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的命中注定要遇上這麼一個人,因為他微笑而喜悅,因為他悲傷而難過,他動一發自己便情不自禁動全身,說好不去想他卻怎麼也忘不了,說好從此陌卻一直偷偷關心著他的訊息……
許寶凝的心裡咨詢室在19樓。
有一扇大大落地窗,常年拉著厚重的紗簾。潔白的牆,淡紫的布藝沙發,特別碩大和柔軟,簡潔的小几,精緻的茶具。
台前小妹江朵朵也很美貌,關鍵的是異常乖巧。許寶疑看見她的時候,正值黃昏,夕陽美不勝收,女孩蹲在一個傾倒了的垃圾筒旁邊,急切地翻找著食物。頭髮像亂草,衣衫破且髒。
許寶凝把她帶回家,幫她放熱水洗澡,在門邊擱乾淨睡衣,給她煮碗麵,裡頭窩兩隻黃澄澄的雞蛋。
後來,她就成了許寶凝的不貳之臣。
每次許寶凝對她說:「好了,你先下班吧。」
她自會乖乖離開,臨走體貼地在屋內燃起薰香。
許寶凝對她很滿意。
前來咨詢需要預約。她收費高昂,因此客人大都是有錢人,出手大方。寶凝所獲頗豐。因此在城中最奢華景泰華園小區置有一套複式樓。一屋的白。像夢一樣不切實際。
請勿懷疑,她參加過心理咨詢專業培訓輔導,確持有真實的資格證書。她又擅長察言觀色,對某些客人只收一點所謂的「成本價,」人家不好意思,她尚寬慰,「覺得好,多給我介紹點客人來就ok了。」
呵,美名便是這樣傳播開來的。生意因此總是不錯。再加上表哥丁遲又喜帶她奔赴各式各樣的聚會或酒晏,然後不著痕跡地把她推至前方,「哎呀,我表妹,許寶凝,是一個出色的心理醫生。」
許寶凝長得美,帶一點不多見的純真氣質,一顰一笑總不由人心動。
不多日,總有男人會陸續打電話前來預約。寶凝溫言軟語,努力給他們以精神的慰藉,漸漸地,又陪他們喝一點茶,吃餐把飯,或者泡幾次吧。
他們最後都爽快地開出支票。金額皆不菲。
寶凝很原諒自己,在這弱肉強食的社會,她倚靠著一點點的投機和心機,為自己攢一點安身立命的資本。
最近經常來的客人叫顧思存。人如其名。若是不說,誰也猜不到他心裡有諸多煩惱。這真讓寶凝有點意外。有錢,有健康,有讓人傾羨的容貌與身材,想來更不缺少女人的慇勤與示好。有什麼可煩惱的?
他來的時候總是黃昏。
一開始其實沒什麼規律,第一次與第二次之間,相隔了二十天。許寶凝差點以為,他不會再出現。
這個客人仍然是丁遲介紹的。他們在茶莊偶然碰到,丁遲照例介紹,「我表妹許寶凝。顧總可有煩惱,我表妹是箇中高手。」
顧思存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笑容很親切,但目光疏遠。她微微有些動容,男瘦高清秀,眼珠奇黑,唇角緊抿,眉頭習慣性地微蹙,只穿一件簡單白襯衣,卻已顯得丰神儒,讓人難以忽略。
不久之後他們又有過一次偶遇。
純良酒吧。
很好聽的名字。許寶凝喜歡這兩個字。
她在酒吧裡看到顧思存。
一個人。
她多看幾眼才確定是他。最後才迎上前去,關切詢問,「顧總,你沒事吧?」
他微瞇了雙眼打量她,像是良久才認出她來,「噢,你好。」
她識得他身份,非常不應該一個人出現在此地。但他顯然並無所謂,喝了一杯又一杯。燈光略嫌灰暗,讓她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毫無疑問,他有心事。
她遞一張名片給他,「我有事先走一步。」
幾天後,他的電話打過來,約好時間。
後來他來得漸有規律,基本都在週五。
他的話很少,說得最多的是他的夢。他說他總做一個夢,夢裡他正年輕,愛穿白襯衫。他有輛很舊的老式自行車。他看到自己歡快地騎著它疾馳,後座上載著心愛的女孩。
許寶凝淡淡一笑,說,「你對現在的生活不滿。你不快樂。」
他疲憊地靠到沙發上,「能給我一杯水嗎?白開水就好。」
許寶凝端著水杯靠近他,別的男人會趁機摸摸她的手臂,寶凝呢,也總會恰到好處地拋給男人一個媚笑。
但顧思存安靜地喝了水,然後對她說:「讓我睡一下吧。」
他真的倚在沙發上睡著了。眉頭輕蹙著,讓人有撫摸的衝動。
寶凝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她已經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男人對於她來說,不亞於房間裡的一件擺設。
她拿本書來看。除了專業書,她熱愛言情小說。越虐越鍾愛。常常看得入了神,一雙腿漸漸發麻,抬起頭來,總有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
顧思存睡了很久。窗外天光漸黑。許寶凝唰地拉開窗簾,城市將暗未暗的天光,稀稀落落亮起來的燈光,霍地撲進眼簾裡來。
她站在窗旁吸煙,安靜地等待他醒來。
最後還是手機鈴聲吵醒了他。
他先接了電話,才向她道歉,「不好意思……」
她莞爾一
笑,「沒關係。」
當然沒關係,反正是按鐘點收費。
他還是覺得不好意思,解釋道,「這段時間有點累。」
她笑吟吟地看著他,「就只有這一段時間有點累?」
他凝視著她,微笑起來,「你說對了。並非只有這段時間有點累,而是一直都有點累。呵,奇怪,竟然在你這裡睡得這麼香。」
她調皮起來,促狹地說:「我在這屋裡下了盅。」
他笑,目光再次掃過她。
「許醫生住哪?我送你一程?」他禮貌地詢問。
還不是時候。她委婉地拒絕,「呵,不用,我有開車。」
他也並不強求,「那麼我就先走了。再見。」
「再見。」
他走了。門輕輕被磕上。
她獨自在屋裡又坐良久。
她想起剛才他說過的夢,「我那輛自行車,是永久牌哦,現在好像已經找不到這牌了。同賣給我的二手車,很破,很舊,騎起來匡啷響……她就坐在我身後,手臂輕輕摟著我……」
呵。每個人都曾有過美好的過往。她也曾有過,但是已經很久很久不去想起了。
手機響起來,江朵朵發來了短信,「煲了雞湯,要不要來喝一碗?」
她回過去,「好。」
她稍稍整理屋,轉身離開。
在上接到金梔來電,「你的稿什麼時候給我?」
寶凝撫住額頭,「呃,明天一早。」
金梔很是不滿,「不提醒又忘掉。」
寶凝答,「我忙。」
金梔冷笑,「全世界只有你忙。」她任職於n市傳媒集團,這集團剛由幾家報社與出版社合併組成,事務繁多,人手不夠,她身兼數職,還負責《n市晨報》的社會新聞版編輯,自覺天下最忙不過她金梔一人。
寶凝輕咳一聲,「有雞湯,要不要過來喝?」
金梔立刻歡呼一聲,「好!」
咄,什麼白領精英,完全吃貨一枚。
江朵朵的住處其實距她不遠,但僅這咫尺,便已失之千里。一個奢華,一個簡陋,房價自也一個天一個地。許寶凝覺得這其實便是人生的最好詮釋:同人不同命。她並非輕視朵朵,她之今日,也靠拼博爭取而來。
江朵朵甚至備好糯米酒。據說千辛萬苦自附近農郊購得,質純異香,還不打頭。斟酒的杯美貌無比,許寶凝忍不住多看兩眼,江朵朵便解釋,「剛買的。」
許寶凝說:「奢華了。」
江朵朵笑,「總得有一件像樣的東西。」
許寶凝覺得抱歉,「工資開得少。」
江朵朵趕緊說:「哪有,你已經照顧我多。」
再怎麼照顧也不過是手長衣袖短,遠水解不了近渴的那種,出人頭地難,碰上白馬王的概率又低——這人生還真像一張茶几,上面擺滿的都是杯具!
江朵朵盛湯時金梔恰好趕到,一進門就嚷熱,順手脫下小小外套,只穿一件及腰小吊帶背心,豐滿的胸像兩隻活潑的兔,爭先恐後地蹦跳起來。
許寶凝輕佻地捏上一把,混亂地發問:「怎麼長的?」
金梔迅速答,「天生的稟賦,持之以恆的牛奶,外加男人的撫摸。」
許寶凝無奈地看她一眼,對江朵朵說:「佔盡天時地利的人,說話才會這麼放肆。咱不能跟她比,咱們喝湯。」
江朵朵笑嘻嘻地恭維許寶凝,「寶凝姐,你也擁有一切。」
金梔糾正道,「她還差個男人。」
她認真起來,「我說,你還是找個男人吧。要不,我給你介紹介紹?」
許寶凝說:「把你那匹白馬拉出來本姑娘瞅瞅再說,也不知道你眼光到底如何。」
金梔便躲閃起來,「我去盛飯。」
許寶凝啐她,「每次一說到他,你就這副死相。」
不是不奇怪的。她們交情也算深厚,金梔和這個男人交往也有大半年,但愣是不肯帶出場來。許寶凝追問過幾次,她只支吾著答,「他不方便。」
哪有什麼不方便的。如果真愛,怎麼都方便。不方便不過是愛的不夠。可是偶爾看到他倆煲電話粥,不是不甜蜜的,也不是不癡纏的,許寶凝又覺自己的判斷有誤。
饒她是個心理醫生,最近又與金梔所在的報社新開闢一欄目,以戀愛婚姻專家身份出鏡,為芸芸眾生解答戀愛與婚姻其中之疑難,但金梔唱的哪一出,她還真沒看出來。
喝了湯,喝了酒,她們齊齊告別江朵朵,並肩走到樓下,金梔稍遲疑一會才說:「他公司前些日出了點問題,所以不願見人。」
許寶凝笑,「不是另有愛人,不算大事。」
金梔也笑,「我走了,你今晚務必把稿發我郵箱,不然明天仔細你皮。」
許寶凝推她,「知道知道!」
她獨自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