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媚和冉秀卿進了仰賢堂,只見堂中深處立著一位緋衣公子,背向堂外,抬頭微仰,一手負於身後,兀自端詳中堂上的那幅《秋壑松風圖》。
他的背影悠遠寧靜,有一種說不盡的清逸之氣。婉媚的心房輕輕一震,步履頓時慢了一拍。
隔著這兩三丈的距離,她彷彿見到冷冷月下一朵傲然綻放的紅蓮,又或是清清湖邊一隻迎風起舞的丹鶴……
冉秀卿笑喚一聲,「嘯天兄!」
那人回過頭來,一雙鳳眼燦然含英,兩片薄唇將笑未笑,婉媚忽然覺得天地萬物都失掉了顏色。她原道二表哥冉秀卿已是人中龍鳳,但在這人面前,怕是要遜色十分!
婉媚被他的容光所攝,一時竟有些呆住了。她直直地走近,眼中只有這人的身影。
他約莫二十二三歲年紀,身形修長蕭肅,姿態爽朗清舉,表情從容自信,目光燁然睥睨,秀眉而長目,皮膚美皙如玉,許是因為常年征戰的緣故,呈現出一種淡淡的麥色,穿一身公服皂靴,戴紫金髮冠,圍三牒玉帶,全身上下都透出一種非凡貴氣,氣度雍容,不怒而威。
最讓人挪不開眼的還是他的臉頰和五官。凝目看去,額頭、鼻樑、嘴唇、下巴,每一處線條都無可挑剔,每一個弧度都恰到好處,無一不是渾然天成的傑作!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就在方纔的這一眼,此人的容顏已經深深印入了她的腦海。
她微微低下頭,但腦中浮現的還是他飛揚的眉峰、朝露般晶亮的鳳眼、微抿的薄唇……
這人的相貌,竟是這般不俗!不是陽剛的「俊」,而是剛柔並濟、亦正亦邪的「美」!但他卻美得沒有絲毫的女氣,反而從頭到腳張揚出一種自在霸氣!
婉媚想到冉秀卿先前對他的評價,一半是天人,一半是修羅,不禁心中一凜……
聽到冉秀卿的呼喚,那人微笑起來,親切回應:「秀卿,真的是你!」
他的音色介於清越與低柔之間,慵懶中隱含威勢,但身姿卻凝然不前,看來還是自恃身份。
「是啊,嘯天兄!上次相見還是在朝堂之上,看來你這次回京,一直在忙個不停!」冉秀卿不以為意,笑著走上前去。
婉媚跟在冉秀卿身後,臉色輕紅,微微斂容。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怎麼,這位姑娘是你表妹?」應嘯天客氣垂問。
「正是!還未向你介紹,這位是蘇家的大小姐,也是我嫡親的姨表妹妹!」冉秀卿呵呵笑道。
應嘯天瞭然地點點頭,微笑著,態度可親。
婉媚乖覺地行了一個大禮,「民女蘇婉媚,見過應大人!」她為人並不拘謹,舉止落落大方,語聲嬌柔,身姿娉婷。
「蘇姑娘免禮!」應嘯天含笑虛扶了一把。
婉媚依言起身,自然地抬頭。她感到應嘯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閃而過,微帶著幾分探究。
應嘯天的確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原來,這就是本案牽扯出來的那位受害人,蘇婉媚!
她長得白皙嬌柔,眉清目秀,但是稱不上特別靚麗。許是身體虛弱,在這夏初的天氣,她竟然還穿得嚴嚴實實。一身白衣藍裙,素淨無華,更襯得面潔如雪,發濃如墨,除了兩支竹節玉簪,發間竟然別無裝飾。
從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一直在輕輕微笑,笑容很甜美、很陽光,卻又隱隱有些哀傷,晶亮的雙眸,含著若有若無的柔情,就像石上的清泉一般,沁人心肺。
這樣的女子,不算很美,但是很美好!至少看上去非常的舒服。這麼一位險遭凌辱的姑娘,竟然擁有如此清澈如水、從容沉靜的氣質,倒讓他有些驚訝!
不過,外表向來有欺騙性的,就像他自己……所以,身為身經百戰、稽凶執法的朝廷命官,他從不先入為主,永遠保持理智。
「對了嘯天兄,今日不是休沐之日麼?你怎麼仍在辦案?是不是朝中出了急事?不會是跟我姨丈家有關吧?」冉秀卿見他神情鄭重,終是忍不住好奇發問。
婉媚也醒過神來,帶著疑惑的目光,靜靜地看向他們二人。
應嘯天眉頭微擰,「嗯,不瞞你說,朝中確實出了大事!昨夜大理寺和刑部遭人攻襲,一名要犯被劫!聖上連夜召見韋大人,限九門提督十日之內,查明真相,抓捕人犯!」
冉秀卿知道,他所說的韋大人,乃是提督九門步兵五營巡捕統領韋保良。韋大人掌管京師衛戍部隊,領京師守衛、稽查、門禁、巡夜、緝捕、審理案件、監禁人犯等要職,是威重京城的從一品武官,也是應嘯天這個正三品左營參將的頂頭上司。
冉秀卿大吃一驚,「啊,原來是出了這等大案!嘯天兄,現在如何了,你們可有線索?」
婉媚也微感吃驚,沒想到一夜之間,京城中竟有如此變故!但是這位參將大人卻因此而查到蘇府頭上,卻是令人大惑不解!
應嘯天顯然看到了她微微蹙起的眉頭,卻只對冉秀卿道:「唔,那些人劫獄之時,曾與獄卒和護衛交手,身上有傷,必然走得不遠。韋大人已經下令封鎖城門,並在京郊各要地設立哨卡,嚴密稽查,而我京郊左營,則尤其要防止賊人往西郊,特別是往獨狼山逃竄!」
婉媚心中驚跳,「敢問大人,您特地前來,莫不是懷疑有賊人躲進了我蘇府之中?」她問出這句話,倒將自己先嚇了一跳。
冉秀卿也道:「是啊嘯天兄,我們本以為你是為了潑皮傷人的案子來的!」
應嘯天一笑,「其實我此番前來,一是要鄭重提醒府上加強防範,二也是順勢通報一聲,前日受理的潑皮傷人一案,已經有了新的進展,還需要府上提供更多的線索!」
婉媚頓時一驚,這位參將大人果然勤於政事,手段雷霆!
只因蘇老爺尚未到府,案情細節還要等他回來之後再議。婉媚忽然想起什麼,惴惴不安地試探道:「敢問大人,您剛才說的獨狼山,不知是何去處?」
應嘯天失笑地睃了她一眼,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冉秀卿見狀忙道:「妹妹,你長在深閨,自然有所不知。在京城西郊百餘里處,有一處險隘高山,名喚『獨狼』。數年前,有一夥山賊在那裡佔山為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其匪首名喚仇諾,據說他凶神惡煞,膽大包天,一直是朝廷通緝的要犯!」
「啊!」婉媚神色不穩,低呼出聲。她的心中浮起了一種可怕的猜想,想起前日在官道上救下自己的那兩個男子,以及他們留下的那一方狼紋黑巾……
「秀卿所言甚是!獨狼山一向為非作歹,針對朝廷,此次劫獄,難保他們沒有參與其中……是以西郊各府,還是要小心為上。」應嘯天也溫言提醒。
婉媚的心怦怦直跳,霎時紛亂。怎麼辦?她收住的那塊黑巾上分明繡著一匹桀驁不馴的孤狼,而救她的人又親口說是住在某座山上,難道他們便是獨狼山的山賊?而那個被喚作「大哥」的玄衣男子,便是匪首仇諾?當日他和阿飛匆忙趕往京城,竟是為了策劃昨夜的劫案?
她越想越覺得驚疑,面色也漸漸變得慘白。這些事,到底要不要告訴二表哥和參將大人呢?可是,如果他們真是那麼十惡不赦的人,又怎麼會出手幫助自己呢?怎麼說,他們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冉秀卿見她面色不安,急忙關切道:「妹妹,你受驚了吧?不過你無需擔心,官府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相信那些賊人很快便會落網,不至於驚擾到蘇園這裡!」
應嘯天的眼神卻深沉而犀利,「蘇姑娘,看你的樣子,莫非你知道獨狼山仇諾?」
婉媚立時有如芒刺在背,看來這位應大人不僅長相出眾,眼光更是敏銳,好像一眼便能洞穿別人的心思!
但她很快鎮定下來,無辜地搖搖頭,面上只餘一片擔憂,「不,民女只是感到害怕……我爹爹還在回來的路上呢,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話音未落,卻見先前的那個兵丁進來通傳,「稟大人,蘇永賀已經趕到!」
婉媚回頭一看,果然見一個灰袍男子從門外急步走了進來,正是蘇老爺。她頓時面上一喜,趕上去喚道:「爹爹!」
蘇老爺衝著她和冉秀卿點點頭,示意他們安心,然後幾步趕到應嘯天跟前,誠惶誠恐地行了一個大禮,「草民蘇永賀,拜見應大人!」
應嘯天忙將他扶起,冉秀卿也向他見了禮。
應嘯天將來意說明,蘇老爺聽了感佩道:「大人鎮守一方,草民未及拜會,先蒙大人光臨寒舍,委實受寵若驚!」
應嘯天輕輕一笑,笑容略有幾分感慨,「本官路過此園,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時感懷,這才冒然進來,還請蘇先生勿怪!」
蘇老爺腦筋轉得極快,拍手驚道:「是了,聽說大人乃端王公子,想必從前來過此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