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駛近小區,附近便是友誼貨。花枝招展的廣告牌下站著一個流浪歌手。
寶凝停下車,打開車門下去。流浪歌手身前擱著乾淨的筆記本,寶凝輕輕打開扉頁,夾進去一張十元鈔票。
歌手微微晗,以示謝意。
這是一個奇怪的歌手。眉目周正,衣著打扮甚為整潔,身上掛把吉他,總是旁若無人地自吟自唱。每天更換一本筆記本,有心人賜予的紙幣,無論多少,皆夾在本裡。
每天晚上,他總在這裡。
寶凝其實覺得,如果他挑間酒吧駐唱,收入應該會更多,生活也足以應付。他為什麼不?呵,又或許人各有志,她畢竟不是他。
他的歌確實唱得不錯,許多時候寶凝會得站立良久,安靜聽他唱完一整。
此時的他在唱:
……
哭了一晚的你的樣
從此都種在我的腦海
月亮下的對白
單純的像小孩
你有好幾次問我那是什麼
這就是愛這就是愛
以為得到時間的青睞
以為旅途沒有意外
以為每天都會說晚安
……
突然間她悲慟難名,轉身上車疾駛而去。
她到家後又看許久電視,專挑婆婆媽媽的家庭倫理劇看,夜深了才打開電腦。
這是她的習慣,窗外萬籟俱寂,她熱愛在此時聽到手指敲打鍵盤的輕盈聲響。開機後照例件事,上q,上微博,打開郵箱。
她看到了金梔轉發過來的郵件,「我想離婚。最過,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他不喜歡洗腳,每晚都要我催來催去,兩人都快翻臉了他才肯動彈;他睡覺打呼嚕,我越來越難以忍受;我們一天說不到幾句話……」
許寶凝敲下一行字:每人一個離婚夢。
有句最經典的話是這麼說的:婚姻就是這樣一座城,城裡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去。婚後對婚姻的想像落空,想跳出婚姻是誰都避免不了的事。女人想,離婚有多好,離了婚就不用再看丈夫的臉色,不用夜晚12點還為他留著門,不用再有翻看丈夫短信的猥瑣念頭,不用把他媽媽當皇后一樣敬著,不用再為5塊錢的事思量半天……總之,一個已婚女人,離婚就是這麼美麗的一個夢。
每個夢都有所預示,離婚這個夢預示著婚姻出了點兒問題。這問題真到了只能用離婚去解決的地步嗎?不是。只是我們故意把它想得比天塌還要重要罷了。這時候,在婚姻裡面的修補,可比到婚外去修補強好多。
建議:給自己放個假。獨自出遊五天。重新審視這一場婚姻,也許會有不同感受。
……
qq頭像晃動起來,「嗨!」
是一個叫「南方以南」的網友。記不清楚是怎麼加上的了,但每個深夜,但凡寶凝上線來,他必跳出來,打個招呼,或者閒閒地聊兩句天氣。
她忙之中回過去一個笑臉。
他並不多話,只邀請她共享一歌:《heartbeats》。
……
causon′thaveanotherheartforbreaking我已經沒有另一顆心為你破碎
pleasedon′tletgo請別讓我離開
justwannastay我只願為你停留
can′tyoufeelheartbeats難道你沒有聽到我的心跳givingaway出賣了我
justwantknow我想知道
youtoofeelafraid你是否也感到擔心
canfeelyourheartbeats我能聽見你的心跳
……
歌聲清靈,帶著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憂傷。許寶凝心神俱醉,不由得怔怔發起呆來。
這一耽擱,最後直磨到凌晨一點才收工關閉電腦。
窗外下了雨,夏末的躁熱立即消失了,撲窗而入的風有點異樣的沁涼。許寶凝踱到陽台上收衣服,一隻空衣架在夜風裡晃蕩,許寶凝忍不住歎息一聲,該死的,又丟了一件內衣。
景泰華園明明是高檔住宅區,但魚目裡也有混珠。許寶凝一直疑心附近就住著一個變態。陽颱風大,她如若偶有一次忘掉收衣服,必定會遺失內衣。有一天,她甚至在陽台的隱性防盜網線上發現一根細細竹竿,一頭的折痕很明顯地昭顯這是一個慣犯使用的工具,在作案時意外被折斷。她報告過物業,最後也只是不了了之。
所以說,衣冠禽獸,這個成語不無道理。這小區裡頭,來來去去的,皆衣冠楚楚之類,誰看得到裡頭包裹的是否爛棉絮。
還是黛安芬呢。寶凝只酷愛這個牌。她有點憎恨自己的固執與偏愛,覺得一個人總要淡然一點地好,對物,對人,不應只鑽牛角尖。
比如至今午夜醒來,週身悄無聲息,黑暗像潮水,孤單也像潮水,她想起來的,還是他。
呵。
他離開她已經十年整。千六五十天。她不得不驚訝自己的記憶力。讀書的時候又不覺得。
她去洗澡,對著浴室
鏡發半天呆。手指輕輕撫過精緻面孔——他如果再見到她,是否還能認得出來?
她又獨自喝杯葡萄酒才爬上床去睡。
酒精有酒精的好。容易讓人入睡。
夢裡彷彿聽到那個流浪歌手憂傷的吟唱:
……
哭了一晚的你的樣
從此都種在我的腦海
月亮下的對白
單純的像小孩
……
她清晰記得,他們一起去跑步,自山腳奔向山頂,她腳下一滑,直接摔倒,足足滾落十幾級台階,膝蓋跌破了,疼得要死。但她沒哭,他倒哭了。
她因此怎麼也不能明白,他這麼心疼她,怎麼會一聲不吭拋下她離開。
在夢裡也落下淚來。
第二天起得晚了,江朵朵的電話打來才醒。
她提醒她,「十點半約了人。」
哦。
她想起來,約了叢書。
聽說是官二代,某次與丁遲吃飯時碰到他,第二天便打來電話預約。那樣哪有什麼煩惱與心理疾病。反正照常付錢,對於他的插科打諢,周寶言並不以為詡。名字斯,人卻典型的花花公一枚,穿著講究,只擅長吃喝玩樂。因為長得一副好皮相,人也大方,不至於讓人討厭。
吃過幾次飯,打過幾次網球。
上週一塊去超越健身房,傍晚便在樓下餐廳吃飯。她有點累,有點心不在蔫,想起身去洗手間,卻碰倒了碟,湯汁全濺到衣服上。
叢書順勢說:「附近有家酒店,我朋友開的,不如先上去清洗一下。」
她答應了。
他又建議她暫時先穿他的襯衣,把她的衣服烘乾了再說。
她答應了。
他們坐在窗邊喝咖啡,他著迷地凝視著她,「你真美。」
他伏過身來試圖親吻她,她不由自主地往後傾倒,凳頓時側翻,兩人一齊摔倒在地毯上。
突然間耳際異聲震響,房門被大力踢開來,四個男人蜂擁而入,手裡拿著手機像機卡嚓卡嚓拍個不停,為的正是丁遲。
他鐵青著臉罵,「許寶凝!你這是幹什麼?我朋友說看到你和男人上酒店開房!你瘋了啊!」
她一把推開叢書,站起身來,兩手拚命扯直襯衣,臉色蒼白。
丁遲又轉頭罵叢書,「你玩誰不好,別來招惹我表妹!我可記得叢少你已經有老婆了哈!」
叢書也被這意外嚇得面無人色,半天才回過神來,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小丁哥……」
丁遲一把攥過許寶凝,喝道,「跟我走!」回過頭恨恨道,「小,你等著,這事沒完!」
一出門丁遲便鬆開她手臂,衝她讚許地微笑,「很好。」
她淡淡一笑,垂下眼簾,「我先走了。」
聰明一點的總會知道這是一個局,這麼老套的伎倆。一切當然早有預謀,初識直至事發。叢書最後也會知道。那又怎麼樣,他們每一次都手腳乾淨俐落。怪只怪他確實也心懷鬼胎。
她還得打電話向叢書哭訴,「我表哥罵死我……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結婚了……」
多麼柔情蜜情。委屈又隱忍。
叢書自己先行心虛,又被寶凝哭得心軟,「別哭,小丁哥那裡我去解釋。」
約在國色天香。
一看見叢書她便微紅了雙眼,叢書其實不算壞,一直道歉,「對不起……」
寶凝又善解人意地替他叫屈,「沒吃到羊肉倒先惹了一身騷……」
叢書甚感安慰,感激地看她一眼,躊躇道,「就是擔心小丁哥……」
他沒說下去。
他奉父命早早結婚,妻與他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愛得不算刻骨銘心,但也是真感情。妻對他放任自流,他也一直謹遵「牆外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之原則,不是為著顧慮妻,懼怕的其實是位居權重的老丈人。
寶凝寬慰他,「等會表哥來了你好好跟他聊聊……」
手機很適時地響起來,寶凝接起來,「啊,金梔……好,等會見。」她站起來,「我有事需要先走……」她探詢地看著他,「你一個人,沒關係嗎?」
連她也佩服起自己來。演戲的天份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叢書再疑慮也無法責怪於她。
叢書趕緊說:「沒事沒事。小丁哥不會為難我。」
許寶凝點點頭,「也是,他好像提過,還有事麻煩你幫忙呢。」
叢書完全放鬆下來,「呵,是嗎?」
許寶凝微笑著離開。
任務完成,功成身退。
出了門便撥打手機「1」鍵,撥號音響上次,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