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掩月,暗夜沉沉,思玉閣二樓的窗牖中,透出一點微弱的亮光。
「小姐,你當真要救下此人?」徐媽媽舉著燈籠,憂心忡忡。
婉媚兀自查看地上那人的傷勢,「媽媽,他傷得很重,血流不止,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可是……」徐媽媽仍在遲疑。這人相貌堂堂,但是一身夜行衣裳,來歷不明,若是惹出了麻煩,連累了小姐的閨譽,那可怎生是好?
「媽媽,事出緊急,人命關天……來,你幫我把他翻過來,他的傷好像是在背上。」婉媚語速很快,不容拒絕。她一手撥拉著那人,一手把裙面微微提起,不讓血跡沾到自己身上。
徐媽媽咬咬牙,把燈籠放到地上,「小姐,還是讓老奴來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她攔不住小姐,但也不能由小姐親自動手……
婉媚眉間一喜,「那好,多謝媽媽!我這去樓下打些水,找一些布巾和傷藥!」說著便點起火折子,起身去了樓下。
等她再回來時,卻見徐媽媽驚惶地跌坐在地上,滿手鮮血,顫顫地指著那人的後肩。那人的黑衣已被撕開一角,露出一道半臂長的傷口,傷口上翻出紅肉,流出一線細細的鮮血。
徐媽媽很努力地鎮靜下來,「小姐,這人的肩上,怎地有一處刺青!」
婉媚放下手裡的物事,探頭一看,那人肌肉虯結的右肩上,可不刺著一隻小小的狼!她第一次看見男子的luo背,雖然只是一大片傷口,也不禁臉上燙紅,微微別過臉去。
她坦然迎上徐媽媽滿是疑惑的目光,平靜道:「唔,知道了,媽媽。你猜得不錯,這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一定要將他救醒。」
這狼紋刺青與那黑巾上的狼紋刺繡如出一轍,徐媽媽如何猜不透?還不如索性明說了。但這個刺青卻更印證了這人是來自於獨狼山,徐媽媽若是知道了,大概會方寸大亂吧?
「既是小姐的救命恩人,那何不稟報老爺,請老爺出面救治呢?」徐媽媽心下稍安,一邊擦拭傷口旁邊的血跡,一邊幫婉媚出起了主意。
婉媚沉吟地搖搖頭,「不可,媽媽。我猜他之所以躲到這個地方來,就是不想讓人發現他的行蹤。所以這件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千萬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
徐媽媽手下的動作一滯,望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婉媚其實不知如何是好。這人身上帶傷,明顯是跟人交手後奔逃至此,大概是見思玉閣漆黑無人,才會一頭闖進來的。但他並不知道,思玉閣其實並不安全,到了天明,便會有人進來灑掃……所以他最好在那之前醒過來,換一個地方躲藏!
徐媽媽很快將那人的傷口包紮妥當。婉媚歎息一聲,好在他懂得自救之法,雖然傷口很長,流血其實有限,要不然早就失血死了……
她隨即又命徐媽媽將樓板上的血跡洗刷乾淨,將那盆紅紅的血水淋進了幾個花盆之中,然後便吹熄燈籠,與徐媽媽並肩坐在樓板上,耐心地等待他醒來。
可是她等了好久,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他還是沒有甦醒的跡象。
她無奈地起身,伸手捶了捶自己酸麻的後肩,迎面卻見石榴端了一個水盆,利落地走過來,笑嘻嘻地說道:「小姐,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讓奴婢好找!時候不早了,奴婢服侍你梳洗吧?辰時還要去給老爺問安呢!」
是了,被石榴這麼一催,她也著急起來了,取過雪白的巾子,在水中浸濕,細細地擦了臉,然後再把巾子放到水中漂洗……奇怪的是,那盤水竟然變成了紅色!
她感到有些不對勁,傻愣愣地湊過去一聞,那水盆中卻是一片血腥之氣!
天哪,這是一盆血水!這盆水怎麼變成了血水!她大驚失色,失手將巾子丟落在地,一連退了數步,驚慌地看著石榴!
石榴還是笑嘻嘻的,但是她的臉,以及那身淺綠色的衣裙,卻如水波一般蕩漾開來,變成了一身紅衣、湛然若神的應大人!
她頓時無比錯愕,轉頭再看,只見連周圍的景致,也已經從綺麗的繡樓變成了森嚴的府衙!
應嘯天身材頎長,背負雙手,昂然玉立,臉上掛著冷漠的微笑,身上的服色比盆中的血水還要鮮艷。
她直直地看著他,身軀輕抖,下意識地緩緩後退,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樣,蘇姑娘?剛才的血水感覺如何?」應嘯天邪魅一笑,慢慢地逼過來。
「不,大人……」她一邊搖頭,一邊繼續後退,心中怕到了極點。
「呵呵,你還不知道吧,這都是仇人的血、惡人的血……他們中的每一個,都作惡多端,死有餘辜!」應嘯天笑得睥睨自負,就好像他是量度罪行、主宰生死的地獄判官。
「啊!……」她面色驚駭,更加顫抖起來,不明白他到底何意。
「蘇姑娘,我很清楚,潘世昌害你死過一次,所以你想要他血債血償……你放心,只要你交出仇諾,我一定讓你得償所願!」他溫柔地一笑,開始循循善誘。
「不,大人,你誤會了!我,我並不認識仇諾……」她困難地辯解,拚命搖頭。
「蘇姑娘,我以為你瞭解我的為人……你可知道,從來沒有人,能在我面前說謊!」應嘯天面色一沉,語氣開始變得冷肅。
「應嘯天,你有種就衝著我來!」一個滿身血污的玄衣男子突然闖進衙門,沉聲怒斥道。
「仇諾,你果然出現了!來人哪,將他拿下!」應嘯天一揚手,冷冷地下令。
「是!」周圍的兵丁齊聲應命,立時將仇諾團團圍住。仇諾凝然而立,但他的身形卻開始輕晃,同時他肩上的衣料也一處接一處地迸裂開來,露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口,滿身鮮血隨之噴濺而出!
「不,不!」她急急趕過去,伸手想要扶住他,幫他堵住那一處處傷口。
「蘇姑娘,你可知道仇諾是山賊,是通緝犯?我看你還是好自為之,不要與他同流合污!」應嘯天淡淡地出言阻止,唇邊掛著一抹冷笑。
她愣愣地止住了腳步。仇諾卻自嘲一笑,突然伸手將她推開幾步,「蘇姑娘,你走開,不要管我!」又衝應嘯天道:「哼,大胤王朝,善惡不分,我仇諾寧死也不會落到你們手裡!」
他刷的一聲,從身後拔出一把利劍,猛然扎進自己腹中,向婉媚朗然一笑,「蘇姑娘,我救過你,你也救過我,我們兩不相欠……」然後便口吐血沫,長軀一晃,撲倒在地……
「哈哈哈哈!」應嘯天喜極而笑,意氣風發。
「不!」婉媚心中巨痛,低喊一聲,忽然就醒了過來,額頭上一層薄汗。
周圍漆黑一片,寂靜無聲。原來她剛才坐著坐著便打起了盹,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
沒想到她竟然夢得這般離奇,而且身在夢中,也仍然心虛而猶豫!
「小姐,你怎麼了?可是夢魘住了?」徐媽媽也清醒過來,重新點燃了燈籠。
「媽媽,現在什麼時辰了?」婉媚呆了半刻,這時回過神來,疲倦地問道。
「先前已經敲過三更了!」徐媽媽眼神發蒙,似是掩不住疲態,竟然當著她的面,軟軟地栽倒在地。
婉媚皺起了眉頭,彎身想去扶起她,「媽媽,你別睡啊,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馬上就回去了!」
可就在此刻,她的左肩忽然被人牢牢拿住,一張略感粗糙的大掌,緊緊摀住了她的下巴!她張嘴想要喊叫,可是連嘴也無法張開!
她嚇得牙關打起了冷顫。「放開我!」她無聲地抗爭,在他懷中激烈掙扎。隔著薄薄的衣料,她嬌嫩的肌膚就在那人掌下,被他箍得生疼。
「聽清楚了,不許出聲!否則,我要了你的小命!聽懂了就點頭!」那人牢牢按著她,低沉說道。
是她的救命恩人麼?她遲疑著放棄了掙扎,滿心委屈地點了點頭。
回過頭,她看到了他,原來他已經醒了,面色憔悴,唇角冒出了一圈青須,眼睛因為睏倦而變得微紅。
他也看見了她,面上露出一絲訝色,顯然也認出了她,但還是怒氣沖沖地質問道:「說,還有誰知道我在這裡?」
他的眼神依舊冷漠而警惕,狠狠地攫住她,彷彿隨時能伸出手去,一把揪斷她的喉嚨!驕傲的自尊,不容許他接受重傷暈厥的事實,也不願相信自己被一個姑娘家撞破了行藏!
婉媚慌亂地搖搖頭,「就我和徐媽媽!」忽又急道:「對了,你,你沒把她怎樣吧?……」
「哼!」他睨她一眼,彷彿在說她問的問題很白癡。「……你知道我是誰麼?為何要救我?」他瞧了一眼自己肩上的扎帶,然後又昂著頭,面帶嘲弄,認真地問道。
婉媚居然也點點頭,認真地答道:「知道。你是獨狼山的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應出手相救……」
玄衣男子驚奇地掃了她一眼,眼中忽然湧上一抹狠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