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燃暗中溜進炎王府,輕車熟路的進入書房,假扮她的紅衣男子還未看清來人,便被楚燃從背後點了穴道。()
楚燃換好衣服以後,將他臉上的面具摘下來帶上,方才解了他的穴道,沉聲道,「宋生,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宋生起身從椅子上起來,看到掛在她腰間證明她身份的玉珮時,方才放下戒心,恭敬道,「屬下不過聽從公子的吩咐行事,王爺不必介懷。既然王爺已經平安歸來,宋生也該離開了。」
宋生低下頭,從袖中取出兩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交給楚燃之後,縱身一躍,消失在了夜色裡。
楚燃抬眼一看,一張是和她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一張是容貌盡毀無比醜陋的,暫時不知道有何用處,便先收起來放到一邊。
離府已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秦厲……」楚燃打開房門,冷冷的喚了一聲,卻見一個清瘦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來,恭敬的俯著身子道,「回稟王爺,幾日前秦總管便已經離開了王府,要小人暫時管理王府中大大小小的事。」
「你是……」夜色輕攏四周,光線有些昏暗,青衣男子低著頭,楚燃看不清他的相貌。
「王爺忘了奴才嗎?奴才正是——尹七。」尹七輕笑著抬起頭,一張清俊的臉稚氣未脫,但那雙熠熠發光的眸子卻在御靈風死後,多了幾絲滄桑和成熟。
「你……竟未離開?」楚燃透過他的面容,無端想到御靈風那張妖孽欠揍的臉,一時間只感人世滄桑,聲音也啞了幾分。
尹七苦笑著搖了搖頭,悲愴的目光投向遠方,似在追憶懷念著什麼,「不瞞王爺,尹七曾是赤焰國邊城沂水城之人,小時候被賣到了巫越國,輾轉數年,成了九皇子府中的下人,後來,九皇子嫁到了赤焰國,小人也就跟著來了。如今……」
尹七一時哽咽,竟沒有再說下去。
楚燃也不願再回想這些傷心事,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放輕了語氣道,「既然如此,你日後便是炎王府中的管家,直到你想離開為止。放心,本王不會虧待你的。」
尹七瞳孔顏色變深,隱藏著晦暗不明的感情,波瀾不驚的看向楚燃,壓低了聲音道,「多謝王爺,尹七日後一定竭盡所能打理好炎王府上上下下的事,不讓王爺憂心。」
「嗯……」楚燃淡淡應了一聲,扭頭看向籠罩在夜幕下的炎王府,看似風平浪靜,實在洶潮暗湧,不由得出聲問道,「本王在書房閉關這些天以來,府中可有發生什麼大事?」
尹七沉思片刻,似是想起了什麼,從袖子掏出一封信,遞到楚燃手邊,「除了邵王來過幾次,裴公子派人送來書信,便沒有什麼事情了。」
「嗯……」夜楚邵在這個時候找她,想必是商談謀反之事,如此心急的拉攏她,想必這個老狐狸很快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了!至於裴玉珩……哼!鐵定是歸還本王的血琥珀外加感謝本王的救命之情吧!要不送上黃金千兩,實難償還本王的恩情!
楚燃急忙拆開信封一看,左右傾倒,不見血琥珀的半點蹤影,展開紙條一看,只見其上寫著:
裴某在巫越國靜待王爺取回遺物!
哼!不感激她也就算了,居然敢將血琥珀佔為己有!
巫越國距此少說也有數月的行程,她「政事繁忙」如何脫得了身呢?
楚燃氣極,隨手將信扔進燭台上,不消片刻,便燃燒成了灰燼。
「王爺何事動怒?」即使隔著冰冷的面具,尹七也能感受到楚燃的怒火,心裡不禁好奇信中寫了什麼。
「一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不知羞恥的洗劫搶掠罷了。」楚燃淡淡應了一聲,準備回房休息,忽見府外火光沖天,似是被兵馬包圍了起來。
「怎麼回事?」楚燃神色一冷,心中隱隱透著不詳的預兆,總感覺有什麼大事發生。
「屬下這就去看看。」尹七順著楚燃的目光望去,卻見府外一片火光沖天,暗自一驚,知道事態緊急,也忙動身準備探查,卻見一名下人慌慌張張跑來,急沖沖道,「王爺不好了!皇上帶兵包圍了炎王府,要王爺交出名喚楚舒的女子!」
楚舒?
夜楚郁怎麼會找到這兒來了?
楚燃按下心頭疑問,冷笑著吩咐道,「那就回去告訴皇上,本王府中沒有一名叫做楚舒的人,皇上若是不信,便敞開大門讓皇上來搜吧!」
說完,楚燃甩袍離開,往地牢方向走去。
「王爺,咱們不出去見皇上嗎?」尹七跟在楚燃身後,見楚燃沒有出門迎接的意思,不由得詫異的問道。
「不必驚慌,只管跟在本王身後便是。」楚燃示意尹七不必擔心,加快了腳步向地牢走走。
秦厲早就打定了主意離開,所以這些日子裡,悉心傳授尹七多年的經驗,尹七在短短的時日力也成熟不少,雖然可以獨當一面,但少了一些經驗和歷練,見到一些大場面還是有些手足無措。譬如一聽皇上帶兵包圍了炎王府,便嚇得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好在楚燃沒有怪他辦事不力,從始至終一副鎮靜自若的模樣,讓尹七也暗中放下心來,只管跟在她的身後。
忽然,楚燃停在了牢門口,尹七沒有注意,差點撞了上來。尹七暗自一驚,連忙後退幾步,紅著臉聽楚燃的吩咐。
「尹七,在這裡等著本王,若是皇上來了,就帶皇上來找本王,切勿違逆皇上的旨意,明白了嗎?」
「王爺放心,尹七明白了。」尹七點了點頭,將楚燃的話一字不漏的記下。不知為何,她低沉淡然的聲音,澆熄了他心中的不安,讓他無理由的信任她。
尹七雖然年輕尚輕,資歷尚淺,但也算明白事理,分得清輕重緩急。楚燃讚賞的點了點頭,放心的往地牢走去,無聲攥緊了手中的人皮面具,只道公玉琉華真是考慮的周到,什麼事都替本王想到了!
一想到公玉琉華,楚燃心裡彷彿籠罩了一層陰霾,自他離開之後,怎麼也揮之不去。
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快到邊關了,然後回到紫聖國,做他高高在上的皇子。
炎王府,地牢外。
尹七站在微風中,不過片刻之間,忽見一輪明月升起的地方,赫然降臨一道孤傲霸氣的身影,玄黑色的長袍在風中烈烈鼓動,隱約可見用金線勾勒的九條金龍,宛如在月下盤旋環繞直衝雲霄,給男子冷峻堅毅的面容更添帝王威嚴,尊貴的讓人無法直視。
他目光所到之處,襲來強烈的壓迫感,他淡淡一揮手,身後數百鐵騎止步唯他一人緩步走來,氣宇軒昂,孤高絕傲,眉眼之間隱含怒氣,質問道,「夜楚燃呢?讓她出來見朕!」
他陰鷙冷厲的目光,銳利的如同刀劍直戳心臟,駭的尹七慌忙跪在地上,止不住顫抖的聲音道,「王爺在裡面,請隨小人來。」
「哼!前面帶路!」夜楚鬱怒甩長袍,跟在尹七的身後就往地牢走,卻被夜楚軒攔住,「皇兄,小心有詐!」
「軒,你且在此等候,不必跟來。」夜楚郁推開夜楚軒的手,顯然不願夜楚軒摻和此事。
難得夜楚郁如此堅定,夜楚軒便也不再阻止,退後一步,站在數百鐵騎的前面,朗聲道,「皇兄,臣弟在此等著你,願你毫髮無損的出來。」夜楚軒頓了頓,還是不放心夜楚郁一個人進去,便又加了一句,「若是有什麼意外,皇兄不妨大喊一聲,臣弟即刻帶兵殺進去。」
說來也怪,夜楚軒對夜楚燃可謂厭惡到了極點,但是到了危難關頭,卻又無比的相信夜楚燃不會傷害皇兄半分,這種可笑的想法還真是來的莫名奇妙!
就在夜楚軒自嘲之際,夜楚郁已經抬腳走了進去。
陰暗的地牢之中,青銅色的火盆掛在牆壁兩側,紫色的火焰熊熊不斷的燃燒著,幾隻黑色的蟲子爬到上方石壁,更添詭譎陰異之調。
楚燃一襲赤紅色長袍,逶迤在地。她背對著夜楚郁,手持一根猩紅色長鞭,無情鞭打著地上的死囚,凶狠暴戾,毫不留情。
被鞭打的體無完膚的死囚一動不動的爬在地上,被一灘鮮血浸染著,已經分不清衣服的顏色,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相貌。
夜楚郁不知楚燃將他引到這裡來的用意,只知道自己被怒火衝破了理智,赫然拔起手中的長劍,指著她的心,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夜楚燃,朕命你摘下面具!」
楚燃抬起波瀾不驚的黑眸,緩緩將染血的長鞭別在腰間,伸手擦去淡金色面具上的血跡,冷笑道,「如果臣弟拒絕呢?」
夜楚郁長劍一旋,架在她的脖子上,無情道,「違背君者令,死!」
楚燃仰頭大笑,笑的沒心沒肺,「那皇兄就殺了臣弟吧。」
「你——」夜楚郁簡直快被她逼瘋了,持劍的右手不停顫抖,稍不留神,已經在楚燃脖子上劃下一道細長的血痕,夜楚郁看了有些心疼,卻還是冷著聲音道,「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嗎?」
楚燃閉上冰冷的眼,高高揚起了脖子,無聲夜楚郁動手吧!她已經厭倦了他的猜疑,受夠了他一次次的試探!死了也算清淨!
半響,沒有等到夜楚郁一劍斷首,卻等到了夜楚郁邪氣的諷刺,「你死了,朕一樣可以摘了你的面具。」
聞言,楚燃赫然睜開雙眸,射出兩道銳利光芒,定格在夜楚郁冰冷無情的面容,幾分自嘲的苦笑道,「呵,原來臣弟一直沒有選擇,皇兄又何必惺惺作態。想要臣弟的命,動手便是。」
楚燃慢慢閉上眼睛,從容不迫的迎接死亡,卻忽感腰間一緊,夜楚郁俊美無鑄的面容無限放大,琥珀色的眼底的冰寒一點點被柔光融化,低聲道,「朕今日來,是來找一個人?她叫楚舒。朕知道,她在炎王府中。」
「楚舒?本王沒有聽過。」楚燃迎上他冷厲的目光,不冷不熱的回答道。
夜楚郁收緊了雙手,將她緊緊禁錮在懷中,薄唇掠過一絲輕笑,不悅道,「楚舒,事到如今,你還想欺瞞朕嗎?除了你,在這偌大的赤焰國中,朕再也想到第二個如此心心唸唸為了朕的人。朕明白你的心願,也會……也會慢慢考慮接受你,但給朕一些時間好嗎?」
夜楚郁緩緩俯下身來,雙手扣住冰冷的金色面具,緩緩的摘了下來,卻見一張……一張無比醜陋的面容,雌雄莫辨,令人作嘔。
「怎麼、怎麼會這樣?」夜楚郁猛然推開了楚燃,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冰寒的眼底盈滿了失望和落寞,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任冰冷的面具自手中滑落,怎麼都不能相信。
他錯了嗎……?
他的舒兒呢?
「皇兄,你現在滿意了嗎?」褪去了金色面具的楚燃,宛如一個被人扒了皮的厲鬼,在牆壁森森鬼火的映照下,整張臉被火燒得面無全非,很難辨別出哪裡是臉頰,只有一雙黑如寶石熠熠發光的亮眸,如今卻更顯詭異陰森,眼睛下方是坑坑窪窪的鼻子,已經找不出半點完好的皮膚。
「怎麼,這張臉嚇到皇兄了嗎?」楚燃走到夜楚郁面前,故意將醜陋的面容展現在他的眼底,她要他永遠記住這張臉,再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你走開……」一出生便被立為太子的夜楚郁,從小便是美人環繞,當了皇上之後,更是見慣了後宮各色各樣的美人,如今突然看到如此令人作嘔的面容,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都接受不了,強忍住一陣反胃,慌忙移開了視線道,「離、離朕遠點……」
難得抓住夜楚郁吃癟,楚燃怎麼肯能輕易放過他,緩步向夜楚郁逼近,直到把他逼到牆角里,修長的手指劃過他的臉上,輕笑道,「皇兄不是一直都很想看這張臉,怎麼現在卻低下頭不敢看了?哈哈,天底下男子果真都是食色之輩,連皇兄你都不例外,真是讓臣弟好生傷心。」
夜楚郁本來對楚燃便沒好感,只是看在楚燃癡心一片的份上,方才多了幾絲異樣的感情,還未等他理清這是怎樣一種感情,楚燃卻用強烈的視覺衝擊挑戰著夜楚郁的審美和認知,驚愕大於厭惡的夜楚郁自然全線崩潰,失魂落魄的別開了頭緊緊閉上雙眼,似乎多看一眼,都會忍不住作嘔。
這張臉……真醜。
「哈哈,哈哈……」楚燃鬆開了夜楚郁,揮舞著赤色長袍,猶如惡鬼般低笑出聲,彎腰撿起金色面具,緩緩的帶著臉上。
帶上了面具之後,她再也不必偽裝,任兩行淚水無聲滑落,濕了衣衫,清冷冰寒的的眼眸中,一片落寞之色。
「皇兄,你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了。」楚燃負手而立,又恢復了當初的孤傲冷冽,唇角溢出毫無溫度的字眼,不肯再看夜楚郁一眼。
夜楚郁身子輕輕一顫,緩緩移開擋住眼前的胳膊,目光複雜的看向楚燃,但當看到淡金色面具上,方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害怕那張醜陋無雙的面容?還是害怕夜楚燃不是她的舒兒?
夜楚郁怔愣片刻,終於調轉了視線,移向冰冷的青石地板,啞著嗓子說道,「朕今日來,是來找一個人?她叫楚舒。」
一模一樣的話,換了一個地點,換了一種心境,怎會突然變了味道。
究竟哪裡變了?
半響,楚燃終於蠕動嘴唇,一開口卻是,「楚舒?本王沒有聽過。」
一模一樣的回答,在同樣的地點,用同樣的語氣,卻是不一樣的心境。
究竟哪裡錯了?
所以,回不到當初。
楚燃冷冰冰的回答,彷彿一計當頭棒喝,敲得夜楚郁頭暈目眩,思維停頓,像一隻無助悲鳴的野獸,慢慢挪動楚燃身邊,嘶聲力竭的咆哮道,「告訴朕,你把朕的舒兒藏哪兒了?你把她還給朕……」
接觸到夜楚郁悲傷的目光,楚燃忽感心頭一震,強迫自己狠下心來,將冷面無情執行到底。
「尹七,王府裡可有一個叫楚舒的人?」楚燃扭過頭,將目光投向縮在角落的尹七,微微顫抖的身子,無聲洩露了他的害怕。
被楚燃嚇得不輕的尹七,顯然還沉浸剛才的夢靨中,無法自拔,直到楚燃再次加重的語氣問道,方才渾渾噩噩的回過神來,驚魂未定的看著夜楚郁,結結巴巴道,「炎王府中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一共三百八十九人,大名小名曾用名都記錄在炎王府的人名冊中,並沒有一個人叫做楚舒的女子。」
「好了,你退下吧。」眼見尹七嚇得不輕,楚燃也不願再折磨他,便出聲呵斥他退下,同時扭頭看向夜楚郁,問道,「皇兄,你聽到了嗎?」
夜楚郁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楚燃,一邊低低的笑出聲來,一邊眼神中的溫度卻在慢慢冷卻,直至冷的再不現一絲情緒,彷彿燃燒殆盡的熊熊烈火,最終只剩下沉寂和毀滅,星星點點火苗全數被掩埋在冰層下封凍起來,只剩下一雙波瀾不驚的黑眸,冰冷沉寂的讓人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他就這麼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沉默的令人窒息。
楚燃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心裡已經開始打退堂鼓,表面卻仍不願認輸,高高的挑起了眉頭,沒好氣道,「怎麼皇兄不信嗎?那便儘管搜吧!」
楚燃剛抬起了頭,驟然一道銳利的視線緊逼而來,便撞入了夜楚郁深不見底的黑眸,被他毫無溫度的語氣攝了心魂,「朕再問你一遍,你究竟將她藏到了哪裡。」
楚燃聳了聳肩,無辜道,「本王不認識什麼楚舒,也沒有理由欺騙皇兄。」
夜楚郁冷繃著一張臉,緩步逼近楚燃,隨著他逐漸靠近的步伐,楚燃的呼吸也一點點收緊。忽然,夜楚郁停在了他的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微風吹起兩人的髮絲飛舞,還未纏繞打結,已然錯身而過。
「掘地三尺,朕都要找到她。」他鏗鏘有力的字句,雖是對她的挑釁,卻更想暗下的誓言。一字一句,自他的牙縫蹦出,落入她的心裡,竟是如此的沉重。
「那本王便拭目以待。」楚燃漫不經心回了一句,充滿了看好戲的戲謔。
夜楚郁也不理會,逕自向前面走去,卻因太過入神,不小心被地上的死囚絆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
正在氣頭上的夜楚郁,自是一腳將死囚踢走,卻在轉過身的瞬間,眼角餘光無意掃到一張染血的熟悉面容,正是他苦尋已久的——楚舒!
夜楚郁瞳孔驟然一縮,如同給人使了定身咒,身形固定在原地,一步也無法再超前邁進。
沒有他的允許,她怎麼就離開了?
他還沒有找到她,她怎麼就死了呢?
這是夢吧?
卻為何如此真實……
滾燙的血,麻木的心,冰冷的軀體,殘酷的現實,無法更改的過去,無法違背的生死……
夜楚郁無力跪在地上,用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似是感受到內心的悲鳴,指尖顫抖不已,再無法描繪她昔日的一顰一笑……
夜楚郁猛地轉目,視線越過森森鬼火,投向楚燃的目光幾乎是凶神惡煞的,聲音又冷又沉道,「是你殺了她!」
楚燃傲然而立,高高在上的有些讓人厭惡,別在她腰間猩紅長鞭不斷滴血,似在無聲控訴剛才血腥殘忍的畫面,半響,她方才冷冷開口道,冷血無情道,「她想要謀殺本王,死有餘辜!」
「你——!」夜楚郁氣極反笑,仰頭大笑了一會兒,忽然冷冷盯著她,長而纖細的睫毛遮住了內心的隱隱失落,他不明白在失望什麼,在痛心什麼,只覺得有什麼美好的東西,一夕之間碎了、裂了、毀了,於這個人間世永遠消失,蕩然無存。
夜楚郁垂下眼眸,彎腰抱起地上血淋淋的女子,愛憐的在額頭輕輕一吻,然後緩步向牢口走去,每一步,宛如千萬隻螞蟻啃咬心臟微微刺痛,讓人幾近窒息。
在經過楚燃身邊時,夜楚郁終是停了下來,淡淡的看了楚燃一眼,眼神冰冷,沉寂,如凍結了千年的冰泉,冷靜漠然的,同楚燃視線交纏,再沒有一絲的感情,無聲道,「夜楚燃,你比朕狠!但……」朕會比你更絕!
月光清冷,夜楚郁面若寒霜,揮之不去的陰霾,驅之不散的寒意,一如這秋日綿綿不絕的冷風,一點一點侵蝕骨肉,如針扎般隱隱作痛。
夜楚郁離開了,楚燃卻還站著原地,緩緩摘下臉上的面具,再撕掉貼著的人皮面具,仰面朝天,深吸了幾口氣,再度將面具覆在面上,轉身離開了地牢。
今日,烏雲蔽月,一片灰暗,待明日長風千里,定能驅散萬里陰霾。
千般恩怨,執著的愛與恨,不捨的情與義,她對公玉琉華的,夜楚郁對楚舒的,今日種種,不過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眨眼間,消失不見。
赤焰國,炎王府。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夜楚郁也沒想著隱瞞,他帶兵包圍炎王府之事,很快便弄得人盡皆知,一時間街頭巷尾都流傳著各種版本的故事,但這些故事都有一個共同的結局,那就是夜楚燃命不久矣。
朝中的一些重臣也敏感的嗅到局勢變化,悄悄斬斷了和夜楚燃的聯繫,炎王府一時門庭稀落,寥寥無人。
蓄謀已久的夜楚邵感到機會來了,常常暗中給楚燃送來密信,內容無非是拉攏她起兵造反一事,楚燃也便將計就計,虛與委蛇,說稍緩時日靜待佳機,必要一舉功成永除後患。
夜楚邵汲汲營營已久,雖然心急如焚,卻也知道時機並未成熟,故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一連十日以來,皇城籠罩著一層詭異的氣氛,先是夜楚郁借懲罰貪官的當口暗中剷除夜楚邵的勢力,後是夜楚軒和鄭猛聯手訓練鄭家軍,夜楚邵稱病再不理朝堂之事,一時間暗潮洶湧,人心惶惶。
還未等夜楚郁真正清肅朝,邊關忽然傳來十萬火急的戰報,打了夜楚郁一個措手不及。
少頃,五道聖旨同時發往五個不同的地方,分別是邵王府、炎王府、軒王府、周府、鄭府。
在炎王府賦閒已久的楚燃,還以為她要被禁閉著十年半個月,忽見宮中禁衛策馬而來,一臉凝重的宣旨召她進宮。
楚燃再三逼問,禁衛也閉口不言,便也不再多費唇舌。隨他匆匆趕往皇宮,等在宮門遇到夜楚軒、夜楚邵、鄭虎等人時,便知道發生了大事。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能發生什麼大事?
楚燃輕皺眉頭,忽然想起一個月前的御靈風之事,不由得暗自一驚,莫非邊關出事了!
夜楚軒似有所感,俊美的臉上收起往昔玩世不恭的輕浮,輕瞇的眼底藏著晦暗幽深的凝重,怕是和她猜的一樣。
反觀夜楚邵一臉從容,堆著皺紋的眼角輕佻,時不時閃過精亮的光芒,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偏偏還要裝作不解的表情。
「咦,鄭大人你怎麼也來了?」夜楚邵當初為了拉攏鄭猛,沒少給鄭猛好處,兩人私下裡的關係也非一般,當下上前幾步輕笑著打招呼。
鄭猛穿著藏青色的官服,官服繡著兇猛的飛禽走獸,襯得他嚴厲的面容更加冰寒,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與夜楚邵的界限,十分客氣道,「皇上還在御書房等待,有什麼話還是進去再說吧。」
夜楚邵的野心人盡皆知,更何況一起為官多年的鄭猛,為了他孫子的江山社稷,鄭猛怎麼可能再和夜楚邵相交,當下走到夜楚軒面前,稍緩顏色道,「軒王事不宜遲,還是趕緊進去吧。」
夜楚軒點了點頭,和鄭猛雙雙離開,留下楚燃和夜楚邵兩人,沉默不言。
「侄兒悶悶不樂,莫非還在為兵權之事擔憂。」老狐狸走了過來關心他的近狀,楚燃只能強擠出一抹笑,添油加醋的控訴夜楚郁的不是,惹得老狐狸眼中不停閃現亮光,不知道再打什麼壞主意。
「侄兒,放心吧。」老狐狸衝她自信一笑,簡簡單單一句寬慰的話,卻大有深意難以捉摸。
楚燃並非悲天憫人的性格,便壓低了聲音道,「夜楚郁暴政人盡厭之,侄兒若有力定助皇叔一臂之力,侄兒若無為也願皇叔能早日登基。」
這是楚燃第一次明確表態,走在前方的夜楚邵腳步一頓,慢慢的轉過身來,瞇眼打量著他,但笑而不語。
夜楚邵並不相信她,楚燃也不急著澄清,在他深沉探究的目光下,一步一步的走到夜楚邵身邊,輕笑著提醒道,「軒王和鄭將軍此刻應該快到御書房了,若是我們再不趕去的話,難保夜楚郁會起疑心。」
耽擱了這麼久,夜楚邵也覺得不妥,當下收回了審視的目光,與楚燃快步向御書房走去。
站在御書房外的小猴子,遠遠就見楚燃兩人來了,早早就站在一邊迎接,等楚燃兩人走近了,親自將房門緩緩推開。
朱紅色大門逐漸拉開,第一個映入視野的,是端坐在龍椅上的夜楚郁,一襲絳紫色華麗長袍,頭戴貴氣逼人的紫金冠,金色的流蘇垂落兩肩,與黑玉般的墨發糾纏,眉若遠山,眸若寒冰,俊美邪肆溢於言表;目光輕攏,薄唇輕抿,帝王之威渾然天成。
在楚燃打量夜楚郁的同時,夜楚郁也抬眼看向楚燃,依舊一襲赤紅色長袍不變,一根青翠的玉簪挽起三千墨發,其餘盡數垂在腰間隨著步伐輕輕搖曳,在空中劃下一道優美的弧度,神態冷清,傲然而立,簡單華麗的金色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殷紅如血的唇瓣,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是嘲諷,似是挑釁。
夜楚郁眼睛輕瞇,看著門口逆光而立的紅衣「男子」,腦海中突然閃現惡鬼般的醜陋面容,不由得薄唇緊抿,連目光也冷了幾分。
夜楚軒見夜楚郁看著楚燃失神,不由得輕咳幾聲提醒道,「皇上今日將我們召來此處,不知所為何事?」
恍惚間,聽到夜楚軒的聲音,夜楚郁方才回過神來,黑若古井的雙眸凝望著眾人,薄薄的唇瓣輕微上勾,吐出毫無溫度的字眼,「邊關傳來消息,穹傲國起兵了。」
輕描淡寫一句話,如一顆微不起眼的石子投入湖中,激起的卻是軒然大波。
夜楚軒神色微愕,早在進御書房之前便有心裡準備,但當真正聽說,卻又是另一種震撼。
鄭猛一臉愁容,眼中的急迫毫不掩飾,當下上前一步,便拱手請命道,「皇上,臣若帶兵出征,為皇上平定邊關戰亂!」
有這樣忠肝義膽的臣子,夜楚郁應該高興才是,但他此刻卻神色淡漠,只是拂手示意鄭猛起來,寬慰道,「愛卿既有此願,朕自當考慮。」
說著,夜楚郁眸光一轉,越過鄭猛,落在夜楚軒身邊的緞青色官袍的老者,問道,「周丞相以為如何?」
順著夜楚郁的目光望去,楚燃方才發現房中還有這麼一個人,暗怪自己大意之際,也忙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只見老者端坐在椅子上,大概五十歲左右的樣子,氣定神閒不悲不喜,笑時,溫和有禮;肅時,不怒自威;頗有一朝丞相的風骨,此刻他目光如炬,談吐間氣度不凡,緩緩道,「穹傲國狼子野心,志在赤焰國江山,和非長計,唯戰不可。」
穹傲國明擺著想一舉吞併赤焰國,割地求和不過是苟安之策,夜楚郁也有戰的意思,便繼續問道,「那麼丞相以為,該派誰出征?」
周雲鶴老眼微瞇,忽然扭過頭來,含笑看向楚燃,「微臣以為非炎王不可。」周雲鶴雖不理朝政,但對局勢瞭然於心,夜楚郁和夜楚燃之間的兄弟「情仇」,他可是明明白白,大難當頭,夜楚燃的確是不二人選。
別說了帶兵打仗了,就是連三十六計,楚燃也記不住背不熟,若是由她帶兵出征,赤焰國豈不危矣。
於是,楚燃苦著一張臉,正要表明拒絕之意時,夜楚郁似是故意和她作對,冷冷掃了她一眼,看向一旁的夜楚邵,問道,「不知皇叔有何看法?」
其實夜楚郁不必問,也知道夜楚邵這個老狐狸,一定會選擇他狼狽為奸的盟友「夜楚燃」,若是由夜楚燃帶兵出征,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奪回兵權!
誰知,夜楚邵神色微斂,竟給了他一個意外的回答,「本王認為該由皇上御駕親征!」
夜楚邵的意外之舉,好似投擲了一枚地雷彈,頓時引起一陣轟鳴,震驚過後,心思各異。
但只要是個明白人,都可以看出夜楚邵的鬼心思,將夜楚郁趕到前線打仗,刀劍無眼性命堪為,就算平安歸來,這朝堂也早已是夜楚邵的天下。
這個老狐狸真是老奸巨猾,沒安什麼好心。夜楚軒暗瞪夜楚邵一眼,上前進言道,「國運堪危,天子方能遠征,激勵中將士士氣。不過小小一個穹傲國,就要勞天子御駕親征,皇叔是否太過於小題大做,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
夜楚邵不以為然,出聲反駁道,「穹傲國國力強盛,戰無不勝,若赤焰國真與穹傲國對上,恐怕勝算不大。兩軍交戰,第一站尤為重要,若是一開始便戰敗,難免士氣大落,節節潰敗,等到兵臨城下,恐怕為時已晚。若是皇上肯御駕親征,定能提高我軍士氣,一舉擊退穹傲國來犯,彰顯我赤焰國雄威!」
夜楚邵說的冠冕堂皇,盡力推夜楚郁去送死,狼子野心,毫不避諱。鄭猛和夜楚軒對視一眼,紛紛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天子若出,局勢混亂;微臣之意,不宜出征。」
鄭猛和夜楚軒站在一條線,極力阻止夜楚郁御駕親征,夜楚邵堅持己見不肯更改,無奈勢單力薄孤掌難鳴,便將視線投在了楚燃身上,無聲示意楚燃鼓動夜楚郁出征。
煞時,四道冰冷目光齊射而來,如芒刺在背隱隱作痛,楚燃緩緩抬起頭來,迎上夜楚郁無波無瀾的黑眸,沉默半響,方才蠕動嘴唇道,「御駕親征乃是大事,臣弟也認為不可,望皇兄三思!」
三比一,無需周雲鶴表態,夜楚邵已經輸了。
夜楚郁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隱藏了莫名心思,冷峻的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容,一揮手阻止了眾人的爭議,朗聲宣佈道,「御駕親征之事就此作罷,由炎王夜楚燃領……」
「皇上,大事不好了!」忽然,一名士兵闖入殿中,單膝跪地,雙手遞上卷軸,用紅繩繫著的卷軸代表事態的緊急。
夜楚郁微微一愣,眼中的凝重一閃而過,依舊是一副穩如泰山的帝王之姿,沉聲吩咐道,「呈上來!」
夜楚郁拆開卷軸一看,冰冷的目光逐漸凌厲,削瘦的手指無聲捏緊了卷軸,半響,方才蠕動薄唇道,「邊關來報,巫越國起兵了……」
「溫大人到達邊關時,忽被來路不明的黑衣人阻殺,所有人馬盡數死光,溫大人重傷墜崖,屍骨不存。」快馬加鞭趕來的士兵,已經三天三夜未眠未休,將得到的消息匯報之後,便直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快!帶人下去休息!」夜楚郁目光一緊,連忙吩咐小猴子好生照顧,便看向一臉凝重的眾人,嘴角微勾到,「現在諸位有何看法?」
乍聞兩國圍攻赤焰國之事,周雲鶴平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凝重,沉思片刻後,嚴聲道,「為今之計,當兵分兩路,一路兵馬由炎王帶兵進攻穹傲國,一路兵馬由皇上帶兵進攻巫越國,等戰勝之後,再去支援另一邊。」
夜楚軒和楚燃雙雙點頭同意之際,夜楚邵又站了出來,一臉悲愴道,「穹傲國兵強馬壯,巫越國奇蠱異毒,兩國形成圍攻之勢,赤焰國可謂危在旦夕。若皇上還固守高閣,未免讓前線戰士寒心,微臣堅持認為,該是皇上御駕親征的時候了!」
夜楚邵狼子野心,已經不加掩飾。
楚燃剛才出言維護夜楚郁,想必也讓夜楚邵心生芥蒂,便站在一邊沉默不言,鄭虎和夜楚軒極力反對,同時給夜楚邵飛去白眼。
就在夜楚郁動搖之際,周雲鶴突然又站了出來,改口道,「臣剛才沉思片刻,認為邵王說的有理。所以臣懇請皇上御駕親征以振我軍士氣!」
周雲鶴此話一出,頓時一片愕然。
二人贊同,二人反對,最關鍵的一票,落到了楚燃身上。
楚燃是個門外漢,對帶兵打仗之事一竅不通;夜楚軒常年在外遊玩,缺少上陣殺敵的經驗,若是按周雲鶴先前所說的,由他們兩人對上穹傲國的鐵騎和巫越國的蠱毒,那麼赤焰國當真一點勝算都沒有!雖然夜楚邵沒安好心,但是毋庸置疑,赤焰國正值危亡之秋,前線雖然凶險難測,但只要指揮得當,赤焰國還是有以少勝多的機會!
楚燃鼓足了勇氣,無畏迎上夜楚郁冰寒的目光,十分誠懇道,「臣弟以為,國難當前,應以大局為重,懇請皇上御駕親征!」
聞言,夜楚郁低笑出聲,眸子顏色愈深,眸底寒光陣陣,嘴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似笑非笑道,「朕也正有此意。」
夜楚軒一愣,徒然興起不快,冷下臉來,朗聲道,「皇上乃一國之君,關係赤焰國存亡,不可如此草率妄為!」
站在夜楚軒旁邊的鄭猛,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朗聲道,「此事萬萬不可,懇請皇上三思!」
此刻,夜楚邵眼睛輕瞇,似有若無的停留在楚燃的身上,暗自打量著,可以信她幾分。
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楚燃展顏一笑,微動雙唇無聲道:本王只是順勢而為,皇叔不必太過訝異。
「夠了!朕意已決,無需再議!」夜楚郁雲袖一揮,怒然從龍椅上起來,一雙陰鷙的目光冷冷掃過在場眾人,高大偉岸的身影在地上投射出一片陰影,傲然開口道,「國之將危,朕義不容辭,便由炎王府夜楚燃領兵十萬對抗巫越國,朕與軒王領兵20萬對抗穹傲國,朕不在的時候,國事通通交給邵王和丞相處理……」夜楚郁頓了頓,眸光一轉,停留在面有不快的鄭猛身上,放輕了聲音道,「國丈年事已高,朕不忍國丈風餐露宿,又怕拂了國丈的赤誠報國之心,特請丞相帶兵三萬,和鄭家原來的三萬一起,為朕守著皇城這道最後的關卡,保護朕的子民!」
夜楚郁心意已決,鄭猛無力更改,便單膝跪在地上,鄭重的回答道,「承蒙皇上厚愛,微臣必不辱使命,以生命守護赤焰國!」
「嗯,事不宜遲,明日清晨,整軍出發。」夜楚郁傲然而立,一隻手負在身後,一隻手揚袖輕拂,遣退眾人,「時間不早了,諸位快去準備。」
楚燃和夜楚邵相視一眼,雙雙離開了御書房。
不一會,深藏不露的周雲鶴也跟了過來,一路上隨便聊了幾句出了皇宮。
鄭猛和夜楚軒離開御書房後,等楚燃幾人走遠後,又頗有默契的回到了御書房。
兩人相視一笑,緩緩打開房門,卻見夜楚郁負手站在中間,似是已經等了很久的樣子。
這時,夜楚郁緩緩轉過身來,金色的光輝灑在肩頭,襯得他俊美無鑄的面容更加邪氣橫生,只見他唇角勾起詭異的弧度,低笑道,「不必憂心,朕早有對策,御駕親征,不過是順勢而為。等朕凱旋而歸之刻,便是甕中捉鱉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