大半面孔,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撥動著吉它,唱的是一老歌,故意地吐字不清,像在自言自語。
許寶凝默默地站立一會,很突兀地請求,「可以專門為我唱一嗎?」
音樂聲嘎然而止,歌手的手指停留在琴弦上。
「我只記一點點歌詞……反正層層的浪拍打……」許寶凝思著說。
歌手已經輕彈起吉它,輕聲唱:
……
反正層層的浪拍打
也打不醒
我的傻
曾經瘋狂都已暗啞
對你思念卻
停不下
……
許寶凝驚喜道,「啊,就是這。」
她怔怔站著聆聽。歌手反覆吟唱,也不嫌煩。一直到手機霍然響起,她才如夢初醒,從包裡取出錢夾,便要掏出鈔票。歌手伸出手來,輕輕摁住她,「今天不用,送你的。」
許寶凝吃了一驚,「不行不行,這怎麼好意思……」
畢竟人家是靠這個討生活。
她微躬下身便想直接把錢夾到筆記本裡。
歌手淡淡地開了口,「我說了不用。」
不知為何,他平淡的語氣裡竟有一種不容拒絕的堅持與嚴厲,頓時讓許寶凝停住了手。
她躊躇一刻,終於說:「那就謝謝你了。」
歌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開始彈唱起另一歌。
寶凝走出老遠,忍不住回過頭再看一眼歌手,他身形高挑,長長的t恤像隨意掛在身上,有兩個穿著時髦的女孩在他面前停住腳步,「給我們倆也唱一吧,嗯,就唱she的《我不想長大》!」
只聽得歌手冷冷道,「不點歌。」
兩女孩面面相覷,「給你錢唄。什麼了不起。」
歌手冷了臉,不予理睬。
女孩嚷起來,「喂!剛才那老女人你又肯唱!」
歌手粗魯地回敬一句,「我喜歡,關你屁事!」
許寶凝盡數聽在耳裡,虛榮心頓時大漲。
回到家裡慢條斯理地烘培一點小餅乾,配以香濃咖啡,上網。她並不嫌棄自己俗氣,最熱愛狗血的王與灰姑娘橋段,看到他們歷經重重無足輕重的誤會與所謂的艱險,最後才在一起膩歪,她便驟然覺得這人生尚有一點希望與生趣。
然後,電是突然停掉的。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她嚇了一跳,自從入住此地,從來未發生過停電停水之現象,她第一反應便是自己是否欠繳電費,但即刻迅速記憶起來,就在上周,去「金枝玉葉」做美容,才在附近的電力局預繳了一千塊的電費。
往窗外看看,四處燈火通明,看來只是自己的家裡出了事故。
到此刻她才驚覺,她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在此刻求救的男人。
她獨自在黑暗中呆坐許久,物業處早已下班,打電話求救保安,保安為難,「我也不懂得電工……」
最後只得強撐著去摁鄰居門鈴。鄰居所為何人,在此居住甚久,她其實只與她打過兩次照面,依稀記得是個年輕時髦之女。
鄰居處無聲無息。寶凝轉而思忖,同是女孩,估計她能幫的也不多。於是步下一層樓去,再摁門鈴。
房門很快打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來,「誰啊?」
門後露出一張年輕清秀的面孔,劉海用一隻橙色髮夾高高夾至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眼角微微上翹——好一雙美貌的丹鳳眼!身上隨意搭著一件粉色睡袍,半裸露著精赤胸膛。
寶凝吃了一驚,她沒想到自己樓下竟然住著個妖精模樣的小男生,頓時卡殼起來,「呃,呃,我那,我家不知道怎麼搞的,停電了,你……能不能……」
小男生立刻明白發生什麼事,爽快答道,「好。」
他轉身回屋,稍傾已然換上運動服,手裡提著小工具箱,用眼神示意寶凝前頭帶,寶凝心下甚是忐忑,到得家門口伸手一指,小男生也不多話,進屋下兩下鼓掏一會,屋內嘩地大放光明。
小男生微笑,「ok,搞定。」
寶凝一迭連聲說:「謝謝謝謝!」
小男生拎著工具箱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上前還朝寶凝微笑了一下。
寶凝掉過目光,心頭還在顫慄。她很肯定自己的視力沒問題,剛才小男人的房門打開的剎那,她眼尖地看到了屋內沙發扶手上隨意搭著幾件女人內衣。當然這不應該讓人感到奇怪,熱血男兒總要結交幾個溫柔女友,一齊打發漫漫長夜。問題是,那內衣,怎麼看著,恁地眼熟,像是自己遺失的那些??
她重新登錄q。恰好「南方以南」在線,她像抓著海中飄流瓶,急欲傾訴:「突然發現樓下鄰居像是偷藏我內衣!」
「南方以南」發來一個驚異的表情。
許寶凝有點懊惱,「如果暗戀我不如找我直說,我反正缺少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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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南方以南」發來一個微笑,「好女孩永遠不會缺少人愛。有人愛你,不過不為你知。」
許寶凝說:「你真是個好人。」
但凡肯給別人安慰的,在許寶凝看來,都是好人。
「南方以南」問:「是否很憎惡他?」
許寶凝想了一下才說:「不,我願意謝謝他。謝謝他肯迷戀我。」
「南方以南」忽然笑了,他說:「呵,可愛的姑娘,我愛你。」
許寶凝調皮地發個害羞的表情過去,「南方以南」的話讓她頓覺與之親近不少,於是貿然發問,「那個,你是幹嘛的?」
「南方以南」答,「失業很久,最近剛找到工作。」
「哦。新工作怎麼樣?」
「很好。從此居有定所,衣食無憂。」
「你很滿意……」
「南方以南」說:「不。我只是向現實妥協。」
許寶凝安慰他,「世上不如意之事有**,肯妥協說明尚有餘地。加油加油。」
「南方以南」又笑,「你真的可愛。」
寶凝說:「他們說,可愛的意思其實是,可惜沒人愛……」
「南方以南」大笑。
寶凝笑吟吟地下線。一思忖間,踱到陽台上,夜空明淨,星光燦爛。她的內衣今日完好無損。
顧思存再出現,已是一周後。
乍聽到江朵朵報上他的名字,許寶凝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其實每日都有想起他。
像想起剛掠過的那陣風,剛下過的那場雨,剛讀過的那則新聞,剛嗅到的那縷馨香……
非常淺淡,卻又不容忽略。
她有點氣餒。
她曾經發過誓,這一生都不要再為任何人牽腸掛肚。但他。但他。許寶凝在心內歎口氣。也許這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這回事,命中注定要遇上這麼一個人,因為他微笑而喜悅,因為他悲傷而難過,他動一發自己便情不自禁動全身,說好不去想他卻怎麼也忘不了,說好從此陌卻一直偷偷關心著他的訊息……
約了點鐘,但事實上他快四點鐘才到。
電話直接打到許寶凝的手機上來,許寶凝很客氣地答:「不好意思,現在有客人。」
他說:「我在停車場等候。時間空了請撥我電話。」
哪有什麼客人。因為他要來,一下午許寶凝都拒絕了別的預約。
她獨自在窗前眺望風景。
這城市不算大,但如若想要得到一場偶遇,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一直撐到四點多鐘,顧思存的短信進來,「可以上來了嗎?」
她有點羞赧。他那麼聰明,不定能猜到她的故意推拒,這讓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小家氣。呵,真的不像平素的許寶凝。
「啊,正準備給您打電話,剛剛才有時間。您上來吧。」她很注意地使用了「您」字。這是一種親疏的分別,距離的設定。
顧思存很快來到,他今日穿了深灰風衣,頸上隨意搭條黑色圍巾,整個人顯得帥氣不羈。許寶凝一瞥之下,不禁有些失神,黑灰兩色,應是他之大愛。
「冰水,謝謝。」他解下圍巾。
她並未照做,倒了溫開水。他接過杯,感覺到熱,看她一眼,她溫和有禮,「這季節已經不適宜喝冰水。溫開水比較好。」
他微笑,詢問,「這麼關心我?」
他應該意不在調笑,許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但她很認真地回答,「我對來客皆一視同仁。」
他垂下眼簾,唇角略微上揚,「生我的氣?」
她反問他,「為什麼?」
他抬起頭來,目光落在她面上,良久才掉過,逕直在沙發上坐下,喝掉大半杯水,才緩緩道,「有興趣聽一個故事嗎?」
她微微晗:「職責所在。」
他不介意她刻意打的官腔,頭靠在沙發上,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厭倦的疲憊來。但是該死的,他即便這副模樣,仍然深具性感的慵懶。
她給自己也倒杯水,在他對面矜持坐下。
他微微瞌著眼簾,緩緩說起故事:「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他們住在同一條街上。男孩家裡只有一個年邁的奶奶,生活貧困,但他們彼此相依為命,過得很快樂,而女孩呢,她有一對會賺錢的父母,因為忙著賺錢,她一個月見不上他們一面……她是個孤單的女孩。男孩很同情她,經常叫她去自己家裡吃飯……他們成了朋友……」
他把水杯擱在桌上,許寶凝很體貼地為他續上水。
「後來,他們相愛了。你相信嗎?十歲的孩也懂得愛?」他微微睜開眼睛,詢問的目光投向她。
她點點頭,「我相信這世上有可能發生任何事。」
他淡淡一笑,繼續說下去,「整整六年裡,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女孩十六歲生日,父母親沒有回家,電話也沒有一個,女孩十分傷心,男孩陪著女孩,在河邊的沙灘上,過了一生之中最美的夜晚……那晚的月光,格外柔美明亮,星光也特別晶瑩……」
/>他的聲線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