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沉寂如死灰的黑夜,月光在往不到邊際的夜空下顯得滄桑,將四處的屋頂照得冰涼灰白。朦朧中,彷彿有人隱沒在黑暗裡低聲訴說著什麼。然後,一抹粉色的身影輕盈地閃進屋內,而那紫色的身影似一朵蔓陀羅,綻放在黑暗裡,妖艷宛如夢境,卻深藏劇毒。
璃錦找到連城的時候,連城正在璃楓殿外,握著劍的手不知為何,一直顫抖著,飄忽不定的目光像是在躲閃著什麼。璃錦讀不懂他的目光,逕自走去他跟前,牽著他往地牢走,還不望警惕地環顧四周:「城兒快跟我來,我們去救佐兒出來。」
連城疑惑了,任璃錦牽著自己走,腦海中一直回味著他剛才的話。他說,去救璃佐出來,而此時的他們除了劫獄別無他法,而劫獄的後果,連城想也不敢想:「怎麼救?」
「你拿著這個,門外的侍衛交給你,裡面的獄卒交給我。」璃錦握緊了連城微涼的手,彷彿怕連城會在下一刻狠狠甩開一般,只是,連城果真在一刻狠狠甩開了,看著自己手中一包不大不小的,有些破損的白色粉末,他直視著璃錦,眼神陌生得讓璃錦不敢看他:「你是不是想讓我把這個點燃,這樣就成**了?因為你知道這是月清配製的,我習慣了這個氣味,對我無礙,所以這裡交給我,是嗎?」
璃錦咬緊了唇,點點頭,卻不知說什麼,確切的說,是他無可反駁。連城彎起唇角,勾出一抹慘淡的笑:「月清沒死是不是,你想瞞我多久?」璃錦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回答,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連城抱進懷裡,以免他再次逃離。
連城很捨不得離開璃錦溫熱的懷抱,但他還是推開了:「算了,這件事以後再說,我等你解釋,先救璃佐吧,我知道該怎麼做。」璃錦還是沉默著點頭,當然,轉身時,將連城的那句「我覺得自己就快不認識你了」聽得很清楚,清楚到直直地刺進心裡。
璃錦覺得,下一刻他隱藏著的滿心血淚就會噴湧而出,淹沒視線裡的每一處,張牙五爪地揮灑它入骨的恨意。璃錦沒有回頭的勇氣,於是也就沒有細細聆聽身後的那一聲的歎息。
連月清自小就對醫學甚感興趣,每當連城走進她屋子裡時,聞著那一股濃重的藥味兒便會摀住口鼻逃一樣地跑出來,只不過,每次跑不過三步便會沉沉暈倒。連月清被父親指著鼻子教訓時,腦子裡就會想,要怎樣把**配得一丁點味兒也聞不著。
當連城幾乎在她房裡昏死過去無數次,而她也被父親指著鼻子又指額頭就差一耳光扇過去時,她的**終於全然無味,並且連城也已經習慣了,練成無論呆多久也不昏倒的神功。只是,月清這份喜悅還未過三天,連城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連城不是想怪璃錦,他只是因為太思念月清,而璃錦卻在知道連城這份思念的情況下,隱瞞了他所知道的事情,接連著他所知道的一切,隱瞞了十年,連城只是覺得自己不被信任罷了。
理理思緒,連城點燃手中的粉末,一縷輕煙很快消散在風中。遠處的璃錦見門外的侍衛一個個昏倒在地,連忙衝進地牢,木門上那把沉重的鐵鎖被一劍斬下。
連城深吸口氣,也跟著跑去幫他,誰知剛看見璃錦紫色的衣角,利刃便架上了他的脖子,脅迫他沉沉跪下。膝蓋磕在地面上,連城幾乎聽見自己的骨頭支離破碎的聲音,彷彿覺得自己以後一定再也不能站起來。
抬起頭想要探個究竟時,才發現璃錦也和自己一樣被刀架著,唯一不同的是,他站得筆直罷了。
皇上站在他們眼前,莊嚴得令人生生打個寒顫,連城的目光在四處搜尋著璃佐的身影,最終卻落在了兩個獄卒的中間。若不是那兩個獄卒支撐著,璃佐許是連站穩的力氣也沒有,耷拉著腦袋,披散的黑髮,骯髒的衣衫,以及……滿身的血痕。
「這就是你一手教出的好皇弟?你可真是讓朕驚歎阿。」皇上看著璃錦,不緊不慢的說著,平淡的語氣更是讓人不由心寒。像是一個人對你友善微笑時扇了你一個狠狠的耳光,之後還不忘擦擦手,笑著對你說「抱歉剛剛手抽筋。」
璃錦沒有回答,眼睛像是長在了璃佐身上,久久移不開目光。他不知道為何會這樣,璃佐是二皇子,就算犯下天大的罪過,只要皇上沒有親口說什麼,他依舊是二皇子,可是這滿身的血痕,讓璃錦覺得,璃佐好像在一瞬間被全天下唾棄了,非要傷他到體無完膚不可。
「父皇,佐兒是父皇的二皇子,父皇為何對他這般狠……」璃錦在昏黃的油燈下握緊了雙拳,指甲狠狠掐進皮肉裡,鮮血如絲般蜿蜒而下。
「朕狠?那你看看你的皇帝究竟多深得朕心!」皇上突然憤怒起來,眸子裡似乎燃起火光,將璃錦燒得面目全非。皇上擺了擺手,架在璃錦脖子上的刀劍立刻蹤影全無:「那你就親自去看看,這個人究竟有木有資格做朕的皇兒!」
璃錦覺得自己剛剛在顫抖,只是沒有人發覺而已。他小心翼翼地走去璃佐身邊,伸手輕輕捏住他的下巴,想要看看那雙月牙般清澈的眸子。
璃佐像是有感應般,順著璃錦的動作抬起了頭,但黑色的眸子裡,映出的不是一汪清泉,而是如罌粟般燦爛盛放的熊熊火焰,唇角依舊是上揚著的,卻不似往日的純淨,彷彿像一隻囚籠裡的野獸,默默承受著你帶給它的傷害,當你認為你已經完全將他馴服時,他便會突然跳起來將你吞噬,骨頭屑也不剩下。
「佐兒,你怎麼了?」璃錦不可思議的輕撫他的臉頰,試圖將璃佐臉上深紅如黑的顏色擦去。
璃佐本是沉默著,但見了一旁皇上的影子,立刻掙扎起來,像是一頭飢渴的雄獅,不顧滿身的桎梏,不顧道路的荊棘,也要尋找到他的獵物。
他嘶喊著,吼叫著,妄圖掙脫,妄圖奪回原本屬於他的自由:「你把彩兒還給我!還給我!把彩兒還給我!你殺了他!你怎麼可以殺了他!」
璃錦有些怔住了,殷彩已經兩年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可璃佐竟僅僅只為了思念,瘋狂到這種地步。要知道,皇上本就在氣頭上,他這樣放肆無非是雪上加霜,皇上沒有就地處決他,已經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停止下來,璃佐也虛脫地昏睡過去時,皇上踱步走到璃錦跟前,一字一句地說著:「璃錦,你一直是朕的驕傲。因為你能忍,儘管朕在你眼前處決了你的母親,儘管朕強迫你不能將此事告訴任何人。朕知道你心裡有太多秘密,朕也知道無論如何你都是不會說出來的。所以,朕現在告訴你,或者說是命令你,若十日之後,朕再見不得朕的四皇兒,那麼,你將永遠見不到你的二皇弟。」
「他是父皇的親生兒子!父皇怎麼可以……」
「這些還輪不到你來教朕。是朕的兒子怎麼了?朕的三皇兒回來了,朕的大將軍回來了。連楓兒都能做到這般,而他呢,你睜大眼睛看看你一直護著的皇弟,他會什麼,他能做什麼,朕一直覺得他是朕的恥辱,他不配做朕的皇兒。」皇上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璃佐會聽見,就好像是要故意說給他聽似得。
可是儘管璃佐已經昏倒了,璃錦也聽得心如刀割,他想反駁,他想告訴皇上璃佐並不是一無是處。璃佐很優秀,只是皇上從未睜眼看過他。其實璃楓比不上璃佐任何,只是璃佐沒有表現出來罷了。他想這樣反駁,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上與他擦肩而過,所有人都跟著一齊出去。
當然,皇上沒有給璃錦和連城再看璃佐的機會,他們被一併帶了出去。
「記清楚了,十日期限一到,可就怪不得朕。」
所有人都沒有看見,黑暗裡,倒在地上抱著幾近殘缺的身軀的璃佐,眼角落下的滾燙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