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怡然居內,千柔慢慢睜開了雙眼。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兩三天,可是每當她一醒來,還是會以為自己剛剛死裡逃生,而大哥大嫂就在床前焦急地看著她……
「雙溪,今天是十一月十幾了?」梳妝的時候,她問身邊的使女。
「回郡主的話,今日乃是十八了……」雙溪小心地答道,並不敢多說半句。
十一月十八,那就是二哥行冠禮的日子了。不過他行不行冠禮,於自己又有什麼要緊呢?
她如此想著,對雙溪道:「唔,將昨日收到的請帖,還有清出來的那些琴譜、字畫,都拿去燒了吧!這些東西擺在我房裡,感覺怪怪的。」
「是,郡主!」雙溪微微一驚。郡主自從病了這一場,不單再沒有提起二公子,就是看他送來的禮物,好像也十分嫌憎……這變化雖然來得突然,可到底也是件好事!起碼對她自己、對大家,都是一種解脫!
「傻丫頭,發什麼呆!去把我的昭君套和披風取來,稍後我要去紫竹軒看看大嫂!」千柔輕笑道。大嫂現在有孕在身,冠禮這種場合,她自然不便出席,自己正好去陪她說說話!
「好,郡主!」雙溪回過神來,連忙應道。是了,好像很久沒見到郡主這般歡喜的樣子了,似乎一夕之間,她那若有若無的憂愁,便已一掃而空……
婉媚正在房裡做著針線活,見是千柔來了,驚訝道:「柔兒,你病了好幾天,前日才醒的。怎麼今日就下了地,還在雪地裡吹風!要是你大哥知道了,不知該有多心疼!」
「呵呵,多謝大嫂關心!其實我不過吐出了幾口濁血而已,也不疼,哪裡就這般嬌慣了!」千柔輕快地笑著,陪婉媚一起坐在火籠邊,看她剛剛做好的繡活。
婉媚憂愁地蹙起眉頭,忽然伸手在千柔臂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柔兒。便是這般,你也一點不疼麼?」
「嗯!」千柔微笑著搖搖頭。
婉媚歎息一聲,「唉,原是我沒有說清楚,那『忘憂丹』若是服用過量,便會使人血氣翻湧,然後痛感麻痺,於身心大大有損……」
千柔執過她的手。誠懇道:「大嫂,你切莫如此自責,其實我應該多謝你才對!多謝你幫我走出魔障——我如今再沒有任何異樣的情感,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婉媚見她確實意態悠閒,也就放了心。又道:「話雖如此,我還是要找一個法子。讓你的痛覺恢復!總不能一輩子這樣,時間久了,連你身邊的人也會覺得奇怪的!」
二人正在絮絮地說著話,只見銀屏闖進來道:「夫人。夫人,不得了了。前院出大事了!」她身後還跟著神色慌張的荷衣、清霜等人。
「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這般咋咋呼呼的。沒看見丹陽郡主在此麼?」婉媚輕斥道。
「啊,參見郡主!」眾人匆匆忙忙地行了禮。
銀屏不確定這個場合是否合適,便只簡單道:「回夫人的話,是二公子出事了!」
「啊,那還不快快說來!」婉媚看了千柔一眼,催促道。
「是,夫人!今日王爺、王妃都去了後殿,參加二公子的加冠禮,可誰知,吉時已到,賓客雲集,二公子竟是坐著木椅,被人抬著去的!」
「啊,怎麼會這樣!」婉媚吃驚道。反觀千柔,反而比她略顯鎮靜。
「回夫人的話,王妃當時說,二公子是不小心磕破了腳,這才行動不便!可是王爺當場請了賓客中的一位老太醫去瞧,卻說二公子雙膝的筋被人生生挑斷了!王爺以為府中來過刺客,可是二公子卻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腳筋是他自己挑斷的!」
「自己挑斷腳筋,這卻是為什麼?」千柔皺眉問道。
「回郡主的話,這個……奴婢也無從得知了!只聽說端王妃當時悲痛欲絕,大哭說她教子無方,又說二公子朽木不可雕也,還說要跟他斷絕母子關係!」
啊!這事也太讓人震驚了,婉媚久久回不過神來,千柔也有些面色不定。她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一個猜想:難道應嘯坤是為了徹底阻止自己再來找千柔,這才廢了自己的雙腿?
婉媚苦苦思索著,揮揮手,命銀屏等人出去。一時屋中又只剩下了她和千柔二人。
千柔起身告辭道:「大嫂,這屋子裡暖得很,我坐久了覺得氣悶,想出去透透氣……」
婉媚理解她現在不甚自在,便擔憂地勸解道:「柔兒,你該不會是為了小叔的事而自責吧?其實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與你並沒有關係!」
千柔木然地搖搖頭,「不,大嫂,你放心吧,我沒事……其實在最開始,我故意與他若即若離,就是為了看他不成器,藉以成全大哥的世子之位……可是,當這一天終於來臨,我卻感覺到憐憫、悲哀——不是痛,沒有痛,而只有憐憫、悲哀!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千柔飄然而去,極輕的歎息落在風中。
婉媚默默地回味著她的話,不知道自己找來那兩枚「忘憂丹」,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
永瑞十三年的冬季,在連日的大雪中悄然過去。端王府的人們,依然在過著自己的日子。
因為應嘯坤的自殘之舉,端王妃認為自己一腔心血已經付之東流,又覺得在京中貴胄面前失盡了顏面,便把自己關在熙春閣中,閉門謝客,應嘯坤連日請安,都被人擋在門外。而她也不再熱衷處理內院事務,也不在乎端王爺是否還寵愛自己。
年關將近,辭舊迎新、迎來送往之事本就極其繁多,俱交與田側妃一個人打理。內院的執事姑姑,也開始頻繁出入於煙靄樓,因為她們知道,二公子已經不大可能被封為世子,跟著端王妃,恐怕不會有前途。
婉媚的紫竹軒外,也總是徘徊著一些想要孝敬她的人——他們開始把賭注下在她夫君身上。不過她都以孕中靜養之名,命清霜等人推辭了去。
年節前後,應嘯天格外忙碌。他多半的晚上,還是宿在婉媚房中。若是實在回來得太晚,為免打擾婉媚休息,才會去司馬繁星房中。滿院的人,對此漸漸習慣。
這一日,應嘯天從外面回來,帶來了一些新的消息。
「夫人,你姨丈的事已經定下來了,定的是『押監,明年秋後處決』——這就是說,如果來年有大赦的機會,他還有一線生機!」應嘯天盡力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說。
婉媚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這樣已經很好了,夫君!我們原來都以為,姨丈他會被判『斬立決』,沒想到皇上還能從輕發落……是不是夫君用了什麼妙計?」
「呵呵……」應嘯天笑而不答。其實他沒有別的高招,不過是去找了生母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委婉地勸說永瑞帝,說是新春就要到了,皇上龍體未癒,宜修福積德,務求吉慶祥和。永瑞帝於是認為重刑不詳,便暫時留了冉伯韜一命。
婉媚含笑嗔了他一眼,凝眉又問:「那我表哥他們呢?」
「你大表哥冉彥卿發配嶺南,攜家眷即日啟程,二表哥秀卿削職為名,永不錄用!」應嘯天面有不忍,但是並未隱瞞。他知道婉媚和冉彥卿曾經有過婚約,後來雖然分道揚鑣,但是畢竟過了那個耿耿於懷的階段。
「啊!」婉媚心下惻然。大表哥和姜俐君夫婦都是養尊處優的人,卻要在這樣寒冬臘月的天氣,戴著重枷,離京上路,連新年都要在路上過,這境況也真夠淒慘了……
應嘯天溫暖地擁住她,「好了,婉媚,各人自有福緣,多想無益……今晚,我只想好好看看你,你腹中的孩兒都快兩個月了吧,你怎麼一點不見豐腴?」
他難得露出這樣孩子氣的一面,婉媚不禁笑道:「這還不到時候呢,夫君!」其實她在隨身空間丹藥的調養下,幾乎沒有孕吐的反應,也因此胃口一直不錯,已經略胖了一圈……
「我早就說過,你平日要多休息,那些針線活,說累也累,讓下人們做做就行了,偏偏你凡事親力親為,連那些小衣小帽,都一樣做了兩份……」應嘯天還在微微抱怨。
「嗯,嗯。」婉媚滿帶笑意地看著他,忽然伸手掩住他的唇,柔情道:「夫君,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希望這孩子是男,還是女?」
應嘯天就勢吻住她的手指,深深地看進她的眼睛,「我當然希望她是個女兒,皮膚白皙,眼睛黑亮,就跟你一模一樣……」
婉媚心裡一甜,真想不到他說起情話來,也是這樣情意綿綿。她愉快地笑著:「呵呵,我倒希望是個男孩兒呢,就算只有你一半的聰明、勇敢,也已經足夠!」
「婉媚……」應嘯天似乎有些動容,不自覺地將她擁得更緊些。為何在他面前,她總是這般快樂,渾不知新的危險正在迫近……世事多舛,他能給她和孩子營造一個平安的未來嗎?
婉媚很享受他的擁抱,忽又想到了什麼,便從他懷中揚起臉,調皮地笑道:「夫君,你且稍等,我有一樣你絕對想不到的好東西,要拿給你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