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嘯天陰沉沉地問了這一句,那婦人卻是不敢答腔,哭聲也漸漸變作了抽泣。
應嘯天淡淡道:「本官昨日確是向蘇姑娘提親不假,但按《大胤律法》,本官暫時還無需避諱……本官斷案,有法可依,有據可查,到底公正與否,百姓心中自有定論……潘夫人若是不服,大可去九門提督和京兆尹衙門翻案上告,本官絕不阻攔……但是奉勸一句,最好別帶任何銀兩,以免大人們治你行賄之罪。」
這番話坦坦蕩蕩,卻又分明帶著恐嚇,那婦人又懼又慚,低頭扯了扯身邊漢子的衣衫。
那中年漢子正是潘世昌的親爹,為人最是懦弱,當即身軀一矮,顫抖著撲在地上,「大人,賤內無知,冒犯了大人,請大人念在她護子心切,饒過她吧!」
應嘯天仍是面無表情,「子不教,父之過。此案已結,你們身為父母,還須反躬自省,好自為之。來人,押下犯人,退堂。」
「威——武——」兵丁們頓頓軍棍,齊聲而喝,掩過了堂外的一片歎服之聲。
應嘯天看了一旁的書記官一眼,目光並未在蘇老爺和婉媚身上停留,轉身便進入了後堂。
圍觀的百姓散去以後,果然有人來請蘇老爺和婉媚入內說話。
婉媚進得衙內,只見四下裡一棵樹木也無,更別說有半點裝飾,各處大門均有兵丁把守,一個個都站得紋絲不動,筆挺如槍。天氣這般炎熱,遠處依然傳來整齊的操練聲……
應嘯天在前廳門前接過他們,施了半禮道:「蘇先生、蘇姑娘,我有官服在身,就不行大禮了,還乞見諒!」
這般溫雅的態度,與提親時如出一轍,蘇老爺卻如履薄冰,只道「不敢不敢」。
應嘯天微微一笑,對婉媚道:「蘇姑娘,先前在公堂之上,我見你好似有些委屈,是不是這判決結果……」
婉媚心中一驚!沒想到應大人目光如電,隔著面紗,也還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她確實是對判詞非常不服,因為潘世昌犯的可不是「逼jian未遂」,而是真正的殺人大罪!她的一條命,以及母親十年的修為,都毀在了他的手裡!
可是氣歸氣,這番隱情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婉媚慌忙一笑,盈盈欠身:「大人誤會了,潘世昌那廝罪有應得,我正要謝過大人秉公執法,為我討回了這個公道!」
應嘯天靜靜地看著她,似是在探究她話裡的真意,「既是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此案本該早幾日開堂審理,但我先前忙於捉拿劫獄的強賊,這才耽擱至今……還請諒解!」
婉媚心亂不解,蘇老爺卻豁然開朗,「啊,如此說來,那劫獄的賊人已經落網了?大人稽凶有方,指揮有度,當真是神速啊!」
應嘯天微赧道:「蘇先生過獎了!全仗弟兄們通力合作,才未負聖上十日之期!」
婉媚聽著他二人的交談,面上卻有些呆呆的。怎麼,仇諾還是沒有逃脫麼?是了,他大膽劫獄,碰上的又是應大人這樣的對手,卻還帶著人在京中來來去去,遲早有一天會被逮到的……
「怎麼,蘇姑娘不舒服麼?」應嘯天又盯牢了她。
「不不……謝謝大人,我只是有些累了。」婉媚笑得有些虛弱。
「是了,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就不打擾大人了!」蘇老爺忙道。
「嗯……判決剛剛下來,我擔心潘家的人對你們不利,已經安排了幾個親隨,護送你們回府……我還有公務在身,就不遠送了!」應嘯天也不再虛禮。
啊!沒想到他考慮得如此周全!蘇老爺大喜過望,連聲道謝,婉媚也心念一動,眼圈微紅,就此作別,打道回府。
糾葛數日的案子就這樣落下了帷幕,最終還是應大人略施手段,幫婉媚出了這個頭,蘇園裡也因此有人歡喜有人愁。
潘氏接連幾日都跑到蘇老爺跟前哭鬧,說自家兄嫂只得潘世昌這一個兒子,這一刺字充軍,閤家都得遷往嶺南,留下她在京城無依無靠。
蘇老爺煩不勝煩,丟下一堆賬簿文書,指責她侵吞挪用庫房銀兩,還跟潘家酒樓和別的幾家莊行暗中交易……
潘氏狡辯不得,蘇老爺便趁機奪了她的理家之權,自己親自打理。
潘氏無奈,日日在兩個女兒跟前訴苦,婉嫣卻只勸她以退為進,也不肯去蘇老爺跟前求情。婉嬌麼,罷了,還是那麼不長進,倚靠不上。
但是婉嫣勸了也白勸,潘氏仍是每天指桑罵槐,句句針對婉媚,說她蛇蠍心腸,趕盡殺絕,自己攀上了高枝,就不給潘家留條活路云云。
紫竹軒的下人得了婉媚的指令,雖是氣憤不過,卻無一人回罵。
婉媚白日裡忙著刺繡、調教丫鬟,夜裡有時會去思玉閣練字,每晚待眾人熟睡之後,她便進入隨身空間,在多寶仙山上採藥、雕玉、用泉水洗浴,如此日夜忙碌,既沒心思搭理潘氏,也無暇去想那些不該想的人。
這日晌午,婉媚正在繡房裡繡一隻蟠桃,徐媽媽笑盈盈地端了一碗甜湯過來,「小姐,快歇歇吧!嘗嘗新來的廚娘做的這份冰蓮百合,最是清暑滋陰!——你這幾日人都熬瘦了,連雪絨也比你長得好些!」
婉媚莞爾而笑,接過甜湯嘗了幾口,味道果然甜而不膩。她最近日漸清瘦,每到中午更是困得不行,可把徐媽媽等人急壞了,只當她是被潘氏罵得心情抑鬱,以致脾胃虛空,是以變著法兒給她滋補。
婉媚在徐媽媽期待的目光下,終於喝完了一大碗甜湯,放下碗卻道:「對了媽媽,今日早間已將山楂送回去了吧?她都說了什麼?」
徐媽媽歎了一聲,「小姐真真有心……那丫頭的外傷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走動還是費力,老奴打發了她二十兩銀子,又把小姐從前賞賜她的東西都包了給她,和石榴一起送了她出去,把她交到她哥哥手裡……他們兩人都千恩萬謝的,抹著眼淚說對不住小姐……」
「哦。」婉媚淡淡道。山楂這一回家,少不得還要在家裡休養一陣,聽說她哥哥為人憨厚,她嫂子卻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定是會有一段苦日子過了……不過自己實在無需同情,也不能一味地對下人好,免得又被賣了都不知道。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石榴喜氣洋洋地跑了進來,手裡捧著個絹布包著的物事。
「小姐,奴婢給你帶好東西來了,你猜猜這是什麼!」石榴眨著眼睛,俏皮道。
「你這丫頭,沒形沒狀的,小姐平日都怎麼教你的!」徐媽媽作勢輕斥,臉上卻帶著笑意。
婉媚眼瞅著那物事的輪廓,心裡卻是一跳,「呵呵,要我猜也行,你總得先說說,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石榴嘻嘻笑著,一邊打開布包,一邊羞澀道:「小姐大喜了!奴婢方才遇到瓊瑛姐姐,她說端王府來人了,老爺正在接見呢!這盒新的康瑞膏就是端王府的人帶過來的,說是應大人親自吩咐,一定要交到小姐手上!她們還說,還說……」
婉媚雙頰粉紅,心裡甜絲絲的,取過那寶藍色的景泰藍盒子,打開聞了聞,偏著頭笑吟吟道:「她們還說什麼?」
石榴向周圍看了看,神秘兮兮道:「她們還說,端王府的人這次又帶了齊大娘子來,是專程來請小姐的庚帖的!」
啊!原來這麼快就到問名之禮了麼?婉媚手撫胸口,目光如水,再也忍不住嬌羞……
是晚,她又有些不能成眠,遂又去了思玉閣練字,練的卻不是佛經,而是一卷詩詞。信筆寫下幾句,卻將自己也嚇了一跳:天shang人間兩渺茫,不知誰識杜蘭香。來經玉樹三山遠,去隔銀河一水長……
幸好身邊無人,她也不怕被人撞破心事,慌忙將紙張團成一團,胡亂丟落在地。想一想卻又不對,於是又蹲身去撿。
可是,有人卻比她更快地撿起了那紙團!
她緩緩地站起身,眼睛微微發酸,氣惱道:「仇公子,你為何每次都這般神出鬼沒的!」是他,又是他,她以為他已經被捕了,沒想到他又好端端地站到了她面前!
仇諾微笑地看著她,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到她聲音裡的欣喜。她很快移開目光,不再看他,卻也知道他展開紙團,湊到燭台邊看了起來。
「呵呵,不知誰識杜蘭香……去隔銀河一水長……蘇姑娘,你這是在思念誰麼?」他笑容不羈,愉快地調侃道。
婉媚淚意上湧,走過去一把搶回那紙團,紙團被扯破,發出一陣撕裂聲。她緊緊捏著紙團,寒著面孔喝道:「住口!……深更半夜的,你到底找我做甚!」
這一刻,她面色委屈,身軀輕顫,眼中淚光點點,說不盡的憂愁嗔怨。
「我……」仇諾一時呆住了,半句話卡在喉中。是了,她疼痛的目光似曾相識,就在那日,當他決定丟出繡球的時候……
「彭」的一聲,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愧疚而懇切道:「對不起,仇某冒犯了姑娘!請姑娘不要生氣,我是專程來向你賠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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