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吹過蔥蘢的原野。楊柳依依,鵜鴃低鳴。麗日遲遲,風送花信。
水田旁邊更是『煙柳白堤綠婆娑,玉鑒瓊田楚天闊。』
夏收夏種剛忙活完畢,陳秀挺著大肚子站在田莊的低頭上看著稻田里整齊的禾苗,欣慰的歎了口氣,隨身邊的陳酆說道:「上半年的心血算是沒有白費。」
陳酆笑了笑,說道:「今年北方乾旱,趙地的收成極差。恐怕秋後會不太平。」
陳秀輕笑:「早作準備,咱們也趁機打打秋風。聽說他們的馬匹兵器都不錯。」
陳酆笑著點頭:「阿姐放心,我跟阿信他們已經商議過了。」
「所以今年的夏收你們提前了十日,夏種更更加搶時間?」陳秀滿意的點頭:「阿酆,你越來越沉穩了。」說到這裡,陳秀又歎了口氣,「聽說孫將軍要回建康述職。不知道秋收之前他能不能回來。」
陳酆笑道:「孫將軍不會來的話,我們更應該早作準備。早收早種,若是沒什麼意外的話,今年的秋收也能提前十日,這樣我們才能保證自家的糧食顆粒歸倉。」
「哎!朝廷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們只能指望自己。」陳秀說著,慢慢轉身想要往回走,卻忽然覺得腹中一陣絞痛,忍不住『嗯』了一聲,抬手抓住了陳酆的手臂。
「阿姐?」陳酆嚇了一跳,忙側身攬住她的腰,緊張的問道:「你怎麼了?」
「肚子有些疼。」陳秀的臉色有些蒼白,然疼痛卻只是那麼一瞬,幾個呼吸之後便過去了。
「快!抬軟轎來!」陳酆的臉比陳秀還白,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跟來服侍的明璫嚇了一跳,轉身尖聲喊道:「軟轎!快過來!」
陳秀卻鎮定下來,拍拍陳酆的手臂,勉強笑道:「別緊張,娘親說了,越是臨產時,越要多走路。你扶著我,趁著這會兒不痛,我們往回走。」
「這怎麼行!」陳酆哪裡肯依著她,忙招呼明璫要扶陳秀上軟轎。
陳秀搖頭說道:「軟轎跟著,我這會兒又不疼了。咱們往回走。」
陳酆將信將疑,看著陳秀的臉色又恢復了幾分紅潤,便和明璫一人一邊攙扶著她往回走。
走了幾十步後,陳秀又覺得一陣絞痛,但她卻堅持著沒有出聲,只快步往回走。
一直走到莊子裡,她一共痛了六次,一次比一次痛的厲害。不過還沒超出可以忍受的程度。只是她心裡有些害怕,這種疼痛很鮮明的讓她想起了上一世死的時候的那種疼痛。基本上如出一轍。
村子裡有懂生產的婦人,早就被陳酆接到陳秀身邊預備著,陳氏自己也生過兩個孩兒,算是有經驗的。
陳秀一回來眾人便忙活開來,鋪蓐草,床榻下墊了草灰,陳氏又指揮婢女燒熱水。
六月天,說變就變。出去的時候還晴空萬里,回來的時候天空便積滿了烏雲。
陳秀此時已經痛的說不出話來,她躺在鋪了蓐草的產床上,一手握著陳氏的手,嘴裡咬著白手巾,眉頭緊鎖,滿臉汗水,極低的悶哼聲顯示著她極端的痛楚。
陳氏的手骨都要被女兒攥碎了,但還是穩著性子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阿繡,堅持住。不要叫,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會兒會更痛,你還要留著力氣……」
還不是最痛的時候,還不是……
是啊,還有力氣,必須有力氣……
忽然一道閃電劃破長空,屋子裡忙碌的幾個婆子的臉色被照的慘白。
一聲悶雷滾滾而來,接著便是漫天大雨。
嘩嘩的雨聲連綿不斷,像是老天跟誰過不去,發了狂。
「九郎……九郎……」陳秀的嘴裡咬著手巾,心裡卻一遍一遍呼喚著那個人。
與此同時,建康城內王博私邸。同樣的狂風暴雨正肆虐的沖刷著每一個角落。
端坐在窗下榻幾上伏案批閱的王博忽然間一陣心神不寧,莫名其妙的丟了手中的紫毫,長長的歎了口氣,身子往後一靠,右手握拳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旁邊服侍的玉珥立刻上前來,低聲問道:「郎君可是累了,奴婢給您鬆鬆肩吧?」
王博揮揮手,蹙眉道:「不用了。我出去走走。」說著,他站起身來赤著腳往門口走。已經在朝中打磨了半年的他依然是一身的清傲之氣,身上細麻長衫被門口的風一吹,嘩啦啦往身後飄著,肩膀上的長髮如墨蛇狂舞。
「郎君。」玉珥忙拿了一件披風過來給他披上,又轉身去拿木屐,「外邊好大的雨呢,郎君且在廊簷下走走吧。」
王博剛要說什麼,忽覺得心口處似是被誰捏了一把扯了一下,一種酸酸的脹痛讓他忍不住彎腰,臉色頓時蒼白,額頭和鼻尖上滲出一層細汗。
「郎君,你怎麼了?」玉珥見狀十分驚慌,忙吩咐旁邊的婢女:「快去傳御醫來!」
王博擺擺手,蹙著眉頭說道:「不必。」說完,他緩緩地直起身子轉身朝著榻幾走去。
玉珥忙扶著他在榻幾上坐下來,又拿了靠枕墊在他的身後,低聲歎道:「郎君每日太過勞碌了。累壞了身子可是自己吃苦。奴婢叫人燉了參湯,郎君好歹吃點?」
王博點點頭,等著玉珥果然端了山參野雞湯來,他也不過吃了兩口便推開了。
「郎君?」玉珥又試探著問道:「不如還是叫御醫過來為郎君把一些平安脈吧。」
「不用了,你叫人去把阿麟叫來。」王博靠在榻上,緩緩地閉上眼睛,若有所思。
玉珥也顧不得外邊的大雨,急忙出去換了一個小童來,叫他速速去請王麟。
王麟冒雨前來,雖然是乘坐馬車,前後都有護衛撐傘遮雨,但雨嚇得太大,他進門時身上的衣衫都已經濕透。看見王博疲倦的靠在榻上,他也顧不得換衣便上前去,低聲問道:「九兄?身體不適為何不傳御醫診脈?」
王博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擺擺手吩咐玉珥等頭退下,方看著王麟,低聲說道:「阿麟,你為我辦一件事情。」陰雨天,屋子裡有些昏暗。王博幽深的目光便如千年寒潭,深得連手足情深的王麟都看不透,猜不著。
王麟的心莫名一動,預感自己這位九兄是有至關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便低聲應道:「九兄只管說,十一絕不辱使命。」
王博握住王麟的手,聲音壓到極低,「你去一趟彭城,越快越好。你知道我在彭城有一座莊園,後來給了阿繡。你就去那裡。」
王麟疑惑的問道:「九兄,我去那裡做什麼?」
「你去看看。」王博咬了咬牙,心中的那一陣酸楚那麼真實,想想自從她走之後便再也沒有書信來往。他的直覺是她就在彭城的莊園裡住著。雖然關於彭城那邊一直沒有陳秀的消息,所有的事情傳出來都是陳酆一人。可他就是肯定,她一直都在。
只是剛剛為何心中忽然會有一種酸痛的感覺?她是不是出事了,他不敢想,更不敢說。他無法想想那個曾經在自己懷裡嬌聲呢喃的婦人若真的有事,自己是否還能在這涼薄的世上堅持下去。
「看看?」王麟甚是不解。賀氏阿繡已經失蹤快兩年了,那個莊子也落在了陳酆的名下,九兄忽然間讓自己去看看,看什麼呢?
「阿麟,你不要聲張,只是去看看。我懷疑……」王博說到這裡,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王麟才發現他的九兄此刻是那麼脆弱,彷彿一塊初春的冰,一不小心便融成了水,消失在這滂沱大雨之中。於是他慌張的反手握住王博冰涼的手,連聲道:「九兄放心,我明日就動身。若有阿繡的消息,我一定會把她帶回來。」
「不。」王博輕輕搖頭,「你就去看看。只要她平安就好。」
「九兄?」王麟十分的意外,「你的意思是……阿繡果然還活著?」
王博輕輕地點頭,沒有說話。
「那為何不讓我把她帶回來?難道就不想她陪伴在你身邊麼?」
王博淡然一笑,說道:「她是要回來的。」
但不是現在,也不是跟你。總有一天,我會親自把她接回來。
滂沱大雨一直過了申時方才停下。
雨聲一停,產房裡便傳出一聲慘烈的嘶叫,緊接著是嬰兒嘹亮的哭聲,雨後寧靜的夜晚打碎。
「生了生了!」產婆沾滿鮮血的手上抱著小小的嬰兒,驚喜的喊道:「是個小郎君呢!恭喜老夫人,恭喜少夫人了!」
陳氏一邊笑一邊落淚,握著陳秀的手喃喃的說道:「阿繡,是個小郎君呢!真好,真好啊!你的後半輩子可有了依靠了。」
院子裡,陳酆匆匆的往產房裡沖,卻被明璫攔了下來:「二郎君,您不能進去。」
「我阿姐怎麼樣了?!」陳酆雙眸通紅,額頭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躲開,讓我去看看!」
明璫忙勸道:「酆郎君,主子累了,已經睡著了。產婆正在給小郎君清洗,馬上就抱出來給你看。請二郎君稍安勿躁。」
陳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狂躁的心漸漸地安靜下來。
不多會兒的功夫,陳氏抱著大紅錦緞襁褓從裡面出來,小嬰兒細嫩的臉微紅稍帶一點浮腫,五官倒是精緻,剛生下來便睜著眼睛好奇地看,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像極了某人。
陳酆想要抱,伸出手去又怯怯的收了回來,嘿嘿笑了兩聲問道:「娘,這小崽子像誰啊?」
陳氏輕笑:「瞧著眉眼不像你姐,也不像你。」說著,她瞥了明璫一眼。
明璫立刻笑道:「這眉眼像九郎。九郎小時候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
陳酆輕哼:「你才多大,也見過他襁褓裡的樣子?」
「唔……奴婢見過九郎八歲時的樣子啊。瞧小郎君這眉眼,就是跟九郎像嘛。不信我們可以打賭的。」
陳酆明顯不屑,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去抹了一下小嬰兒的臉蛋兒,低聲罵道:「你個小東西,叫你娘親受了這許多苦楚。若是你將來不孝,看舅舅不狠狠地打你的屁股。」
陳氏和明璫都忍不住笑起來。明璫撇了撇嘴,輕聲道:「怎麼郎君當了舅舅,好像比咱們家小郎君還不懂事。」
隨著最後一縷夕陽的隱沒,天空透著淺淺的青黛色,街道上亮起了點點燈火。樓下的長碧河在一陣激浪之後,又重新回歸了寧靜。白日裡焦躁的鳴蟬,也收斂了尖銳的長調。迎著夏風,聲音一揚一頓,含著節拍,發出清脆的樂音。
王麟坐在馬車裡蹙著眉頭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馬車旁邊策馬跟隨的護衛立刻上前:「郎君,天色已晚,我們先在城內休息一晚,明日再去莊子上吧。」
想起臨行之前九兄目光閃爍的殷切和不安,王麟搖頭說道:「不用了,告訴他們加快速度,立刻往城西的莊園裡去。」
護衛答應一聲,招呼下去,車隊加快了速度。
之前王博送給陳秀的那座莊園離彭城很近,就在西城門外三里路的地方。送給陳秀之後,陳秀便把這莊園放在陳酆的名下,並改名豐粟園,不過是取其豐收的意思。
莊子外圍是青磚砌成的圍牆,一丈八尺高,黛青色的瓦當在沉沉暮色裡透著幾分蒼涼和莊嚴,莊子大門緊閉,門口的青石台階打掃的十分乾淨。只是兩隻石獅子上有些許的苔痕。
王麟命人上前叩門,良久才有人應聲打開門,緩緩地問道:「誰呀?」
侍從問道:「請問陳酆陳郎君在不在?我家郎君慕名而來,特地拜訪他的。」
那老僕人搖搖頭,說道:「我家郎君不在,敢問君子貴姓?」
侍從便道:「我家郎君是琅邪王氏十一郎。」
「哎呦。」那老僕似是嚇了一跳,立刻打開大門從裡面迎了出來,至馬車前匍匐跪拜:「老奴給十一郎君請安了。」
王麟掀開車簾,溫和的笑道:「原來是我王家的舊僕,快些起來吧。」
那老僕又磕了個頭才緩緩地站起來,牽著細麻布衫衣袖擦著眼淚,哽咽道:「恕老僕貌美,請問十一郎怎麼竟找到了這裡?」
王麟蹙眉道:「怎麼,陳酆不在彭城麼?」
老僕忙道:「在的在的。只是這一年多來陳老夫人母子三人嫌這裡離彭城太近,不清淨,所以搬到陳家鋪去住了。」
「陳家鋪?」王麟不解,「這是什麼地方?聽上去是個農莊。」
「是農莊,是陳郎君叫人專門修建的一座農莊,在此往西十五里外,依山傍水,風景極好,是消暑的好地方,所以郎君他們住在那裡不肯回來。十一郎君若是找陳郎君,還需往那裡去。不過天色已晚,請郎君入內,先休息一夜,明日一早老奴再帶郎君去陳家鋪如何?」
王麟緊趕慢趕,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到了彭城,卻不想陳酆居然不在這裡。
再看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只得點頭說道:「那就先住一夜,明日一早你帶我去陳家鋪。」
當晚,王麟沐浴過後把那看莊園的老僕叫道跟前,問道:「這兩年你們在這裡過得怎麼樣?」
老僕忙道:「承蒙郎君掛念,這兩年我們這些舊僕都過得很好。之前的時候阿繡女公子說過,只要地裡的收成好,我們的錢帛便多。今年更好,夏收過後,老僕一家六口分了十石稻米呢。」
王麟輕笑:「是不錯。看來陳家郎君是個懂經營的。你們鋪子的生意如何?」
「聽說也很好。不過那些事情老僕一般都不過問的,只等著年底拿錢,呵呵……」老僕說到這裡,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王麟被他逗笑:「你倒是清閒。」
「是啊,老僕年紀大了,郎君叫老僕在這裡看守莊園,帶著幾個上年紀的人在這裡打掃上下,修剪花木。郎君說,過年的時候他們都要搬過來住的。」
王麟點頭又問:「你們郎君可曾成家?」
「沒有。不過……」老僕欲言又止,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王麟輕笑:「你這老東西,有什麼話還不好跟我說?」
「不是不是,十一郎勿怪。老僕是恍惚聽說,陳家鋪那邊有女子生了孩兒,算算明兒就滿月了。陳郎君很是歡喜,前幾日還打發人進城來置辦了好些東西。」
王麟不作他想,只笑道:「有婦人生了孩兒?莫不是你家陳郎君已經娶妻或者納了妾氏?」
「娶妻納妾的事情老僕倒是沒聽說過。也說不定是納了妾。反正郎君很高興,買的東西十分的豐盛,連小孩子穿的玩的都買了,竟然裝了一大車。」
「那可真是夠熱鬧的了。」王麟笑了笑,擺手讓老僕下去,一個人坐在榻上慢慢地喝著果茶,心裡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
九兄的話猶在耳邊,他雖然沒有明說,但也可以斷定阿繡是活著的,而且就在彭城。
她如今過的怎麼樣呢?九兄那麼寵她,又為何會把她放在這裡不接回去呢?
夜涼如水,一路奔波的王麟卻沒有多少睡意。三更時分上了床榻,卻只睡了一個更次便醒了。
貼身婢女點翠聽見他咳嗽,忙近前來服侍,低聲勸道:「時候還早,郎君再睡一會兒不遲。」
「不睡了。」說著,王麟自己緩緩地坐起來,點翠忙拿過手邊的艮綢長衫來給他披上。
夏日天長,寅時天便亮了,王麟叫了昨日那老僕到跟前來,吩咐他帶路去陳家鋪。
那老僕換了一身乾淨的青色布衫,腰裡繫上藏青色的汗巾子,很是精神。
因為是鄉間小路,馬車走上去有些顛簸,所以走得不快。七月的天,正是炎熱的時候,王麟身子一向單薄,此時更加受不住。
點翠說要在那河邊的柳樹下休息片刻,王麟掀開車簾看著外邊碧綠的耕田,皺了皺眉頭,說道:「不必了,快些趕路吧。」
十五里路走了大半天,到陳家鋪的時候已經是午後未時。
一直聽老僕說陳家鋪,王麟便以為不過是個農莊。但等到了才知道,這根本不是個普通的農莊,而像一座小城。
青石壘砌的圍牆足有兩丈多高,厚厚的木門上釘著拳頭大的銅釘,此時正午時分,大門敞開,拱形的門洞很深,一走進去便有沁涼的風從門洞裡吹過,叫人一陣神清氣爽。
穿過門洞行十幾丈,便是一道內城門。兩座城門之間見著一個形狀規整的甕城,曲壁長長,青石相壘,成半月形。甕城城門上懸著千斤閘好雙扇木門,舉目望向城樓上,可見十幾個藏兵口。此時雖然沒有士兵站崗,藏兵口也沒有修繕完畢,但不難想像,若有戰事,這裡便是一道嚴密的避風港。
王麟不由得吸了口氣,暗道這陳酆的胸中竟然有此謀略。看這陳家鋪嚴防如此周密,竟是比彭城差不了多少。
老僕似是看出了王麟的心思,便在一旁笑道:「這陳家鋪可是陳郎君的心血。兩年前便找人畫了圖紙,幾經修改,從去年秋天開始動工,到現在還沒修好呢。這裡沒有多少工匠,也只得農閒時候才動工,農忙了就停下。」
王麟點頭稱讚:「這裡地處邊境,跟石趙離得太近。陳酆如此做也是為了你們大家的安危。雖然花費了人力物力,但總歸是值得的。」
那老僕一張老臉笑開了花,也跟著讚道:「是啊是啊。老奴們也都覺得,陳家郎君是個有才學的人。只是可惜了他的出身,這樣的人,九郎和十一郎為何不招至家族中效力呢?」
王麟淡淡的笑了笑,說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快些帶路吧。」
「是,是。」老僕前面帶路,在街上遇見了熟人還打個招呼。那些在接口洗衣潑水的婦人們見了王麟的馬車都有些好奇,但到底是鄉下婦人,不像建康城裡的那些女子們放得開,也只是多看兩眼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整個村子裡都井然有序,王麟坐在馬車裡左右打量,心中對陳酆的評價又高了一層。
陳秀陳酆和陳老夫人住在陳家鋪中心位置的一座大院裡。院子也是新建的,粉垣青瓦,黑漆大門,看上去也是農家小院的樣式,只是比別家的都大了幾倍。
老僕上前叩門,裡面有人應聲開門,老僕對那人說了幾句話,那人便匆匆出來給王麟見禮。又叫人立刻進去回稟陳酆知道。
陳酆這日恰好在家。聽見門上的人來回說琅邪王氏十一郎來訪,當時就是一怔。回頭便看陳秀,陳秀輕笑著把孩子抱過來,說道:「既然能找到這裡來,就請十一郎進來吧。」
王麟隨著家僕進了院門,穿過前面議事廳房到第二進院子,看著門前栽種的脆生生的芭蕉,又想到了明心閣上的聯句,心中暗道九兄的話果然不錯,阿繡十有**便住在這裡。
屋裡自然沒有陳秀,但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混著一絲淡淡的香甜,王麟心中莫名一軟。
陳酆迎至屋門口,拱手笑道:「十一郎君光臨寒舍,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王麟也拱手輕笑:「是我唐突了,一頭便拱了進來。還請陳郎君見諒。」
陳酆忙道:「十一郎如此說,酆可真是無語了。陳酆承蒙九郎君抬愛,才有了今日呢。」
二人寒暄著入座,有婢女獻上香茶,陳酆又微笑著問道:「邊境不算穩定,胡人偶有騷擾。十一郎君過來,不會是督戰的吧?」
王麟笑著擺手:「我不問朝中之事。這次來實在是九兄所托。他讓我過來看看的。」
陳酆一怔,有些尷尬的笑道:「九郎專程托十一郎來看看?不知可是有什麼不放心的事情?」
王麟是個聰明人,從陳酆的那一怔之中便把心中的猜測做了肯定,於是他抬頭看了看屋子裡的擺設,笑道:「這屋子裡收拾的雅致精巧,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怎麼看都覺得很是熟悉,是阿繡的心思吧?」
陳酆輕笑:「十一郎君果然好眼力。」
王麟笑道:「我便知道阿繡是個有福氣的人,一定能夠逢凶化吉。怎麼,我們也算是故人了,就不能請出來讓我見見?」
陳酆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西裡間屋門口的門簾一掀,陳秀款款而出。
王麟忽然間有些恍惚,此時的阿繡跟他記憶中有些不一樣。記憶中的阿繡是個瘦瘦弱弱的女子,風姿綽約宛如弱柳扶風。美目流盼更是華彩斐然。
如今的阿繡風姿更勝之前,神采顧盼靈力不減當初,只是那圓圓的臉兒,豐腴的身姿,更像是一個婦人的模樣。
「十一郎。」陳秀微笑著福了福身,「十一郎能尋到這裡來,真是有心了。」
王麟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此時忽然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他混沌的思維,忙轉頭看向裡間,吞吐著問道:「誰……誰的孩兒?」
陳秀輕笑著對著裡間說道:「明璫,把孩子抱出來給十一郎瞧瞧。」
明璫答應一聲,抱著一個大紅錦緞的襁褓出來,因為是夏日,襁褓只有綢緞和細麻布兩層,並沒有面紗,小小的嬰兒包裹在裡面不過一尺半長,圓圓的小腦袋上烏黑的胎發,因到了滿月,原本浮腫的小臉已經張開,白白嫩嫩的宛如玉蓮花的花瓣兒。
明璫抱著孩子給王麟請安,王麟則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走到明璫的面前看著襁褓裡嘬著手指頭哼哼唧唧的小娃娃,半天沒說出話來。
「十一郎?」陳秀覺得有些好笑,這個言談舉止皆瀟灑自如的美少年怎麼在見了這個奶娃娃之後就傻了呢。
「這……這是什麼……」王麟終於能開口說話了,說完後卻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他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沫,才重新說道,「這……這是我九兄的孩兒。」
明璫輕笑著看陳秀,陳秀則上前來抱過孩子,反問王麟:「十一郎如何知道這是九郎的孩兒?」
「這孩子分明就是我九兄小時候的樣子,絲毫不差。」王麟的手不自覺的伸出去,在剛要碰到孩子小臉蛋兒的時候又慢慢地攥了起來,像是生怕一不小心便戳破了那細嫩的肌膚似的。
陳秀笑著把孩子遞過去,說道:「十一郎既然這樣說了,我想瞞也瞞不住了。那你這當叔叔的就抱抱他吧。嗯,對了,他還沒有名字呢,明兒是他的滿月,九郎不在,就請十一郎給這孩子賜名吧。」
王麟慢慢地伸出手去,把小嬰兒抱在懷裡,他雙手僵硬,連臉上的笑容也是僵硬的。只覺得懷裡的小東西軟軟的,如同一團棉花一樣的軟,他把全部的小心都陪了進去,還是不敢說話。
小東西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滿眼好奇。
陳秀看著王麟額頭上漸漸滲出來的細汗,輕笑道:「明璫,把孩兒接過來吧,叫十一郎坐下說話。」
明璫笑嘻嘻的上前去接過孩子,熟練地抱在懷裡,又把小東西的小手從他的嘴巴裡拿了出來。小東西嘴巴裡的手指沒有了,便咧了咧嘴,『哇』的一聲哭了。
「啊呀!」王麟緊張的看著陳秀,「快,怎麼就哭了?」
陳秀輕笑著吩咐明璫:「抱他去餵奶吧,估計是餓了。」
明璫又對王麟福了福身,方抱著小東西去了廂房。
陳秀微微抬手請王麟入座,自己則在對面的繡墩上坐了下來。
陳酆早就淡定的喝了兩杯茶了,見小外甥走了,王麟終於慢慢地恢復了神色,方笑道:「十一郎,你是第一次見小孩子吧?」
「嗯,是啊,是啊……」王麟笑著點頭,現在眼前還都是那個小傢伙的樣子。粉粉嫩嫩的,那麼小,那麼軟,好可愛……
「這小傢伙很好玩的,十一郎若是不急著回去,就在這莊子裡住幾天。」陳酆說著,拿了紫砂壺給王麟斟茶,「慢慢熟悉了,小傢伙應該會喜歡跟十一郎玩兒的。」
王麟慢慢地呷了一口茶,心神才算是完全穩了下來,想想剛才陳秀的話,又問:「這孩子明天滿月了?」
陳秀點頭,說道:「是。那日大雨,知道申時才停。雨剛停下,這孩子就生出來了。」
王麟在心裡細細的算了算,一個月前的那場暴雨,王博忽然把自己叫了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可不就是這孩子出生的那天麼?果然是血脈相連,骨肉情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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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滴們,十一郎被震撼了有木有?
你們呢?要不要用月票震撼某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