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不留一絲空隙地襲入你的腦海,在心靈深處最脆弱的地方,蜿蜒著,盤旋著,唱歌勝利的凱歌,嘲諷著看你如何墮入它製造出的如懸崖般深不見底的潮濕黑洞。
記憶是什麼,是曾經你眼睜睜看著發生過的事情,因為時間的流失,它才成了過去。
但是,沒有人說過,成為了過去的人或事,就是不存在的。他們依舊存在,存在於你迫切想要被人發現卻又不得不隱瞞的如深淵般的目光裡,存在於你其實拚命想要挽回卻不能被發現的蠢蠢欲動的內心。
不論是人或事,不論時光流失了多久,不論是否早已改朝換代。
記憶依舊存在。
璃佐便是如此,儘管他一直以為殷彩在兩年前便隨著紛揚的灰霾一起消散,儘管他已經口口聲聲說要釋懷說要忘記。但是,記憶猶在。
對於當初和殷彩一起擁有的一切回憶,他都記憶猶新。
現在,那個死去了兩年的,璃佐曾經覓死尋活去思念的殷彩,就這樣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對他微笑,璃佐卻不會去想這是否是個夢,他覺得這不是夢,他認為,他和殷彩一起去了那無垠地獄,而一旁的紀梓笙,只是他幻想出的泡影。
往昔紀梓笙的出現對他來說才更像是一場夢魘。
而如今,夢醒了,確切的說,是夢碎了。碎得一塌糊塗,碎得面目全非……
璃佐剛剛分明清楚的聽見紀梓笙對殷彩說:「你要我問的事我問了,對不起,也許你不愛這個答案。」而殷彩也是毫不忌諱的笑著回應:「沒關係。」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早已相識?
何況,若真有人告訴璃佐,紀梓笙和殷彩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兩人,璃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那麼相像的臉,那麼相似的性格,甚至連說話的樣子,一舉一動,都那麼像。
「彩兒……」璃佐不禁輕聲喚道。
「我的任務算完成了吧,那你們……嗯,敘敘舊,我先告辭。」不等璃佐和殷彩開口,紀梓笙便匆匆離去,背影那麼決絕,像是永遠不會再回來。
如今正是嚴冬,而遠處的殷彩卻穿著單薄的孝衣,身形纖細得彷彿風吹便碎。
璃佐在原地呆怔了一會兒,立即跑去殷彩身邊,褪下自己的棉袍給他披上,他依舊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殷彩,心裡那份劇烈的感覺,不是失而復得的興奮,而是生不如死的疼痛。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殷彩。」殷彩也不見外,任他給自己披上棉袍,輕輕的笑著。
璃佐摸了摸自己尚且有些溫熱的手,搖了搖頭:「不,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還活著。」
殷彩還是笑:「我只是來看看你,一會兒就走。」
聽見殷彩說「一會兒就走」璃佐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殷彩,是自己深深愛過的殷彩。「為什麼要走?」除了這個,璃佐一時竟想不起要說什麼。往昔的千言萬語像是化作了一灘水,流逝在了空氣裡。
「我只是來找個答案,梓笙方才不是替我問過了麼……」殷彩撥了撥額前的發,黑髮很濃密,完全遮住了那只妄圖飛走的鳳凰刺青。「只是,如果,剛剛是我直接出現在你面前,你的答案會不會不一樣……」
會不一樣嗎?
璃佐不知道,他確實打算對紀梓笙好了,那是因為他以為殷彩已經死去。但是如今殷彩出現在他面前,他除了心痛,便是陌生,其餘的情緒,都隨著風消散了……
「看吧,你猶豫了。沒關係,我也只想要你最真的答案。」殷彩的指尖涼得蝕骨,輕輕撫摸著璃佐溫熱的臉,像是要偷走那最後一點點溫存:「兩年不見,你怎麼越來越孩子氣了,以前,明明很理智的……」
「別走……」璃佐伸手環住他,像是怕他隨時都會再次死去。
「好,我不走。」殷彩也伸手環住他,冰涼的身體竟與屍體毫無差別。
「彩兒,你為什麼,要穿這個……」璃佐扯了扯他的衣袖,緞帶綁得緊,看起來實在瀟灑。不過,再怎樣也是孝衣。「你的親人朋友……發生什麼事了嗎?」
殷彩輕輕搖了搖頭,看了看自己的一襲白衣:「祭奠一個人,一個死去的人。」
「誰?」璃佐幾乎是脫口而出。
「我阿。」殷彩又笑了笑:「自己死了,可是沒有人祭祀過,我怕孤單,就覺得,乾脆自己穿著吧,心裡也好受點兒,至少自己還沒忘記自己……」
璃佐心裡不禁多了一份酸楚,他怎麼沒想到這些呢。當初所有人都以為殷彩死去的時候,璃佐除了朝思暮念得幾乎覓死尋活之外,再也無心去想其他……
「對不起……」璃佐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著。
璃佐知道,過去的事是付出一切也無法挽回了,世上沒有後悔藥,既然是過去的事,除了道歉,除了彌補,除了不了了之,是沒有其他可能其他辦法的。
對於殷彩為什麼還活著這個問題,璃佐對此毫無興趣,比起殷彩已經死去來說,他當然更希望殷彩是個活生生的人。對於殷彩和紀梓笙已經相識這個問題,他也不想提起,他怕聽見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殷彩告訴他,他就聽。
殷彩不提,他也不問。
「彩兒,這些年你去哪裡了?」璃佐輕撫他額角發下的鳳凰刺青,他想知道殷彩去了哪裡,但是不想知道殷彩為什麼不回來。所有關於殷彩隱瞞他的事他都不想知道。
知道多了很痛苦,就像璃錦。
「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哪裡,傷得重,上個月才剛剛能走……」殷彩的唇角一直彎起著好看的弧度。而璃佐看來,那笑容卻是牽強的,是慘淡的。
「上個月剛剛能走?怎麼傷成那樣!而且,怎麼不多穿點?再病倒了怎麼辦?」璃佐已經恨不得把自己的衣服都給殷彩披上。「先跟我回殿裡,這兒風大,別著涼了。」
「上個月就能走算我福大命大了,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動也不能動,好不容易才給接回來的,只是可惜了,武功廢了……」殷彩的眸子有些黯淡,許是身體虛了,走起路來也放慢了速度。
璃佐聽了大吃一驚,又是心疼又是自責,但是,卻也無能為力……
看見殷彩暗暗的失落,璃佐真想將罪魁禍首五馬分屍!
「是誰傷的你?」
殷彩輕輕搖搖頭,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你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