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初升,金色的光芒灑滿大地,給端王府披上了一件金裝。
婉媚一邊走,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她曾經聽清霜姑姑說過,端王府乃是京中第一大宅,坐北朝南,牆高地廣,佔地逾百畝。北面為花園,花園的主體是一面大湖,名喚「鏡湖」,湖水清澈,漣漪濯秀。南面則為府邸,建築恭謹,宮垣疊帶,分東、中、西三路。中路從南到北依次是五間門臉、七間正殿,七間後殿,七間延樓,左右有配殿。東路、西路則各有三處院落,他們所住的紫竹軒便是東路院落之一。
她望向那金碧輝煌的琉璃屋頂,還有院宇之間的參天大樹,暗道:「果然氣勢恢宏,好一派皇家氣象!」
穿過若干門洞、長巷,他們終於來到了後殿「榮毅堂」。一個中年僕婦示意清霜姑姑等人等在門外。
大管家應修立在門首,躬身道:「大公子,主子們都已經到了,只有丹陽郡主因故……」
應嘯天點點頭,「嗯,知道了!」他整了整儀容,給了婉媚一個安慰的微笑,從容入內。婉媚走在他身後半步處,半低著頭,不卑不亢、不疾不徐,姿態十分高雅。
中堂處有二人正襟危坐,正是端王爺、端王妃夫婦。端王爺應九齡紫衣金冠、面容清矍,年約四十五六。端王妃佟氏一身朱紅繡丹雀錦衣,頭戴琉璃丹鳳步搖,美目桃腮,姿容艷麗,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風儀高貴,不可逼視。
應嘯天和婉媚並肩拜道:「兒子、兒媳給父王、母妃請安。」
端王爺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點頭緩聲道:「好,我們無忌終於娶妻了。」
婉媚的臉上浮上淡淡的紅暈,應嘯天則道:「多謝父王!」
端王妃的面色一直淡淡的,這時清清冷冷道:「好了,平身吧。」
端王妃身後侍立的一個中年僕婦於是道:「請少夫人敬茶!」
若干個使女從側門魚貫而入,每個人都恭恭謹謹地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各放著一盞香茶。婉媚聞著茶香,感覺這些茶品種不一,大約是依照各位主子的喜好,特意備了來的。
應嘯天看了一眼婉媚,退到端王爺右手邊站著。
婉媚在端王爺身前重新跪下,接過第一個使女手中的托盤,小心翼翼地高舉過頭,低頭誠聲道:「請父王用茶!」
端王爺道了一聲「好」,接過茶來喝了一口,旁邊自有僕從將一封大大的紅包放進托盤裡。
婉媚埋首道謝:「兒媳謝父王賞賜!」
接著又起身、來到端王妃身前、下跪、敬茶。這一回,她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頭也垂得更低了。
端王妃懶懶地接過茶,慢洋洋道:「你就是蘇氏婉媚?那個亂扔繡球的商戶之女?——抬起頭,讓我好好看看!」
婉媚聽出話中的輕蔑之意,但還是打點出一個恭順的微笑,慢慢抬起頭,平和地迎視著這位婆母。端王妃的目光果然令她不寒而慄,像一隻凶狠的爪子,又像一把鋒利的刀子……
端王妃感覺婉媚明顯地顫了一顫,這才嗤笑一聲,拖著尾音道:「果然是小門小戶來的……罷了,既然進了府,就得依著府裡的規矩,斷斷不可任意妄為,知道了麼?」
婉媚雙臂僵直地端著托盤,低頭應了:「是,兒媳謹遵母妃教誨!」
端王妃微一示意,她身後的僕婦便在托盤裡放了一對鑲金瑪瑙鐲子。這也是敬茶的規矩,婆母給媳婦的見面禮,一般都是傳家的金玉鐲子,以示接納和賜福。
「謝母妃賞賜!」
婉媚得了這一番敲打,心中畢竟有些惴惴的,於是愈發小心,來到左下首,在田側妃身前跪下。
這位側妃也是三十出頭的年紀,身量適中,穿著桃紅繡襖,長得白皙圓潤,眉目溫婉,一團和氣。婉媚見她微笑著接過茶盞,不深不淺地抿了一口,這才鬆了一口氣。
田側妃不帶任何刁難,也給了一封大大的紅包。婉媚面帶感激的微笑,端著托盤就要起身,不防腰間的衣帶瞬間繃緊,她整個人都被拉歪到一邊!
「嘩!」手中的托盤晃了幾晃,盤中的紅包卻向另一側滑了出去!
耳中聽到清脆的玉擊聲!
糟了,這紅包中的禮物若是摔碎了,自己和田側妃都會下不來台!
思及此,她已是大力扭過身子,極力伸手去接那掉落的紅包,那衣帶也因此被拖動了起來!
「啊!」踩住她衣帶的那個使女站立不穩,向後跌倒在地!但是這一跤卻連帶著撞上了另一個使女,一盞熱茶打翻在地,濺了兩個使女一身,疼得她們「絲」了一聲!
同一時間,婉媚已經接住了紅包,可是她斜倚在地,手中的托盤撐地借力,正好壓住了田側妃的腳面!
「啊!」田側妃痛呼出聲。
這一下事出突然,堂中瞬間亂成一團。
「側妃!側妃!您沒事吧?」一個中年僕婦驚呼著撲到田側妃腳邊,幫她查看傷情。
「娘!您怎麼了?娘……」鄰座上一個十一二歲的身影也慌張地撲了過來,哽聲喚道。這女孩正是田側妃的女兒、桂陽縣主應千悠。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王爺、王妃恕罪!」那兩個摔倒的使女忍著疼痛,拚命磕頭告饒。
「婉媚!你怎麼樣?」應嘯天衝過來,扶起她,低聲詢問。
婉媚委屈地看著丈夫,扯了扯自己的衣帶,慚愧地低下了頭。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端王妃端坐上首,驚訝地喝問道。
應嘯天眼中微含責備,心中無力地輕歎。適才婉媚身後跟著好幾個使女,恰好擋住了他的視線……此時他已然明白過來,向首座拱手道:「啟稟父王、母妃,婉媚的衣帶被人踩中,她起身時不察,拉動衣帶致其跌倒……而她回身搶住紅包,手足無措,這才誤傷了側妃……事出偶然,實非有意!請側妃寬恕!請父王、母妃明鑒!」
「兒媳舉止失儀,致使側妃受傷,還請父王、母妃、側妃寬恕!」婉媚認命地告罪。
「哼!不過敬個茶,竟也生出如許事端!」端王妃端起臉斥道。
應嘯天和婉媚齊齊低下了頭。
「王爺,您看這……」
端王爺沉著臉站起來,「既是無意,那便罷了。新人剛進門,孩子們也都在此,不可小事化大。應修,即刻準備傷藥,傳太醫往『煙靄樓』醫治。餘下的事,請王妃裁決!」
「是,王爺!」端王妃和應修各自應了。端王妃也隨之站起,面上卻露出一絲極淡的得色。
「哼!」端王爺丟下一聲冷哼,失望地看了應嘯天一眼,快步往田側妃走去。
「王,王爺……」田側妃輕蹙眉頭,虛弱道。
「父王……」桂陽縣主也懦懦地喚道。
「安兒,有我在,別怕!」端王爺握著田側妃的手,柔聲道。他又摸摸桂陽縣主的頭,「悠兒也別怕,我已傳了太醫,很快便能治好你娘的傷!」
「謝王爺!」田側妃受寵若驚,含淚微笑。可是下一刻,她卻「啊」的驚呼出聲,原來端王爺已經將她打橫抱起!「王爺,您……」她摟著端王爺的脖子,雙頰飛紅,已是說不下去了。
「安兒,你受了傷,我帶你回煙靄堂!」端王爺微笑道。
僕從跟在他身後,擔憂道:「王爺,您的身子……」
「無妨!」端王爺聲音乾脆,邁步而去。
「恭送王爺!」眾人垂下了驚異的目光。
端王妃銀牙暗咬,胸口起伏,「嘩」的一下,拂袖掃落案几上的茶盞,「哼,好你個不要臉的賤婢!連個路也不會走!你不會伺候人,倒要人來伺候你了?啊?」
茶盞「匡啷」一聲,碎了一地。婉媚抖了一抖,王妃這是在罵誰呢?再看她的纖纖玉指,原來是指著闖了禍的那個使女……
只因王爺有所交待,端王妃當場發落了犯錯的兩人。踩住婉媚衣帶的那個使女杖責二十,從二等使女降為粗使使女。婉媚罰月銀半年,並處為田側妃侍奉湯藥,直至傷癒。
無需應嘯天提醒,婉媚已然深深拜道:「多謝母妃開恩!」
端王妃陰沉著臉,冷冷道:「你知道就好!我念你是初犯,這才小示懲戒,下一次你再如此冒失,我可要家法從事!」
「是,母妃!兒媳一定警戒在心!」婉媚在心裡擦了把汗。
端王妃轉而看向面帶淚痕的桂陽縣主,以及右首下座上的一位年輕男子,疲倦道:「悠兒,坤兒,都來見過你們大嫂吧!」
「是,母妃!」桂陽縣主和那男子上前來,行禮道:「見過大嫂!」
「二妹有禮!二弟有禮!」婉媚急忙欠身回禮。
原來那男子正是王府二公子應嘯坤。他年約十**歲,相貌極是英俊,眉目深邃,與端王妃生得極像。
「坤兒,母妃今日傷了胃口,你且陪我去熙春閣說說話吧。」端王妃懶懶道。
「是,母妃!」應嘯坤趕上去,小心地扶住端王妃的玉臂,隨她出門而去。
「恭送王妃!」
對著端王妃母子的背影,婉媚心中苦笑,要想在王府站穩腳跟,路漫漫其修遠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