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冰涼,銀白色的光,灰色的紋路,映襯著灰色的大地,似乎將整個天下都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煙霧中,潮濕的氣息瀰漫著,美得如同畫卷。
梁府,推門而入,院子裡滿是花花草草,只院子中央有截奇粗的樹樁,梁淵吩咐小廝找木匠做了些木凳子放在其旁,將這木樁用做閒來無事時喝酒談天的小茶桌,甚是適合。
院子裡的花草都是紀梓笙一人種下的,他習慣膳後澆澆花兒,再去木凳上坐會兒,有時看看書,有時撐著下巴發呆。今日澆過花後,卻只得轉身進屋子去。因為那兒只能坐四個人,而此時恰好被那四個「宮中人」佔滿了位子。紀梓笙搖搖頭,和梁淵對視一眼,各自回了屋裡。
璃錦同皇上一齊去曾經火光沖天的廢棄小屋走了一遭之後,皇上對璃錦說了一聲:「代朕替宸妃說聲安好。」便早早回了宮去。璃錦又怎會放棄這與連城相見的機會,便跟著連城去了梁府。
不大不小的院子裡,只剩下四抹身影。紫衣的滿眼哀愁,青衣的冷若冰霜,黃衣的焦急憂慮,黑衣的滿是倦意。四人披散的黑髮都被微風吹得舞動,本就美麗的四人,在月光的映襯下,更是如詩如畫。
「大皇兄來長安是為何,還與連城表哥一齊進來,莫非,特地溜出宮來,與表哥幽會不成?」璃楓撐著腦袋,本無情緒的臉上多了些笑意,常年在外的他雖不及其他三人白皙,卻因為戰爭多了些英氣:「那我和二皇兄該迴避了才是。」
「楓兒放肆!」璃佐打斷他,方才洗過的發還未干,就這麼隨意的披散著,恰巧穿的是身黃衣,看起來無比的俏皮,連剛才那聲「放肆」聽得也像是隨意又無心的話。
「佐兒,我明早便回宮去,你也別留久了,萬一父皇發現你早就出宮,我可沒有理由為你開脫。」璃錦只對璃佐說了這話,而沒有理會另外兩人。璃楓回不回宮都是無礙的,而連城……他不是不想和連城一同回去,他只是怕連城更喜愛這宮外的日子,讓他回去只是一種強迫,他知道只要自己開口,那麼連城必然是會點頭答應的,那樣一來,雖不是強迫,卻也扼殺了連城長久以來的希望:「還有你府裡那個少年,他整日哥哥哥哥念個不停,你若再不將他哥哥帶回去看看,可得悶出病來。」
璃佐這才想起自己府裡的莫衷來,答應了紀梓笙要好好照顧他,自己卻也出了宮,若莫衷有了什麼三長兩短,還真是不知如何與紀梓笙交代:「那佐兒和皇兄一併回宮去,梓笙嘛,好說。」轉眼看看身旁的兩人,一個委曲,一個依舊淡漠:「楓兒呢,回宮去看看嗎?父皇許久沒見著你了,還有瑩妃娘娘,更是日日將你掛在嘴邊呢。」說著說著,竟有些羨慕璃楓,畢竟,璃佐連母后是如何死去的也不知道,璃錦更是隻字不提,日子久了,他也不追究了,卻分外羨慕起那些有母親關心的人來:「連城哥呢,不和皇兄一起回去嗎?」
「嗯,我和殿下一起回去。」連城這麼回答,讓璃錦又悲又喜,喜的是連城竟不假思索的說要和他一起回宮,悲的是,連城依舊叫他殿下,而不是璃錦。
「那楓兒你自己決定吧,我去問問梓笙。」璃佐微笑著撫弄璃楓的黑髮,直到璃楓額前的發亂成一團,他才心滿意足的去了紀梓笙房裡。璃楓不死心,見璃佐去找紀梓笙,連忙跟在他身後:「喲,見心肝兒去呀?」璃佐笑著對著璃楓後腦勺就是一掌,力度不大,聲音倒是挺響:「怎麼,不行阿?我找梓笙商量回宮的事,你要沒地方呆就跟著來,一會兒閉上嘴別說話就成。」璃楓撇撇嘴,卻還是跟著進去了:「不說話就不說話,誰想打擾你們那什麼呀……」
庭院中一紫一青的身影對立而坐,兩人都是無可挑剔的容顏,月光下更是顯出一種柔和的美。
璃錦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如何說起。他突然有那樣一個想法,連城平時微笑的臉,並不是因為他親和待人,並不是因為他無所牽掛,他的微笑是偽裝,是不願讓人看見他心底裡的悲傷,此刻沉默的臉龐,才不是假裝。他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自己殿內的月清也是時時刻刻微笑著的,若說月清也是將微笑來掩蓋傷疤,卻也並非無稽之談。
「梁公子是梓笙的朋友,我只是暫住在梁公子府上,恰巧兩人性子合得來,便時常出去散散步罷了,我知道,你又多想了。」見璃錦不說話,連城便開口打破這尷尬,畢竟,他實在不習慣被人誤會的感覺:「如果沒事了的話,那殿下,你早點休息了吧。」話音落下,連城卻沒有要進屋休息的意思,依舊坐著抬頭看那圓月。
璃錦見他不睡,便也坐著陪他,心裡卻是陣陣波瀾,果然,是自己沒有信他:「城兒,能不能告訴我,你對我的感情,究竟還在不在……我不想強迫你,任何事都不想,只是你有心事從不與我說,我怎知該如何做……」
連城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來,而後又迅速收斂,手心摀住心口,眉心緊皺著直視璃錦:「我的感情,不知去了哪裡。我只知道,我愛的人,名字叫做璃錦,他很愛笑,很溫柔。而不是我眼前這個連親生兄弟都仇視的大皇子殿下。」話雖是連城親口說的,卻像是被利劍刺中了心,連呼吸都是劇烈的疼痛,生不如死,卻無可奈何。
「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梁淵不知何時站在了房門外:「剛剛梁淵想去找梓笙來著,誰知他們三個都睡下了,房裡可熱鬧。」
梁府的夜不似宮中寂靜,仔細聽的話,還能聽見隔壁房裡的爭吵,想必又是璃佐和璃楓兩人吧,他們一見面便不得安寧。
璃錦絲毫沒有睏意,睜著眼睛看躺在身旁的連城的背影,換做平時,兩人一定是相擁而眠,而現在,他連碰也不敢碰連城,只好盯著這背影,像是多看幾眼,便能將他融入心裡。
只是,他當然不知道,他一直看著的那個人,又何嘗不是睜著眼目視前方,眼裡滿是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