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天色漸晚。
冷霜月將制好的解藥交給楚燃,冷冷的提醒道,「別忘了你的承諾,否則,我會讓整個赤焰國變成修羅場。」
此人性子陰晴不定,時而陰狠毒辣,時而善心大發,可見也是一個重情之人。
楚燃便也沒太計較她語氣中的威脅,點了點頭道,「在下既然答應了前輩,豁了這條性命也會做到,還請前輩放心。」
冷霜月是刀子嘴豆腐心,不過是思念女兒的心情太過急切,方才會出言相逼。
解決了沂水城守軍的屍毒,楚燃不禁開始擔心,該如何對付紫聖國的屍人,便想著向冷霜月求助,「敢問前輩,可有消滅屍人的方法?」
冷霜月是祭月國之人,怎麼會幫著赤焰國對付巫越國,正要一口拒絕之際,忽見竹扉被推開了,一個人青衣玉冠,黑髮如瀑垂在身後,讓冷霜月頓時失了神,想起了多年未見的故人。
久久沒有聽到冷霜月的回答,楚燃順著冷霜月的視線望去,只見一身青衣的男子正不急不緩的從遠處走過來,衣袂無法自動,寬大袍袖翩翩,正是公玉琉華。
他五官十分精緻,眉目如畫,好似從畫中走出來的人,青色的衣衫上還帶著淡淡的墨香,一舉一動,猶如水波微動優美迷人。
楚燃一時失神,竟有些看得呆了,忘記了移開目光。
察覺到前方炙熱的目光,公玉琉華慢慢的抬起頭來,只見楚燃負手站在門口,臉上的傷疤猙獰嚇人,眼底卻隱現緊張之色,就這麼直勾勾的望著他。
隔著無數飛花與秋葉,兩個人就這麼遙遙相望,楚燃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難以移開分毫,公玉琉華也靜靜的看著她,但那張清俊的面孔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一雙眼眸如古潭般沉寂幽深,輕輕冷冷的,好似凝結了千年寒冰,映不進任何人的身影。
被他冰冷的目光刺痛雙眼,楚燃方才清醒過來,恍惚想起在不久,她方才用匕首刺穿他的身體,要殺了他。
跟在公玉琉華身後的夜楚郁,自然也察覺到了兩人之間詭異,唇邊漸露笑容,襯得那雙烏黑的瞳眸越加幽深,上前一步,擋在了公玉琉華面前,笑吟吟的看著楚燃,用兄長般溫柔的語氣道,「燃兒,傷勢都好了嗎?」
夜楚郁相貌俊美無雙,一雙眼眸狹長深邃,嘴角似彎非彎,就算是笑的時候,也散發著孤傲的霸氣。
楚燃迎上夜楚郁的目光,總覺得有什麼不同了,但一時又說不上來,便皺著眉點了點頭,「屍毒已經清了,想必再無大礙。」
「嗯……」夜楚郁淡淡應了一聲,回頭望了公玉琉華一眼,似是無聲暗示著什麼,然後向楚燃招了招手,示意楚燃到他身邊來。
在楚燃向夜楚郁走去時,公玉琉華也向冷霜月走去,兩個人就這麼不期而遇,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楚燃渾身一僵,驀然停下了腳步,注意到他的動作,公玉琉華扭頭看了她一眼,面上神色平靜,目光如霜似雪,冰冷的讓人脊背發涼,然後冷漠無情的離開。
楚燃的手抖了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過往的一切都如同幻影,被時間慢慢沖淡,只剩下冷冰冰的回憶……
一陣冷風吹來,楚燃的身子輕顫了一下,倏然的清醒過來,連眸子也恢復成一片清明,多了絲絕決的意味。
在她動手殺他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樣的結局,事到如今,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將楚燃的表情盡收眼底,夜楚郁滿意的彎起嘴角,依稀是個微笑的樣子,深深望了楚燃幾眼,素來陰鷙冰冷的眸子裡滿是溫柔。
「燃兒,二皇子還有事要說,我們到外面去等。」
「嗯……」她的腳似乎被釘到了地上,楚燃用盡了渾身力氣,方才將腳抽了出來,走到夜楚郁的身邊。
這時,公玉琉華也站到了冷霜月面前,對著冷霜月道,「晚輩相向前輩請教解毒的方法,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冷霜月雙手環胸,冷眼看著幾人詭異的氣氛,然後偏頭打量著公玉琉華,指著與夜楚郁雙雙離開的楚燃道,「她剛剛也向我討要,我已經交給她了。」
冷霜月這話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她略帶曖昧的語氣,似要故意撮合他倆一般,但如今他們之間已經破碎,聽起來只會覺得十分刺耳。
楚燃心中疼痛不已,面色更是蒼白得厲害,緊咬著牙關,和夜楚郁走了出去。
公玉琉華眸光清冷,只是靜靜看著冷霜月,冰冷的語氣,沒有一絲的波動,似乎已經將七情六慾放下,淡淡道,「除此之外,晚輩還想向前輩請教制服屍人的方法,還請前輩能夠告知?」
聞言,冷霜月冷笑了一聲,似有若無的看了遠處的楚燃一眼,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這個問題,她剛剛也問過了。」
公玉琉華面容已經冷若冰霜,好看的眉頭卻不著痕跡的輕皺了下,繼續波瀾不驚道,「如果晚輩沒有猜錯的話,前輩一定狠狠拒絕了她。」
「嗯,差不多吧。」她本意是要一口回絕,但還沒有等她開口,他便已經來了,所以也沒有太多的差別。
聽到冷霜月的話,公玉琉華也沒有太多表情,神色淡然的站在原地,衣袂隨風翻飛,黑髮凌空舞動,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沉寂冷靜,讓冷霜月又想起了那名故人,不由得略微鬆了口,問道,「既然你已經猜出我的答案,又何必再多次一問。你知道我是祭月國之人,幫你救她,已經是我的極限,我是絕對不可能幫助赤焰國的。」
早就猜出冷霜月的回答,公玉琉華上前一步,一雙清眸靜靜看著冷霜月,從容不迫道,「正是因為前輩是祭月國之人,所以才出手幫助赤焰國不可。」
如此荒謬的回答,讓冷霜月冷笑連連,危險的瞇起了眼睛,仔細打量著公玉琉華,饒有興趣到,「那我倒要聽聽,我非出手不可的理由了!」
公玉琉華緩緩垂下眼眸,遮去了眼中所有情緒,緩緩道,「當初赤焰國攻打祭月國,若非巫越國見死不救,祭月國也不至於被滅。但即使以滅國為代價,月君都不肯使用禁術,將祭月國子民變成屍人。如今巫越國卻使用祭月國的禁術,將赤焰國之人煉製成屍人,為禍天下,殃及百姓,豈不讓將月君的苦心白費了。前輩身為祭月國倖存之人,難道不該為君王盡忠嗎?」
當公玉琉華提到月君時,冷霜月的眼底變得黯然,但她很好的隱藏了下去,緊抿著唇瓣,沉默了許久,方才冷冷的開口道,「我可以告訴你制服屍人的方法,但你要答應我,決不能將我的消息告訴你的師父。」
「這……」好不容易找到師父朝思暮想的人,公玉琉華恨不得立刻將消息告訴公玉九重,但冷霜月卻提出這樣的條件,讓公玉琉華陷入了為難之中。
但見冷霜月容貌俱毀,並非師父畫像中的女子,便也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卻還是說了一句道,「晚輩不知道前輩有什麼苦衷,但若是因為相貌的緣故,還請前輩放寬心,師父他並非膚淺之人。」
冷霜月最恨別人提及她的容貌,但這一次她卻選擇了沉默,輕輕摀住了她的臉,笑的有些悲涼絕望到,「當初,我放棄了治好這張臉,落魄到了這種地步,雖知他的深情,卻也不願相見。至於箇中原因,非是一言難盡。人生一旦錯過,便永遠無法彌補。」
冷霜月悲涼的語氣,讓公玉琉華驀然想起了楚燃,明明決定不愛了,心口卻還會莫名的抽痛,如今相見怎如不見……
思及此,公玉琉華忽然有點明白冷霜月的心情,滄海桑田,人事已非,還不如將美好的回憶留在心底,日後擦肩而過,若或永不相見,便單憑緣分了……
公玉琉華輕歎一聲,神色認真的說道,「前輩放心,晚輩一定幫前輩保守秘密,絕不透露分毫。」
「嗯……」此身不染紅塵,無奈紅塵襲身。冷霜月淡淡應了一聲,一時間心亂如麻,將一支竹笛交到公玉琉華手中,低聲吩咐道,「等到屍人來襲時,你吹動此笛即可。」
「多謝前輩。」公玉琉華將竹笛收好,並將掛在脖子上的血石拿出來,遞給冷霜月,定定道,「如果晚輩猜的沒錯,此物應該是前輩所有,幸得前輩指點,入蛇沼取回此物,如今方能完璧歸還。」
當初她發現了兩塊血石,成為了祭月國的鎮國之寶,但就是因為這兩塊血石,也為祭月國招惹不少禍患,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方才放任血石流落,如今,再看到這塊血石,只覺得恍若隔世,一時間往事如潮水,差點將冷霜月淹沒,忙將血石推了回去,冷冷道,「既然你找到了,也算與它有緣,日後此物便歸你了。」
「這……」公玉琉華本想拒絕,但見冷霜月堅定的目光,便只有收下了,「多謝前輩,晚輩還有要事,就先行告辭了。」
說完,沖冷霜月點了點頭,便轉身往門外走去。
一陣寒風襲來,冷霜月看著滑落胸前的長髮,摻雜著幾許白髮,不由得輕歎一聲,轉身關上了門。
聽到身後的響聲,公玉琉華腳步一頓,心頭也忽然沉重起來,看著不遠處的楚燃,褪去了淡漠的表情,眼底泛起低低柔光,愛恨說不清道不明。
但當看到夜楚郁將楚燃抱上馬時,公玉琉華眼中的掙扎剎那間褪去,盛滿了冷冽的寒芒,看起來十分駭人。
不過最刺眼的,是楚燃臉上的笑容,讓公玉琉華眉峰輕攏,略帶惱意的黑眸似崩裂出銳利的鋒芒,冰冰冷冷的,令人毛骨悚然。
公玉琉華眸光微斂,不慌不忙的走到兩人面前,藏下雲袖中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極力克制著自己,方才忍住將楚燃奪過來的衝動。
看到公玉琉華走過來,夜楚郁笑的瞇起了眼,問道,「不過二皇子談的如何?」
公玉琉華慢慢抬起頭,冷冷的向這邊望來,眸光分明凝視著楚燃,但他眼底卻沒有她的存在,用毫無溫度語氣道,「冷前輩答應相助,楚皇儘管放心。」
「真是有勞二皇子了。」看到公玉琉華又恢復冷冰冰的樣子,夜楚郁竟突然有點不大適應,扭頭看了拴在樹上的駿馬一匹,對著公玉琉華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回府吧。」
「嗯……」公玉琉華翻身上馬,正打算對夜楚郁說什麼時,卻見夜楚郁將手放在楚燃的腰間,眸光驟然一冷,無聲握緊了韁繩,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夜色逐漸籠罩大地,孤月也緩緩升起,清冷的月光之下,公玉琉華策馬離開的背影,好似風中翩翩的驚鴻,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看著頻頻失神的楚燃,夜楚郁心中莫名的煩躁,煩躁的讓他懶得探究,只是狠狠捏了她一把,輕笑道,「他似乎生氣了。」
這時,楚燃方才回過神來,有些怔愣的望著前方,看著他的身影沒入夜色裡,消失不見。
楚燃許久沒有回答,讓夜楚郁目光一冷,略帶懲罰的扳過她的頭,一雙黑眸靜靜注視著她,輕歎道,「你在怪朕?」
夜楚郁本就俊美無雙,眼含笑意的時候,更是邪氣橫生,讓人不忍責怪。
楚燃眉頭輕輕一皺,隨即無聲的鬆開,冷冷的轉身去,看著公玉琉華消失的方向,輕歎道,「我與他,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先不論兩人能否放下彼此隔閡,楚燃無法忍受他的三妻四妾,他也無法放下他的深仇大恨,所以就算沒有夜楚郁的試探,終有一日,他們也會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如今的這一幕,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現在的破碎,或許也是一件好事,讓她不至於陷得太深,也讓他不至於太痛……
沂水城,城主府。
等楚燃和夜楚郁趕到城主府時,公玉琉華和韓威等人已經恭候多時。
韓威遠遠看見楚燃策馬來了,便帶領手下單膝跪地道,「臣等參見王爺!」
「起來吧!」早已經換好裝束的楚燃,一個利落的翻身下馬,看了一眼喬裝成林野的夜楚郁,轉身拉過他的手,柔聲道,「你且先回房等我,有什麼話我們呆會再說。」
上次書房和公玉琉華翻面一事,早已經在沂水城中流傳開了,眾守軍看著夜楚燃的新寵,雖然有些反應不過來,但也很快的接受了。
唯一不解的,是這個平凡無奇的刀疤男究竟有什麼好,竟然王爺拋棄了貌美無雙的秋軍師?哦,不對,是紫聖國二皇子——公玉琉華!
公玉琉華由於身份暴露的原因,便沒有再喬裝成秋顏洛,所以紫聖國二皇子來沂水城之事,也已經鬧的人盡皆知了。
夜楚郁看著面無表情的公玉琉華,嘴角微勾起一抹淡淡笑容,本是很正常的打招呼,到了眾將士的眼裡,變成了「小人得志」的奸笑,頗具有挑釁示威的意味。
反觀,公玉琉華面色冰冷,一雙清眸如古潭般沉寂幽靜,看一眼,便會被無端攝了魂魄,週身更似凝結著寒霜,靠近一分,就會忍不住的顫抖。
看著夜楚郁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裡,楚燃眼底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擔心,在一群黑壓壓的人頭裡找到面色鐵青的鄭虎,冷冷的宣佈道,「鄭虎,本王命你好好保護林野,你卻讓他溜了出去,險些喪命荒林之中!本王罰你半年俸祿,並命現在去面壁思過!」
說完,楚燃大步向府中走去,同時拔高了聲音宣佈道,「剩餘人等,隨我去書房議事!」
楚燃語氣雖然嚴厲,但在經過鄭虎身邊時,給了鄭虎一計晦暗不明的眼神,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鄭虎本來還在心裡暗罵楚燃,質問她憑什麼剋扣他的俸銀,但當看到楚燃的眼神時,方才明白了楚燃的用意,忙起身往挽楓居走去。
現在林野身份特殊,又擅自離開了城主府,若非楚燃用男寵之事搪塞,還不知道要怎麼圓這個謊。
即使如此,難保有心人不會看出其中端倪,他必須寸步不離皇上身邊,隨時保護皇上的安全!
在楚燃等人去書房的同時,鄭虎也忙向挽楓居跑去,一時間,城主府外只剩下公玉琉華一人,眸光冰冷,寒光陣陣,讓人毛骨悚然。
城主府,書房中。
韓威等人就坐之後,楚燃看著右前方空蕩蕩的椅子,眼底泛起莫名的幽光,陷入了回憶之中。
自從她招來秋顏洛之後,書房之後就設了右軍師的位置,但如今空蕩蕩椅子,彷彿在訴說著世道無常,也在諷刺著她的冷血無情。
如今將士心門中無所不能的右軍師,忽然一下子變成了紫聖國二皇子,公玉琉華的目的未名,自然不能再與他們一起議事,獨獨空出的一把椅子,讓書房的氣氛都顯得尤為詭異。
沉默片刻後,楚燃很快回過神來,冷冷的掃了眾將士一眼,輕啟薄唇道,「本王不在的這些日子裡,敵軍可有什麼動靜?」
負責探查敵情的人站了出來,朗聲道,「據探子回報,敵軍並無任何動靜,反而大擺筵席,似乎在慶祝著什麼。」
看韓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想必是遇到什麼棘手的問題,楚燃眸光一轉,停留在韓雲的身上,問道,「韓軍師有何看法?」
韓雲站了出來,輕皺眉頭道,「敵軍並無任何動靜,我方才更危險。」
公玉琉華來了以後,光芒大大掩蓋了韓雲,但韓雲的才識,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韓雲一語落下,眾人紛紛面露愁色。
不得不說,韓雲在軍中,還是極具聲望的。
只不過這一身病軀拖累了他。
楚燃用手撐著腦袋,斜眼望去,給韓雲一計繼續說的眼神。
韓雲微微點頭示意,接著剛才的話繼續道,「敵軍將屍蠱放入沂水城,害的我軍數百人中了蠱毒,如今已經過去了數十日,我軍士兵也開始屍變。敵軍一定想等我軍完全屍變以後,再派大軍壓境,來個裡應外合。」
未等韓雲說完,一定有不少人接頭接耳,互相議論著,紛紛同意韓雲的看法。
楚燃一揮手阻止了眾人的爭議,定定的看著韓雲,挑眉道,「那依軍師之見,應當如何是好?」
韓雲沉默片刻,眼底掠過一絲寒光,壓低了聲音道,「若是能得到控制屍人的方法,便用這些屍兵去對付敵軍,來個出其不意。但若得不到這種方法,便只能——殺!」
韓雲最後的一個尾音滑落,眾將士頓時秉住了呼吸,紛紛面露愁色,一片沉默之後,有人站出來道,「末將認為,即使得到了控制屍人的方法,也未必是敵軍的對手。如果這些屍人在戰場上倒勾,那麼沂水城危矣,所以末將主張全部殲殺,以防萬一!」
此人的話剛說完,一時間也有不少人響應,紛紛贊同他的做法。
楚燃雖然已經和夜楚郁商量好,準備暗中解去士兵的屍毒,但在這些將士之中,難保不會有敵軍的奸細,所以選擇了隱瞞此事,強壓下眾人的爭議,冷冷的宣佈道,「這件事本王自由主張,不必再議了!」
楚燃既然發了話,還有誰敢嗆聲?
但見天色不早了,楚燃用手托著下巴,懶懶道,「若是無事,今日便到這裡了。」
楚燃專橫決斷,引起了眾將士的不滿,眾將士敢怒不敢言,只能沉默以對。
韓雲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但觀楚燃神色高深莫測,遠覺得此事沒有這麼簡單,為了平息眾怒,只能再把巫越國拿出來說事。
「啟稟將軍,前些日子探子回報,說是敵軍的首領,乃是三公主的駙馬——安明鈺。」
一提起安明鈺這個名字,眾將士頓時來了興趣,有人克制不住,笑的打趣道,「安明鈺乃是今年科舉的狀元,一進宮便被三公主瞧上了,當時便被西越皇封為駙馬,正當兩人成親之際,忽聞九皇子御靈風的死訊,西越皇一怒之下,便發兵攻打我們赤焰國,併力排眾議,欽點安明鈺為將軍,領兵出征!」
「要說這安明鈺,還真是有一手,在他來邊塞之前,巫越國更本不足為懼,但現在敵軍有他坐鎮,我軍……」
看著剛才還默不作聲的將士,一提起安明鈺來,就像吃了炫邁一樣,怎麼都停不下來。
楚燃撫了撫額頭,有些無奈的輕歎著。
不過最生氣的莫過於韓威,看著這些口無遮攔的將士,怒喝一聲,用目光殺向幾個「皎皎者」,書房裡頓時又恢復了安靜。
楚燃受到韓威示意的眼神,慢慢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冷笑道,「既然沒有事了,那今日便議到這裡。」
說完,楚燃率先走了出去,屍變的時候她沒有感覺,如今一身的傷痕,確實該回去好好休養。
眾將士見楚燃離開了,一時間,也陸續的離開了,只剩下韓威和韓雲兩人,靜靜的站在書房中。
韓雲將門窗關好後,走到韓威面前,壓低了聲音道,「爹爹,他是真正的夜楚燃。」
相信韓威也看出來這一點,只是輕輕的點了頭,溝壑縱橫的臉上堆滿了疑惑,皇上不是要殺了夜楚燃取而代之嗎?怎麼放過了夜楚燃?莫非皇上出事了?
韓雲也想到了這一點,眼底頓時掠過一絲寒光,冷冷道,「要不要孩兒去探查林野的真假?」
按照夜楚郁的性格,怎麼會夜楚燃一命?
如今夜楚燃平安歸來,莫非是皇上遇到不測?
如果皇上被夜楚燃所殺,那麼林野豈非別人假扮的?
韓威沉默片刻,忽然轉過身來,定定看著韓雲,冷冷道,「小心求證,萬萬不可驚動夜楚燃。」
「是……」韓雲輕輕應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書房。
如果夜楚郁真的死了,那麼赤焰國也將改朝換代,如果下一任君主是夜楚燃的話,那麼他們韓家也只能換人效忠了!
三日後,城主府。
天際的高懸著一輪圓月,三千皎潔的華光傾瀉而下,靜靜灑在楚燃的身上,少了幾分暴戾,多了幾絲柔和。
夜楚郁和鄭虎來的時候,便看到這裡一幕,不知為何,夜楚郁覺得有些移不開視線,直到楚燃扭過頭來,方才慌忙別開了目光。
「皇兄,你留在這裡守風便是。」今晚,正值月圓時分,冷霜月交代,必須在此刻服下解藥,方才能有效,所以,她才和夜楚郁約到此處,但沒想到鄭虎也來了。
鄭虎一定是放心不下,方才堅持跟了過來,楚燃看了鄭虎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吩咐他快點跟上。
鄭虎猶豫的看了夜楚郁一眼,見夜楚郁示意他跟上去,方才轉身追了過去。
楚燃之所以這麼秘密行動,是怕被奸細發現,而夜楚郁守在這裡,正好可以攔住可疑的人。
「我們這是要幹什麼?」鄭虎見楚燃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肚子裡藏不住事,一股腦的問了出來。
楚燃給他一計安靜的眼神,看著前方數十名守軍,壓低了聲音道,「你去引開他們。」
「我?」鄭虎用手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你想我怎麼引開他們?」
楚燃懶懶看他一眼,無聲道,隨便找一個理由,只要能引開他們即可。
鄭虎略一沉思,便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停到一名領頭男子面前,勾肩搭背道,「走!給爺爺我去喝幾杯!」
領頭男子躲開鄭虎的熊抱,面露難色道,「多謝右將厚愛,但兄弟們還有重差,不能離開這裡半步!」
「你這麼說是看不起爺爺我了!」鄭虎當作沒有聽見,拖著領頭男子就往前方,同時對領頭男子吩咐道,「叫上你的兄弟!咱們一起喝個痛快!」
領頭男子拗不過鄭虎,只能搬出韓威來壓他,「不瞞右將,城主吩咐我們一定要寸步不離的守在這裡,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兄弟們可擔待不起啊!」
聞言,鄭虎看了一眼後方的兄弟們,然後用殺人般的目光瞪向他,「你今日若不叫上幾個人陪爺爺我喝酒,信不信爺爺明天就扯了你的職!」
領頭男子一聽,頓時變成苦瓜臉,掙扎了一番後,似是下定了決心,吼道,「好!小人就叫上幾個兄弟,去陪右將您去喝酒!」
領頭男子叫了六名兄弟,留下四人守在了牢口,並吩咐他們一定要嚴加看守,出現了什麼意外,一定要通知巡邏的守軍,方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其實,說真的,這些屍人都被困在牢房裡,用十幾個鐵索鎖著牢門,一般不會出什麼問題,所以領頭的男子才會答應鄭虎的要求,畢竟官職高得罪不起啊!
但領頭的那隻,他前腳剛離開,後腳楚燃便扔了幾顆石子,砸中了四名守衛的穴道,將他們身上的鑰匙取走後,便偷偷的溜了進去。
一步入牢門,便聞到一股惡臭味,還有利爪刮牆壁的聲音,想必是屍人又在發狂了。
時間寶貴,楚燃不敢耽擱,將冷霜月送給她的三個瓶子打開,裡面立刻爬出無數黑色的蟲子,紛紛爬進來牢門裡面。
被蟲子咬中的屍人,要麼立刻昏睡過去,要麼立刻化為血水。
冷霜月告訴她,這些化為血水的,因為蠱毒侵入肺腑,已經沒有救了。
楚燃輕歎一聲,有些不忍的移開了目光,幸好,昏睡佔有大多數,能找到屍毒的解藥,已經算是萬幸了。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過後,幾百名屍人已經昏睡過去,楚燃連忙掏出鑰匙,解開牢門上的巨型鎖鏈,然後迅速離開了牢房。
不一會,被打暈的兩人也醒了過來,慌忙從地上站了起來,檢查了一下腰間的鑰匙,一看鑰匙還在,紛紛對視一眼,暗中鬆了一口氣。
不過他們還是覺得不放心,便又進到牢房裡看了一眼,看到屍人也都還在,方才完全放下心來。
楚燃見這邊搞定以後,便又連忙跑了出去,和外面的夜楚郁匯合。
夜楚郁見楚燃出來了,方才鬆了一口氣,「事情都辦好了。」
「嗯……」楚燃點了點頭,然後靜靜的看著夜楚郁,目光有些怪異。
夜楚郁也發現了她的異狀,正要問她發生了什麼時,楚燃突然點了他穴道,冷笑道,「在本王的計劃裡,還有一件大事,皇兄你不知道。」
「你、你要殺了朕?」夜楚郁垂下眼眸,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他從未相信過任何她,卻在剛剛相信她的時候,遭遇了她的背叛,還真是可笑!
楚燃將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一點一點的收緊,眼底也泛起幾絲惡意的冷笑,問道,「在臨死之前,皇兄有什麼話要說嗎?」
夜楚鬱沉默片刻,方才艱難的蠕動嘴唇,「若你得到了天下,望你放過楚軒。」
說完,夜楚鬱閉上眼裡,輕輕揚起了下巴,似是等待楚燃的裁決。
過了半響,他沒有等到她動手,反而感到一個冰冷的東西覆到了他的臉上,夜楚郁身子一僵,倏然睜開眼睛,只見楚燃背對著他,笑道,「皇兄多慮了,臣弟怎麼捨得傷害皇兄,不過是和皇兄開個玩笑罷了。」
「你想幹什麼?」夜楚郁動了動喉結,心頭忽然有些堵得慌,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楚燃轉過身來,笑得十分燦爛,「過一會兒,皇兄便知道了……」
聞言,夜楚郁冷繃著一張臉,黑眸裡滿是怒意,略帶倔強的看著她,似是要將她看得清清楚楚。
楚燃輕輕一笑,緩緩的蹲下身來,將自己身上的赤袍解下,披到夜楚郁的身上,「半盞茶過後,穴道自動解開,到時候,相信皇兄會知道怎麼做?」
說完,楚燃慢慢直起身子,向著前方走去,與夜楚郁錯身之際,她聽到夜楚郁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為什麼?」
楚燃腳步一頓,仰頭看著明亮的圓月,輕輕的閉上了眼睛,歎道,「再這麼下去,皇兄的身份遲早會暴露,唯一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我頂替你的身份裝下去,而你呢?你想要幹什麼呢?」夜楚郁眼底寒芒更熾,卻因被點了穴道,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楚燃慢慢睜開眼睛,遙望著天際的幾許零落的孤星,彷彿接引著迷航的人,有些癡癡地望著……
「時辰不早了,臣弟該離開了,還請皇兄保重。」
楚燃重重一步踏出,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樹下的夜楚郁,唇角溢出一抹淡淡笑容,顯得猙獰的面容也多了幾絲溫和。
明明是那麼「醜陋」的笑容,夜楚郁瞳孔驟然一縮,卻覺得如烙鐵般印在心間,那麼的難以忘懷……
「你想頂著朕的身份死去,還是……」眼見楚燃的背影消失在夜幕裡,夜楚郁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將最後一絲疑問,湮沒在了夜色裡。
她剛剛已經吩咐鄭虎,一定要在半刻鐘內趕過來,所以她要在鄭虎解開夜楚郁穴道之前,辦完最後一件事情。
思及此,楚燃神色一冷,快步向挽楓居走去。
夜色漸深,寒風漸冷,凋零的楓樹下,偏有一道驚鴻白影,抽出腰間的玉笛,放在唇邊輕輕吹奏著,想要忘卻這一世的憂愁……
還未踏進挽楓居,楚燃便聽到了這悠揚的笛聲,清冷依舊,卻不知為何,多了絲難以察覺的傷感。
楚燃搖了搖頭,有些自嘲的笑了。
明知道他心性淡漠,卻一直渴望著他的真心;
明明已經到了他的真心,她卻親手毀之一旦;
緣來緣去,緣來緣去,情深緣淺,又是何苦呢?
楚燃深吸一口氣,驅散心中的雜念,一步一步走到公玉琉華的面前去,輕輕的扯動嘴角,想要向往常一般笑笑,不知道為何卻顯得十分僵硬。
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公玉琉華倏然睜開眼睛,一雙眼眸黑沉沉的深不見底,看著前方身著灰衣的楚燃,又似乎穿到了她看著無邊的黑暗,顯得寂寥又冷清,無情又淡漠。
這樣陌生的眼神,讓楚燃的心無端抽動了一下,卻強忍住心中的苦澀,咬唇道,「聽說血石在你身上,可否借給我一用?」
公玉琉華的面色平靜,卻在聽到楚燃的要求時,沉寂的眼底閃過一絲漣漪,有些語氣不明的反問道,「如果我拒絕呢?」
楚燃愣了一下,忽而淡淡笑了,扯唇道,「如果你不肯借給本王,本王就只有搶了!今晚無論如何,本王都要得到血石!」
雖然不想與他動手,但觀他冰冷的態度,楚燃暗中尋死著,也只能憑實力搶了!
誰知,公玉琉華忽然站了起來,不緊不慢的走到她的身邊,將血石拿了出來,語氣波瀾不驚道,「一個要求。」
「什麼?」一時間被他絕美的容貌攝了心魄,楚燃並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麼。
公玉琉華面色冰冷依舊,毫不介意的再次重複道,「答應我一個要求,血石歸你。」
「好。」楚燃接過血石,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她如此迅速的回答,讓公玉琉華愣了一下,面孔的冷若冰霜,如雪花般一片一片凋零,清冷的目光也變得溫和平靜,唇角勾起一絲絕美的笑意來,低聲道,「你都不問是什麼要求嗎?」
他唇角溢出的笑容,如一陣綿綿的春風,吹得千萬朵桃花盛開,再次醉了她的心。
恍惚中,楚燃聽到自己飄渺的聲音,癡癡的回答道,「我知道你不會為難我。」
聞言,公玉琉華似乎輕笑了一下,眼底卻忽然騰起冷冷的寒意,將腰間的匕首抽了出來,放到了楚燃的手,低聲道,「我的要求很簡單,你曾經用這把匕首傷了我,現在便用它去殺了他。」
楚燃手輕輕一抖,無聲向後退了幾步,匕首重重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似乎擊穿了她的耳膜。
反觀,公玉琉華倒沒多大的表情,似乎早都料到這一幕,嘴角輕輕勾起,噙著一絲諷刺的笑意。
剛剛的公玉琉華,好似鏡中月水中花,不過是她的一場幻覺,被血石灼傷掌心的楚燃,驀然清醒過來,將血石遞到公玉琉華的面前,從薄唇冷冷的吐出,「血石,換你。」
公玉琉華眼底掠過一絲苦澀,表面上卻沒有太多的變化,隨手將血石推到一邊,一步步走到楚燃面前,忽而俯下身來,狠狠覆住了楚燃的唇,緊接著,是狂風暴雨的吻,無情的啃咬,霸道的允吸,在折磨著她,更似折磨著自己……
楚燃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之時,公玉琉華忽然鬆開了她,用指腹狠狠摸過嘴唇,勾勒出一計嗜血的笑容,「怎麼,夜楚郁滿足不了你?你就這麼飢不擇食的來找本王?哼!夜楚郁丟棄的東西,本王怎麼會稀罕!」
公玉琉華譏誚的話語,好似一把鋒利的匕首,生生將她的心切成兩半,讓她幾乎痛的窒息,將指甲嵌進肉裡,方才能減輕心頭的痛楚。
看著這樣的楚燃,公玉琉華的原本明亮的眸子暗了暗,隱隱的透出一種寒意了,不屑看了楚燃一眼,便冷冷的轉身走開了。
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長風吹起他的衣袂翻飛,捲起零落一地的楓葉亂舞,有什麼東西迷亂了她的眼,讓她再也看不清楚。
這時,破空傳來一陣詭異的琴聲,如野鬼哀嚎,如百獸齊鳴,詭異之感,難以名狀。
緊接著,沂水城中的鼓聲響起,在沉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不好!敵軍來襲了!
楚燃目光一緊,連忙向城門外跑去,任手中的血石滑落,已經無力再撿起。
公玉琉華整個人站在樹影裡,彷彿與黑夜淪為一體,冷冷注視著楚燃的背影,眼底盛滿了邪氣,身上散發著寒意,如同外表美麗帶著至毒的罌粟,顯得危險又致命。
按照楚燃的計劃,倒在牢門中的屍兵,聽到琴聲的召喚,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衝破了牢門的束縛,集體向著城門走去。
而這時,城門外也湧現了無數的屍人,騎著戰馬,手握兵器,身上戾氣更重,行動也更加靈活。
趕到城門口的楚燃,看到不遠處的公玉琉華,下令士兵將城門大開,士兵雖然不解,卻也不敢違背楚燃的命令,剛把城門大開一半,無數屍人便湧來進來。
但除了城牆上守軍,城牆下並無一人,所以被控制的屍人,只是拚命的往前衝。
一大波屍人湧進之後,後面更有無數的屍人大軍,源源不絕,看不到盡頭。
這就是巫越國隱忍多時的意圖,想要不費一兵一卒,快速攻下沂水城!
看到時機成熟後,公玉琉華吹動竹笛,約莫過了幾分分鐘,空中忽然飛來無數黑蟲,與屍人迎面對上。
屍人雖然英勇,可以以一當十,但只要被黑蟲咬一口,便瞬間化為一灘血水,屍骨不存!
詭異的琴聲和幽冷的笛聲中,夾雜的是一陣陣屍人的慘叫聲,不絕於耳,悲咽難言。
不過短短十幾分鐘,便已經消滅了數百屍人,楚燃心中一喜,恨不得將這些屍人全部消滅。
似是察覺城中情況不對,琴聲突然一變,變得溫和了起來,只見剛剛還湧進的屍兵,已經開始掉轉方向,向回撤退。
楚燃見狀,趁亂出了城門,混到了屍兵之中,奪過屍兵的頭盔帶好,並將血摸到臉上,學著屍人走路的架勢,一步一步混入了敵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