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雲風仙凡景,殿宇宮庭錦世間。
婉媚走在去往熙春閣的路上,心中卻跳出這樣的詩句。熙春閣位於府邸東路中部,靠近鏡湖,建築精美,可不就像蓬萊仙宮麼。
方才在榮毅堂,她與應嘯天對望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正所謂「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於是,他去了煙靄堂,想找端王爺解釋,她則來到熙春閣,準備向端王妃服軟……
只因端王妃打理閤府事宜,熙春閣門口不時有人進出。有兩個中年僕婦衣飾體面,剛從門裡出來,見到婉媚便是微微一愣。但她們到底是有些眼力的,很快便已躬下身去:「給少夫人請安!」門首還站著兩個年幼使女,也一樣躬身行禮。
婉媚微笑頷首,回頭問清霜,「姑姑,這兩位好生利落,該是母妃跟前的人吧?」
清霜連忙恭謹道:「回少夫人的話,這兩位便是伍姑姑和陸姑姑,一向只在王妃跟前伺候!」
婉媚笑道:「原來是兩位執事姑姑,那還真是幸會了!我正要去給母妃請安,不耽誤二位了!」
那伍姑姑、陸姑姑忙道:「少夫人客氣!少夫人請便!」這才去了。
門口的使女入內通傳,不多時回話說「王妃正與二公子說話,請少夫人稍待」,便將婉媚主僕領到一處花廳,請婉媚喝茶等候。
這花廳佈置得錦繡輝煌,熏香極濃,婉媚又一直餓著肚子,等了兩炷香的功夫,漸漸有些頭暈,勉強喝了茶水醒神。
這時卻有一個低眉順眼的一等使女過來傳話。她自稱「紅英」,說王妃正在用早膳,少夫人先前已在後殿敬過媳婦茶,今日便不必再向王妃請安了。
婉媚忙道:「不可!敬茶是敬茶,請安是請安,原是兩件事。而且母妃用膳,我身為兒媳,正該在身邊侍奉!」
清霜也道:「是了紅英姑娘,少夫人用心至誠,一心孝敬王妃,還請你再去通傳一次!」
那使女勉為其難地去了,稍後便笑著出來,將婉媚主僕請進飯廳。
端王妃和桂陽縣主此時已經用完了早膳,碗碟均已撤下,飯廳中猶有餘香,引得婉媚飢腸轆轆。
但是婉媚的目光卻有些呆住了,停在了端王妃身後。那裡立著兩個妙齡女子,一個嬌美婉約,一個清淡瘦削,俱是雪肌明眸,容光照人,梳著婦人的髮式,衣飾頗為精雅。
她心中湧起了不好的預感,這二人的模樣像是侍妾,卻不知是服侍誰的?是端王爺、二公子,還是自家夫君?趁行禮之際,她低頭掩飾,「兒媳給母妃請安!兒媳來得不巧,未及侍奉母妃用膳,還請母妃恕罪!」
端王妃端著茶盞,用杯蓋撇了撇茶沫,言不由衷道:「無妨,你既有心,下回便早些來吧。」
婉媚還未及答話,端王妃卻又對身後的女子笑道:「琴兒,你的茶藝越發好了,這一樣的六安瓜片,只有你沏出來的味道最好!」
那嬌美侍妾以香帕掩唇,輕笑道:「呵呵,母妃又來打趣琴兒了,琴兒不過略知皮毛而已,哪裡及得星兒姐姐之萬一!」她面容嬌柔乖巧,聲如黃鶯出谷,不是刻意造作,但卻千嬌百媚。她一面說,一面羞澀地瞟了那瘦削女子一眼,目光剛好從婉媚身上一帶而過。
那瘦削女子淡淡笑道:「琴兒妹妹心思玲瓏,偏還謙遜有加。」她嘴角那抹笑意若有若無,模樣甚是清高。
婉媚的臉瞬間煞白。這兩人,果真是夫君的侍妾!
嬌美的那個名喚曹思琴,乃是吏部曹侍郎家的遠房侄女,據說她「善操琴,工詩畫」,是個大大的才女。
瘦削的那個名喚司馬繁星,乃是北疆邊將司馬勇的庶女,「精通文武,好舞劍」,堪稱閨閣奇葩。
她在家時,已經聽清霜姑姑說過她們的來歷,也曾請爹爹暗中打聽,約略得到一些消息。所以出閣之前,便知道自己還有這兩個勁敵。可是不管有多好的心理準備,這一見之後,她還是方寸大亂,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這兩人這般美麗多才,不知夫君是否動心?他有沒有像昨晚對待自己那般,與她們肌膚相親?……
她垂頭黯然,心中刺痛。
端王妃自顧自地喝著茶,也不叫她起身,而且話裡的意思分明是貶低她、抬舉兩位侍妾,擺明了要看她笑話。
婉媚一邊難過,一邊想著應對之策。
在這默然的間隙,桂陽縣主卻向端王妃欠身行禮道:「母妃,悠兒方才食得過飽,想去園子裡走動走動,消消食,您看可好?」她想去看看田側妃,這話卻問得曲曲折折。
端王妃抬眼看了看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好,當然好!仔細外頭有風,攏件披風再去……母妃這裡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是,悠兒知道了,多謝母妃!母妃、大嫂,悠兒告退!」桂陽縣主面上不敢流露一絲歡喜,低頭退了出去。
端王妃再看婉媚時,心中大起嫌憎。哼,原想著給新人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卻被田氏得了個便宜。一想到王爺將田氏抱了個滿懷,而且現在也還在煙靄堂陪田氏用飯,她心裡頭就堵得慌!
端王妃放下茶杯,悠悠地歎了口氣,「這人哪,天生就有個高低貴賤,尤其是生了女兒的人家,一定要好生教養,最要緊的是安分守己,懂得什麼是尊,什麼是卑……媳婦,你說是麼?」
「母妃說得極是!莫說我們王府內院,自然是以王爺、王妃為尊,就說那等尋常人家,也都謹守尊卑位分,正妻就是正妻,侍妾就是侍妾……如此才符合禮制,傳出去也才不失體面。」婉媚平靜地應道。
此言一出,曹思琴和司馬繁星俱是臉色一變。端王妃陰沉地望著婉媚,不置可否。
婉媚微笑著繼續說道:「其實兒媳才剛進府,很多規矩尚在學習,母妃費心提點,兒媳感激不盡!母妃持家有道,調教有方,連身邊的使女也都精於茶藝,著實令兒媳慚愧不已!兒媳今後定當勤謹精進,盡心侍奉母妃,以盡孝道!」
她三言兩語便把兩位侍妾說成了使女,二人的臉色越發難看,向端王妃投去了求援的目光。
端王妃「哼」了一聲,原來這丫頭這般伶牙俐齒!「難為你一片孝心!不過琴兒和星兒這週身的氣度,哪裡是什麼使女了?她們可都是你夫君的屋裡人!若論進府的早晚,你還得喚她們一聲姐姐!你如今也嫁過來了,正好跟她們多學學!」
「房裡人」這個詞刺痛了婉媚,可她卻愉快地一笑,「啊,原來是夫君的侍妾,果然是品貌極好的!不過兩位正當妙齡,恐怕還是我虛長若干,便還是喚我一聲姐姐吧!我以常理推測,以為兩位妹妹必是在紫竹軒等著,卻不知兩位妹妹著急見我,竟也尋到熙春堂來了!其實兩位俱是已嫁的妝扮,但看年紀又不像是母妃的僕婦,所以才錯當成使女……誤解至此,可真是慚愧了!」
她真的不想言語鋒利,但若是放任丈夫的小妾們公然爬到自己頭上,那就真是白白地兩世為人了!
她一口一個使女、僕婦,聽得端王妃直皺起眉頭,「好了,既已認識了,還有什麼好誤解的?琴兒,星兒,來見過你們姐姐吧。」
「是,母妃!」曹思琴和司馬繁星慘白著臉,一齊屈身行禮,「見過姐姐!」
婉媚微微側身,並不受她們的禮,只是對端王妃微笑道:「母妃,兒媳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呢!」
端王妃挑眉不耐,「講吧。」
婉媚的模樣恭謹而無辜,「是,母妃!兒媳未嫁時,曾經得到清霜姑姑教導禮儀,姑姑說王府禮法完備,禮儀周全,而行禮最重『心誠形正』四字。兩位妹妹家教甚篤,進府半月有餘,想必也深知此四字的含義。如今兒媳正在向母妃行禮,禮未畢,兩位妹妹卻匆忙向兒媳行禮,這便是不誠不正,不規不矩,有違禮之本意了!況且按照尊卑位分,兩位妹妹一則要向兒媳行敬茶之禮,而非普通的參見之禮,二則要稱母妃為『王妃』,否則便是有僭越之嫌了……」
端王妃冷冷地看著她,目光凝結出冰霜,「媳婦,你果然能說會道啊……不過你出身商戶,怕是沒有資格議論王府的規矩和禮儀!」
婉媚依然面色和婉,卻緩緩直起了身子,「母妃明鑒,我娘家雖然托身商籍,但是禮儀孝敬,乃是為人之本,我縱然身份卑微,也不敢有絲毫懈怠!況且我如今已然嫁入王府,成了王府的長媳,一言一行,更要以王府為先,萬萬不敢違背禮制,貽笑大方!」
「哦?你的意思,倒是我貽笑大方了?」端王妃站起身,冷笑道。
「母妃息怒,兒媳絕無此意!」婉媚急忙伏地拜道。
端王妃已經決意曲解於她,頓時拉下臉,一拍桌子,「大膽蘇氏!不僅公然頂撞,還含沙射影地詆毀於我,不管教是不行了!戚媽媽,給我掌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