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嘯天帶人闖進尚玉齋後院抓人,又出言挑破仇諾的身份,在場諸人無不為之震驚。
尤其是蘇老爺,他這才知道,原來婉媚那日竟是被兩個山賊所救!他當即變了臉色看向婉媚,用目光告誡她,這件事千萬不可說與旁人知道!
婉媚忙也怯怯點頭,顯出驚慌不安的樣子。
可是當時的情形哪裡容得他們多想,仇諾與應嘯天凜凜相對,目光如箭,眼看就要鬥得你死我活!
不待官兵警告,前來求親的三十餘人已是推推搡搡退到簷下,惟恐殃及自身。
同一時間,仇諾手中的繡球已經被當作武器,猛力砸向了應嘯天!
婉媚曾經天真地想著,如果仇諾拿到繡球以後,能夠客客氣氣地還回,她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大不了再拋一次罷了,說不定樓下的人還樂得如此呢……
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仇諾竟將繡球直直扔了出去!
繡球中的鈴鐺急劇作響,那聲音刺痛了她的耳膜,她的臉色瞬間慘白無比!這繡球寄托著自己最真最美的心意,誰料竟會如此遭人輕賤!仇諾他,他就算再不屑,也不可以這麼做啊!
她眼中泫然有淚,嘴唇微微吸動,尖尖的指甲扣進了掌心……
繡球疾飛,所有人都以為應嘯天必然閃身避開。以他的身手,只需稍稍側身,那只迎面砸來的繡球,便會與他交錯而過。
可是,他不僅巋然未動,而且還一伸手,穩穩地接住了繡球!
他看起來完全不假思索!但也許,他的腦中曾經閃過一絲思索——如果他閃身避過,那麼繡球便會跌落在地,就像少女的心零落成泥……
其實在繡球砸過來的那一刻,他已然明白了仇諾為何要這麼做!仇諾太瞭解他了,篤定了他會伸手去接!
高手過招,最忌分神。如果要單打獨鬥,他們恐怕難分伯仲,可是他既然伸手接球,那便來不及阻擋仇諾!
果然,就這麼瞬息的功夫,仇諾和阿飛業已急掠而出!場中諸人只聽得一聲急喝:「走!」仇諾和阿飛的身影便已如輕燕一般,閃進了茂盛的槐樹叢中。
「追!」秦敖急急趕了上去,但已落在他們數丈之後。眾兵丁將槐樹團團圍住,雖則劍拔弩張,實則手足無措。
旁觀的眾人,臉上的神情極為精彩。有瞪大了眼、張圓了嘴的,也有拚命擦亮眼睛的,還有支支吾吾地念叨著「這這這……」的。婉媚也輕輕掩唇,眼中儘是不可思議。
應嘯天的反應,卻比所有人都要來得冷靜。沒有驚訝,沒有氣惱,沒有憤恨,只因他是最早洞悉仇諾計策的人。他好像連追趕的打算都沒有,一揮手,對那些兵丁做了一個後撤的手勢,兵丁齊刷刷排成幾列,被一個千總模樣的人帶了出去!
蘇老爺來不及驚訝,帶著婉媚等人從樓上趕到了樓下。應大人帶兵拿人,生生攪了這場招親大會,他為婉媚感到痛心!可是,應大人乃是西郊的頭號主子,他哪裡得罪起呀!
他終於還是趕到應嘯天面前,認命地彎下腰去,「大人!」
應嘯天好像是歎了口氣,竟對蘇老爺和婉媚深施一禮,緩緩道:「蘇先生、蘇姑娘……今日之事,實乃無心之失……不過,繡球既然在我手中,我自會負責……還請府上擔待!」
頭一次,他沒有自稱「本官」,又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顯得謙遜、誠懇……而無奈。婉媚的心,不知怎的就裂開了一塊,眼中的淚,也大滴大滴地滾了出來……
場中隱隱有一片唏噓之聲。那些人是在同情她麼?哼,她可不要!
「不敢不敢,大人言重了!這件事……唉,說到底,還是小女命苦罷了!」蘇老爺連聲歎息,並不敢領受應嘯天的歉意。
但他其實在想著,負責?應大人想要怎麼負責?是幫婉媚保媒,還是再舉辦一次招親大會?無論如何,有這麼一位身份高貴的大人站出來說「負責」,起碼暫時保全了蘇家的顏面,堵住了眾人的悠悠之口……
只因應嘯天還要繼續執行公務,蘇老爺反覆客氣了幾句,也就親自送其離開。他從頭到尾,面上一直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不甘不快的神色。
可惜了那只繡球,經過了仇諾和應嘯天兩人之手,又回到了婉媚手中。她垂頭抱著繡球,含淚不語。應嘯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這才上馬走了。
直到這時,那些求親青年的聲響才漸漸壯了起來。
有人不死心道:「敢問蘇老爺,府上這親事,卻還招不招了?」
更多人附和道:「是啊是啊,還請蘇老爺給個說法!」
那個三角眼的傢伙尤其不滿,「蘇老爺可看仔細了吧,剛才要不是那兩個山賊,那繡球可就是我的了!這青天白日的,貴府可不能耍賴啊!」
這番大言不慚的話立時引來周圍的一片嗤罵聲。
也有人小聲道:「依我看,這蘇家大小姐果然是個喪門星,從前被人退婚,今日又是這般綵頭……如此佳人,就算她陪嫁再多,我恐怕也無福消受,還是走為上策啊!」
蘇老爺也很發愁,應大人既說了要負責,卻又沒有講明要怎麼負責,自己還真是一頭霧水啊!
他只得擦擦汗,拱手強顏道:「……各位才俊,今日之事,實是我蘇府待客之失,驚擾了各位,蘇某人在此賠罪……好在一切自有左營參將應大人做主,還請各位先行回去,我蘇某人在此保證,只要一有消息,一定再出告示,還各位一個明白!」
他既是這麼說,眾人也不好相強,言不由衷地體諒了幾句,便也各自散了。
經此一鬧,蘇老爺已是意興闌珊,不一時便帶了婉媚等人回府。
一路上,婉媚越想越傷心。沒想到她命薄至此,連一場小小的招親大會,也能鬧出這許多亂子!手中的這只繡球,只飛到了仇諾和應嘯天兩人手裡,那就等於還是沒有拋出去嘛……這豈不是又應了那句「平地起風波,似笑還成泣」麼?
回到蘇園,她直接進了紫竹軒。徐媽媽等人滿心歡喜地迎上來,卻見她雙眼紅紅腫腫,神情慘慘淡淡,活像一隻霜打的茄子。
徐媽媽拉著石榴問明了來由,不禁也啞口無語,急忙跟進臥房,幫婉媚取下一身華服、滿頭珠寶,歎息著看她獨自發呆。
蘇老爺在絳雲樓一屁股坐倒,把事情一五一十學給柳姨娘聽,柳姨娘也是大吃一驚。她萬萬想不到事情竟會這樣離奇,忙又趕著去紫竹軒勸解。
婉媚雖然開門將她迎了進去,容色卻是淡淡的,倒跟前日沒什麼區別,只說:「……多謝姨娘前來致意,我原知道自己時乖命蹇,親事定然難以順遂……只是事已至此,我不接受又能如何?何況那應大人一諾千金,我便多等幾日罷了!」
這份灑脫來得倒快!柳姨娘嘖嘖稱歎,她和蘇老爺原擔心婉媚會想不開,保不定再鬧一次絕食呢……
她復又察言觀色,略坐了坐,看婉媚神色疲倦,便告辭而去,回去只對蘇老爺說「大姑娘還是傷了心,也難為她挺了過來」。二人歎息良久,又反覆琢磨應大人的言詞,半夜才睡了。
第二日,婉媚果然頂著兩個黑眼圈去給蘇老爺請安。蘇老爺看著心疼,好生安慰了幾句。
偏生潘氏說話夾槍帶棒,「唉喲,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喲!有的人眼睛長到天上去了,放著媒人手裡現成的良家子弟不要,淨招惹些強盜山賊的,連累我們閤府聲名掃地,就算是一等一的好姑娘,這下也沒法議親了!」
婉嬌更是刻薄,「要我說,爹爹先前就不該答應大姐,什麼繡球招親,丟人都丟到城裡去了!」
婉媚氣不過,伶俐地搶白了一句,「二娘和三妹此言差矣,二妹三妹福澤深厚,自然不是我可以比的!朱嬸子既是個能幹的,自然能給二妹三妹各找一戶好人家,二娘有什麼好擔心的。至於我麼,一切只聽應大人和爹爹發落罷了!」
婉嫣心裡念著應嘯天,聞言忍不住酸楚道:「應大人貴為朝廷命官,竟要為大姐的婚事出力,可見大姐果然好福氣,妹妹們望塵莫及!」
四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眼看著就要吵起架來,蘇老爺已是邪火攻心,拍案怒道:「好了,出了這樣的事,誰心裡都不痛快,就不能少說兩句?婉媚、嫣兒、嬌兒,你們都是大姑娘家的,口口聲聲嫁啊娶的,傳出去也不怕遭人笑話,說我蘇府少了家教!我看你們這幾日什麼也別做了,就在家裡學點規矩,好好反省反省!」
蘇老爺難得這般嚴厲,三個女兒俱是嚇住了,只得訥訥地行禮告辭。
回頭卻見李管家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將進來,面上的神色倒比平時緊張數倍不止。他為人謹小慎微,甚少這樣失了分寸。
蘇老爺眉頭緊皺,只當又出了什麼大事,「又怎麼了?德福你怎地如此慌張?」
「回稟老爺……端,端王府來人,來向大小姐提親了!」李德福好容易才從胸腔裡擠出這句話,尤其咬重那「提親」二字。
「啥!」蘇老爺猛地站起。
什麼!婉媚也心中一顫,手中的香帕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