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時分天還沒亮,深廣的屋宇中黑沉沉的。角落深處一雙鶴頂蟠枝燭台,燭台上的通臂大燭燃了一夜,燭淚堆積,如絳脂珊瑚,垂垂纍纍,兀自緩緩凝結。
上夜的婢女聽得王博喚:「來人。」忙走至帳前,尚衣的婢女上前替他換了薄絹中衣,方穿上淺黛色鳳紋裳服,另一名婢女跪下來替他束好繡雙螭戲珠紋腰封,並細心的整理好了掛在腰間的玉珮。
捧著銅盆的婢女上前來跪在地上,玉珥轉身去絞了帕子又展開遞給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捏過玉珥聽見他輕輕一歎,便勸道:「郎君昨晚睡得很晚,今日何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著了。」王博把臉上的帕子拿下來丟進銅盆中,轉身往窗下的榻幾走去。
昨晚又夢見她了,那纏綿的情誼,無盡的歡愛,嬌聲軟語喚著他『夫主』的樣子,無一不在夢中浮現。有時候他也想沉浸在夢裡也好,可再好的夢都會醒,醒來時的那份失落重重的撞擊著他的心坎,那種酸澀的滋味讓他怎麼睡得著?
「郎君,這是長垣將軍送來的書信。」一個小婢女從外邊進來,恭敬的把手中的書信遞到王博面前。
王博抬手拿過書信,擺擺手示意小婢女可以走了。
慢慢地撕開書信,看見那清秀的字跡慢慢地寫了整片絹帛,他冷峻的嘴角微微的彎了起來。看著看著,他忽然輕聲說道:「還算有良心,知道想我。」
貪戀的看了兩遍才把絹帛折疊起來放回信封裡交給玉珥,「好生收起來。」
玉珥接過書信,轉身去放在王博床榻裡面的小暗格子裡,又轉身回來接過他手裡的水杯,輕笑道:「郎君,陳家二位郎君都安好吧?」
王博輕聲一笑,說道:「玉珥,你學壞了。」
玉珥偷笑著跪坐在他身後拿了雕花象牙梳給他梳頭,輕聲說道:「奴婢是看郎君高興才敢問的。」
「唔,他們很好,已經到了臨州了。」微笑再次在他冷峻了半月有餘的臉上綻開,跪在他身後的玉珥不小心瞥了銅鏡一眼,再次低下頭去偷笑。
二人都對著銅鏡,這丫頭的表情自然逃不過王博的眼睛,他長眉一挑,淡淡的問道:「你笑什麼?」
終究沒逃得過她家郎君的慧眼,被質問的玉珥再次微笑起來,低聲說道:「奴婢這心都懸了半個多月了,郎君不知道,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戰戰兢兢地,最怕見到郎君了。」
「嗯?」王博不解。
「陳家郎君走了這半個月來,郎君的臉上就沒有一絲笑,大家誰不怕呀。生怕有個閃失被郎君打一頓趕出去了。」主子笑了,做奴婢的自然也沒那麼擔心了,話也敢多說兩句了。
想想還是之前阿繡姑娘在的時候好啊,最起碼郎君看見她總是會笑的。
「哼……」他輕哼一聲,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
朝食過後,有僕婦進來回道:「郎君,今日是賀府王老夫人出喪的日子,郎主打發人來說我們要安排一個人去路祭。」
「王老夫人出喪?」王博這才想起這位老夫人死了一個月了,停靈弔唁折騰了一個月,今日也該下葬了。他修長的手指扣著案幾,沉思片刻之後說道:「去叫人安排吧,再把十一郎給我找來。」
王老夫人的喪禮很是隆重,賀家在建康城已經站住了腳跟,他們這一家從江北遷徙到江南的大士族總不能讓江南的士族看了熱鬧去,所以賀公彥和賀公易兄弟二人可以說為了這一場葬禮傾盡所有。
王家的路祭棚自然拍在首位,身份使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若是低調了,人家會以為是對賀家的諷刺。雖然王博也很想諷刺一下賀家,但終究還是顧念著阿繡的面子,給她留下一條後路。
自從蕭媛死後,王麟整個變了個人,原本就多病的他更少出門,連平日的聚會都推脫了。這次若不是王博叫他出來,他定然還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一個人悶著呢。
王麟坐在王博的身側,看著外邊官道上擁擠的庶民推推搡搡,便覺得心裡刺拉拉的疼,可憐阿媛中了奇毒,連喪禮都是那麼匆忙。
「九兄,這樣的事情你叫我來做什麼?」王麟一臉的倦色,對什麼東西都不感興趣。
「死者已矣,你不能一味的消沉下去。」王博坐在路祭棚裡安靜的品茶,看著外邊越來越熱鬧的人群,微微蹙著眉頭說道:「等會兒你上前去路祭,給死者送一副輓聯吧。」
「嗯,知道了。」王麟點點頭,對於他這個九兄的脾性他自然是明白的,因為阿繡一事他心裡是恨著賀家的。但如今建康城裡剛剛穩定下來,江南的士族和江北的士族之間的矛盾也已經有所調和,這一系列的政令皆是出自王家,身為王家嫡子的他們,必不能跟家族的意願背道而馳。
尤其是路祭這樣的事情,最能讓那些中下等的士族們細細的琢磨一回了。
送喪的隊伍終於過來了,王家的家丁早就上前去通報過,王麟便款款起身帶著一個小童端著酒壺酒杯走上前去。
賀公彥帶著族中子弟給王麟行禮,王麟輕歎一聲,勸道:「死者已矣,賀公要節哀順變。」
「賀家全族人謝王家和十一郎。」說著,賀公彥帶頭跪下去,他身後賀公易以及賀康等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王麟打眼一看,賀家男丁竟不下二十幾人。
王麟忙彎腰將賀公彥攙扶起來,勸慰兩句,方轉身端過酒杯,把酒緩緩地灑在地上,另有人端著筆墨上前來,王麟又揮筆寫了一幅輓聯:女星沉寶婺,仙駕返瑤池。
賀公彥命人把王麟寫的輓聯高高舉起,又朝著王麟拱手一揖。
王麟擺擺手,目送車隊緩緩離去才轉身回了路祭棚。
前面是謝家的路祭棚,謝家跟賀家是姻親,又是至交,路祭的場面自然也小不了。
等長長的送葬隊伍緩緩離去時,太陽已經漸漸地西沉了。
王博同王麟一同上馬車,王麟因問:「九兄,回城麼?」
「不,天色晚了,這裡離溫泉山莊不遠,今晚你同我一起去泡溫泉去。」
王麟剛說了一聲『好』,便聽見身後有馬蹄聲疾馳而來,並有人連聲喊道:「十一郎,十一郎……」
是個女子的聲音,王麟不由得皺眉回頭,卻見穿著一身騎裝的十公主策馬疾馳而來,身後還跟著十幾名護衛。
「她來幹什麼!」看見十公主王麟的火氣便忍不住湧上來,自從蕭媛死後他再也不見這位十公主一面。
王博淡然一笑,說道:「定然是聽說你出來了,才迫不及待的追了來。」
「誰把我出來的消息說出去的,回頭叫我查出來非打一頓攆出家門去不可。」王麟狠狠地說著,十公主已經縱馬來到了他二人跟前。
十公主穿著一身桃紅色騎裝,因為策馬疾馳的緣故有些氣喘,在王麟和王博的馬車前勒住馬韁,狠狠地喘息了幾口氣之後才能說話:「十一郎,你為什麼不見我?!」
她面若桃花,粉面含嗔,是一副極嬌媚的模樣。
只可惜王麟已經知道她那顆毒蠍一樣的心腸,自不會被她的容貌所迷惑,是淡淡的說道:「這些日子我身體不適,誰都不想見,也不只是十公主。」
十公主翻身下馬,上前來拉住王麟的衣袖,嬌喘著問道:「那你……你現在好了吧?我聽說你出城來為賀家的老夫人路祭,就匆匆忙忙來見你,你不要惱我……」
王麟長臂一揮把自己的衣袖從十公主的手中扯出來,冷冷的說道:「以公主之尊,做此等兒戲之事,實在不妥。這裡是城外,庶民紛雜,公主不便久留,請速速回宮吧。」
「麟郎……」十公主幾乎要哭了,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到她的檀郎了,原本是跟九公主商議好的,等那個可惡的蕭媛一死,就沒有人跟她爭麟郎了,可哪裡知道蕭媛死了,麟郎的心也跟著她死了,一個多月來他閉門謝客誰都不見,十公主都快急死了。
最重要的是,北方漢趙分權,劉氏漢王遷都長安,石氏莽夫卻自立為趙王,陛下為了晉庭的安穩,居然同意了漢王的求和,還答應嫁一個公主娶長安。而那趙王不知從何處聽說此事,也提出要一個司馬皇族的公主娶做妃子。
整個後宮之中適齡出嫁的公主只有九公主和自己,九公主是前皇后之女,有太后撐腰,而自己的母妃只是個貴人,嫁給趙王那莽漢的事情必然是落在自己的頭上了,十公主此時已經是熱鍋上的螞蟻。
這些都是王博王麟兩兄弟預料中的事情。看著十公主含淚的杏眼,王麟冷冷一笑,說道:「請公主自重,我不是你的麟郎。」
「麟郎,麟郎……」十公主再次上前去拉住王麟的衣袖,哀聲求道:「我求求你,你去跟你祖父說,不要把我嫁給姓石的那個莽夫,聽說那莽夫一高興了就會把人蒸熟了下酒吃,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啊……」
王麟再次甩開十公主的手,冷冷的說道:「公主錯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能左右你的婚姻的人是陛下還有太后。」
「麟郎,我父皇都聽你的祖父的,你去求求你的祖父嘛,你幫幫我麟郎……」
「公主放手吧,我幫不了你。」王麟說著,大袖一甩轉身上了馬車。
王博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十公主,眼前都是蕭媛那張明媚的笑臉,她跟阿繡兩個人在臨州城的時候喝得爛醉,還笑嘻嘻的叫自己『九表兄,九表兄……』那樣如花似玉的一個小姑娘,居然死的那麼慘,連個乾淨的屍首都沒有留下。
再想到這兩個公主曾經險些要了阿繡的命,他胸中的那股怒氣也無法壓制下去。在十公主剛要上前拉扯自己的衣袖時,王博忽然開口:「來人!」
「是。」阿驄轉身上前擋住了十公主。十公主一個不妨,雙手抓住了阿驄的手臂,只是阿驄身上穿著鎧甲,銅質的護腕上有顆顆銅釘,刺得十公主嬌嫩的小手鑽心的疼。
「送十公主回宮。如此瘋瘋癲癲的像什麼樣子!也不怕丟了陛下的臉面!」王博話音一落便大袖一揮上了馬車。
阿驄冷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十公主,不耐煩的問道:「公主,要屬下送您回宮麼?」
「哼,躲開!」十公主淚眼婆娑的看著那輛載著她心愛郎君的馬車離去,忽然轉身認鐙上馬就要追。
阿驄一閃身擋在駿馬跟前,手中長劍一揮指著馬頭說道:「十公主若是執意追趕,屬下只好殺了這匹良駒了。」
「你!狗奴才!你敢!」十公主手中馬鞭一揮便朝著阿驄抽過來。
阿驄冷冷一笑,說中長劍一揮,寒光一閃,十公主手裡的馬鞭便剩下一節手柄了。
「請十公主回宮!」阿驄冷冷的瞪了皇宮的護衛一眼,轉身上馬朝著王博的馬車奔去。
十公主氣的把手裡的馬鞭手柄狠狠地丟在地上,策馬欲墜,馬韁繩卻被自己的護衛拉住:「公主,咱們先回去吧。出來的時候屬下看見貴人往皇后那裡去了,說不定皇后什麼時候就要見公主,公主若是回去晚了,奴才們都得死……求公主體諒奴才們。」
「廢物!」十公主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指著面前的護衛狠狠地罵道:「都是一群廢物!沒用的蠢材!」
「是,是……」護衛不敢多言,只牽著十公主的馬往回走去。
不遠處路祭棚裡的謝燕文看著這邊的情景,忍不住冷冷一笑。
站在他身旁的謝允之低聲笑道:「三兄,十公主對王麟可真是深情的很呢。」
謝燕文搖了搖頭,有些無奈的歎道:「只可惜王麟心中裝著的只有蕭家那個死去的阿媛。」
謝允之也歎了口氣,說道:「這樣嬌弱的小公主送去趙地和親,真是難為她了。陛下怎麼捨得呢?」
謝燕文冷笑:「這是蕭家提出來的決策,王家也贊同的,陛下又能怎麼樣呢?再說,不過是個公主而已,能換的晉庭十年的太平,就值了。」
謝允之聽了這話又忍不住搖頭:「天下之太平應以三軍將士來維護,如何用一弱女子?」
「三軍將士?」謝燕文嘲諷一笑,「放眼晉庭之中,能夠指揮千軍萬馬揮師北上的人還有麼?」
謝允之想了想,不解的問道:「孫尚陽不是很厲害嗎?打了不少勝仗,又是陛下的親信。」
謝燕文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便轉身往自己的馬車走去。謝允之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轉身往自己的馬車跟前走,卻聽見謝燕文說道:「五郎,我們同乘。」
謝允之一愣,便笑著回來上了謝燕文的馬車。
謝家的馬車緩緩地往城內走,車內,謝燕文斟了一杯酒給自己,又把酒壺遞給謝允之讓他自斟。
「謝三兄。」謝允之忙接過酒壺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三兄,賀家老夫人這一亡故,你的婚事又要往後拖一年了。」
謝燕文卻笑了:「拖就拖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三兄,你好像並不苦惱?」謝允之悄悄地看謝燕文的臉色,見他面帶微笑,像是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一樣。
「人生無常,誰也想不到老夫人會死。我們都是書香門第,守孝這樣的事情怎麼能不懂?何來苦惱之言?」
謝允之忙點頭說道:「三兄說的是。」
謝燕文又問:「允之,我聽說你在南遷的路上曾聽見賀氏阿繡撫琴?」
謝允之聽了這話便一抬手把酒一口悶下去,又重重的歎了口氣,說道:「三兄不提這事兒還罷了,一提及此事,弟便覺得萬分惋惜。」
「為何?」謝燕文溫潤的目光帶著那麼一絲熱切,只是謝允之沉浸在對賀繡的回憶中沒有發現。
「賀氏阿繡的琴技——不,她撫琴已經不單單是琴技了。是那種人與琴合二為一的感覺。那琴聲之優雅空靈,怕是無人能及。」說著,謝允之又無奈的歎了口氣,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了酒,說道:「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叫——天妒紅顏。」
「哼!天妒紅顏……我看時人妒紅顏罷了。」
「哎,如此妙人,實在不該夭折。若是她還活著,或許我們還有幸能聽一聽她的琴聲。」
「五郎。」謝燕文冷靜的看著謝允之,低聲問道:「阿繡琴技過人的事情,是你說出去的?」
「啊?」謝允之有些反應不過來,不解的問道:「我說什麼了?」
「九公主和十公主為何知道阿繡琴技過人,還專門在鴻運樓擺宴,要與阿繡切磋琴技?」
謝允之想了想,說道:「這可不好說,當時我們都聽見那琴聲了,算起來加上護衛家丁總有上百口子人呢,這種事兒瞞也瞞不住的。」
「可是能把話說道九公主耳朵裡的人卻不多。」
謝允之一怔,緊張的看著謝燕文低聲問道:「三兄,你不會懷疑我吧?」
謝燕文瞥了謝允之一眼,說道:「你一向跟皇族走的近。」
「哎呀,這可真是冤枉了,我是跟幾個王爺走的近,可那也不過是場面上的交往嘛,九公主看上的是王博,十公主看上的是王麟,這裡面哪有我什麼事兒呢,三兄你別寒磣兄弟了!」
謝燕文輕聲哼了一下,慢慢地靠在身後的榻上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王博帶著王麟回了溫泉山莊,二人進了正面小院的門之後,王博的腳步便頓住了。想了想,他又轉身出去。王麟納悶的問:「九兄,為何不進去了?」
「我們去溫碧池。」王博說著,便往另一處小院走去。
「這蓮清池不是你最喜歡的麼?」王麟很是納悶。
王博不回答,只是加快了腳步。王麟納悶的看著身側的婢女,玉珥無聲的動了動唇,王麟從她的唇形裡猜到了兩個字:阿繡。便當是王博睹物思人心中未免難過,便無奈的歎了口氣不再多話。
溫碧池是用纏絲玉石雕砌而成,玉池底部雕刻的是纏枝菊花,玉階上也是一朵朵菊花花瓣,玉階被溫泉水泡著,極為溫潤,赤著腳踩上去很是舒服。
兄弟二人進了玉池,各自找個舒服的角落靠著,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話。
因為想到了賀繡,王麟不免問起:「九兄,那件事情查清楚了嗎?」
「什麼事?」
「就是九公主要跟阿繡切磋琴技之事啊。查出是誰挑唆的了沒有?」
「查出來了。」王博微微的歎了口氣,「是蘇培。」
「蘇培?賀家的琴師?」王麟皺了皺眉頭,心想阿繡的琴技應該不是他所傳授,這個男人是出於妒忌才這樣的麼?
「確切說是他的婦人,就是賀公彥的庶長女,賀氏阿紋。」
「她一個侍妾,怎麼會有機會給公主傳話?」
王博冷笑:「蘇培現在不是賀家的琴師了,而是宮裡文貴人跟前的琴師。」為了攀附富貴,蘇培一個士子出身的人居然去做那種齷齪之事,虧得賀公彥之前還對他另眼相看。
「既然知道了,九兄為什麼不動手?」
王博忽然一笑,搖搖頭說道:「我還沒想好。」
王麟驚訝的笑了:「這還需要想什麼?」
「我在想,若是這件事情交給阿繡來處置,她會怎麼樣呢?」
「交給阿繡?」王麟苦笑,「九兄,你對她居然用情如此之深。她都失蹤了這麼久了,恐怕早就香消玉殞了。九兄你要想開,替她報仇就好了。」
王博靠在玉池邊緣,對著王麟但笑不語。相比他這個傻弟弟來說,自己果然是幸運的,那個小婦人如今應該在臨州吧?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想自己了沒有。想到這裡,王博又覺得心裡一陣陣的發癢,於是輕歎一聲問王麟:「十一弟,我們什麼時候去趟臨州城呢?」
「臨州城?九兄有什麼事情派人去辦不就好了,那裡也不是什麼風景勝地,也沒住著名儒隱士,好端端的去那裡做什麼?」
「唔……想去看看。」王博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心裡想著遠方的佳人,不願再多說一句話。
而臨州城內的陳秀這會兒正忙的天昏地暗呢。這次她從健康來又帶了許多臨州城沒有的好東西,上等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華服美賞,珠寶玉器都是臨州城那些中等士族的名媛貴女們和士大夫所喜愛的。
她把這些貨物大部分都留在了臨州城,催促著陳酆把賬目核對了便繼續往北,要在三月中趕到彭城,不耽誤去那裡買地開荒。
陳酆從外邊匆匆回來,見陳秀正坐在案幾跟前細細的翻看賬本,並不時的在賬冊上做著標記,便奇怪的問道:「阿姐,你在賬冊上些什麼?」
「有些貨賣的好,但也有些貨賣的不好,更有些東西是一直賣不動的。這個需要記下來,以後再進貨的時候要注意了,做商舖最忌諱壓貨,好好地店舖會因為壓貨而走上絕路。記住了?」
「哦,記住了。」陳酆點點頭,做商舖最忌諱壓貨,他重複了一邊,暗暗地把這話記在心裡。
合上賬冊,陳秀抬手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子,看著陳酆一臉的認真,輕笑道:「這些事情你要一一記住,阿姐不能跟著你一輩子的。」
「嗯,我知道了阿姐。」
明璫端了茶水進來給二人,又道:「阿言說到了練鞭的時間了,請姑娘準備一下。」
「哦,好。」陳秀喝了口茶,抬手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串麝香珠串摘下來放到案几上,起身往裡面去換衣服。陳酆看著案几上的麝香珠串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為了練鞭方便,陳秀專門訂做了幾套武士服,雖然顏色跟那些護衛們穿的不一樣,都是細麻衣,細汗又透氣,窄袖短襟,闊腳長褲塞進鹿皮胡靴裡,便像是換了個人。
阿言是王博專門找來教陳秀練鞭的武士,自從去年十一月起陳秀跟著他練鞭至現在將近四個月的時間,陳秀的鞭術有了很大的進步。
出了房門往後走,直到後院的一片空地上,陳秀抬頭看見前面用鐵絲網圈住的一片空地便愣住了,問旁邊的明璫:「這是弄的什麼?」
阿言見陳秀走來,忙從一側迎了上來,拱手道:「從今日起,屬下給郎君換一種方法練鞭。」
雖然出了建康城,但陳秀依然是男兒裝的打扮,之前換回女兒裝也是王博不願意看,如今不再他身邊,為了省去麻煩,陳秀索性再也沒換回女兒裝。
「什麼新方法?」陳秀抬手接過明璫手裡的長鞭,走進了那個鐵網圈子裡。
阿言朝著某個角落一擺手,便有是個人提著竹籠子走了過來,每個竹籠子裡都裝著一隻小獸,或是野兔,或是野獐子,還有剪了翅子的野雞等。
陳秀看著這些人提著籠子進了鐵網圈之後,便把籠子打開,把裡面的小獸都放了出來,便緊張的問道:「這是幹什麼?」
「郎君一隻單練鞭法,枯燥不說,還不一定實用。今天屬下就教郎君一點實用的,同時,郎君也該見點血了,否則的話遇見真正的敵人,怕是郎君下不了手。」
「啊?」陳秀再次驚訝,心想這個阿言還真是個人物兒,居然想起這樣的方法讓自己訓練。
「郎君,開始吧。」阿言說完便轉身出了鐵網圈,並反手把鐵門關上把陳秀一個人留在裡面。
「這……怎麼練啊?」陳秀握著長鞭看著面前活蹦亂跳的小野獸們下不去手,野兔子靈敏活潑,野獐子卻躲到鐵網邊上去不停的用爪子抓著鐵網,看樣子想要逃,而那幾隻被剪了翅膀的野雞則悠閒的轉悠著尋食吃。
阿言見狀,俯身從地上撿了幾顆小石子,隨手丟出去兩顆,一個打在野雞身上,野雞便呼啦啦的扇著沒了毛的翅子往陳秀這邊撲過來。另一隻打到了野獐子上,那野獐子也忽然轉身朝著陳秀這邊衝過來。
陳秀一陣緊張,揚手揮起了手中的長鞭。
啪啪幾聲,鞭子沒抽到野雞上也沒抽到野獐子上,倒是抽起了一些碎砂石驚了所有的野雞野野兔野獐子。這十來只野生的小東西們好一番橫衝直撞,陳秀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只得揮起了鞭子。
這一頓狂轟亂打下來,不單那些小野獸們七零八落各自受傷,阿繡也是十分的狼狽,滿頭滿臉的塵土不說,還有砂石進了嘴裡,髮髻也散了,衣裳也不知被什麼給抓破了兩道。
明璫見了直咧嘴:「哎呀,若是九郎知道了,可不知有多心疼呢,阿言你這人太過分了,小郎君她……她哪裡受得了這個?」
小野獸們折騰的累了,也各自受傷,都紛紛躲去邊上警惕的望著陳秀。
陳秀吐了幾口唾沫把嘴裡的沙子吐掉,又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皺眉問阿言:「好了吧?」
阿言搖搖頭,拿了自己的鞭子進了鐵網圈裡,手腕一抖長鞭甩出去,一隻野獐子慘叫一聲被鞭稍帶起了一丈多高又落在了地上沒了聲息。之後阿言手氣鞭落,剩下的那些小野獸們個個喪命無一倖免。
「郎君,之前交給你的鞭法都忘了吧,剛才那陣子都是亂打的,跟沒學過鞭法的人沒什麼兩樣。這次是些沒有殺傷力的野兔野雞,若是遇到了野狼野豬什麼的您也這樣打麼?」
「……」陳秀無語,她承認面對那些活生生的小野獸時她實在下不去手,它們一亂她的心也跟著亂了,什麼鞭法都忘得一乾二淨。
「先用這些野兔野雞的練十日,之後我會叫人換成野狍子和小狼崽子。二十日後我會叫人把捉來的野狼放進來,郎君若是打不死野狼,就別想過北出彭城,更不用說越過邊境去石趙境地。」阿言說到這裡,又看了一遍撅著嘴巴十分不樂意的明璫,低聲說道:「我答應過郎君要把您教好,您也說不想學那些花架子,您要學實打實的可以戰勝敵人抱住性命的鞭法。所以……只能這樣了,這是最快最有效的辦法。」
陳秀默默地點頭,雖然她覺得這辦法太損太殘忍了,但也知道這的確是最快最有效的辦法。
明璫見她從鐵圈裡走出來,忙上前接過長鞭,低聲勸道:「姑娘不必理會那個呆子,這是什麼爛主意,嚇著姑娘了吧?」
陳秀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沒事兒,這辦法很好,以後就這樣練了。你叫人預備熱湯水吧,我得好好地沐浴一番了。」
浸泡在舒適的熱水裡,陳秀的心情才從剛剛鐵網圈裡的血腥慢慢地緩過來。
明璫在她身後拿著玉勺舀著熱水在她的肩膀上緩緩地澆著,低聲勸道:「姑娘,這也太辛苦了。有長垣他們在呢,您何必非要自己練鞭法?」
陳秀輕笑:「傻丫頭,別人再強也是別人,他們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啊,就像現在,若是有人從後面的窗戶裡突然闖進來,咱們兩個可就全完了。」
「啊?」明璫嚇了一跳,抬頭看了看後窗,又道:「那就讓他們把四周都守衛起來。」
陳秀皺眉嗔道:「你家姑娘我在沐浴,一大群男子圍著像什麼話?」
明璫想說姑娘若是在九郎身邊就不會過的這麼累了。可她又想到了蕭媛的慘死,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練鞭的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護衛們每天都會捉一些小野獸丟到鐵網圈裡供陳秀練習,初時她有些放不開,但三五天之後便習慣了。況且她最明白她練鞭不是為了打死這些小獸,而是為了在萬難之際保護自己的性命。將來有一天她總會離開晉庭的境地進入趙國,她的計劃是在晉庭和趙地之間游移,把晉庭的綾羅綢緞華服美裳賣到趙地,再把北方的珍貴藥材和皮毛運到晉庭。
她要利用石趙如今招攬漢人開墾土地的國策,利用這看上去短暫的和平時期為自己賺取大量的財富。但是這個做法十分的危險,因為石氏莽夫都是羯族人,這些人爭勇鬥狠,心中只有三件事,一是淫慾,二是殺戮,三是享樂。她要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謀事,若沒有強大的武力是不行的。
陳秀在臨州城住了半月的時間便去了彭城,到了彭城又是一番忙碌,但彭城的事情她倒是不用太操心,陳酆已經相當的老練,再加上祝叟等人的協助,很多事情都能處理的很好了。陳秀則加大了自己練鞭的力度,而阿言也說到做到,用一些野狗代替了野獐野狍等,這些野狗是流落在荒郊野外專門吃人死屍東西,這些野獸見了人非但不躲,反而有些躍躍欲試。陳秀頓覺壓力重重,再也不敢掉以輕心。
時光如水,當陳秀在彭城住了一個多月時,十公主和親石趙的事情便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陳酆從外邊匆匆回來,喝了一杯茶水後興奮的說道:「阿姐,十公主出嫁的車隊已經快到臨州了。用不了一個月就會到彭城。然後經彭城往北進入石趙境內。聽說陛下下了聖旨,讓孫將軍來彭城迎接十公主,送她進石趙邊境呢。」
陳秀點點頭,冷笑道:「陛下真是糊塗,還以為答應了把十公主嫁過去便可以免了邊境之亂,孫將軍若是回彭城,若那些豺狼趁機進入我朝邊境,可如何是好呢?」
陳酆歎道:「阿姐所言甚是,我們要多加防備了。」
陳秀想了想,又道:「防備倒也不必,我猜孫將軍是不會來彭城迎接公主的。」
「為何?」
「從彭城到邊境還是晉庭的土地,公主身邊有大量的護衛,能有什麼事兒?孫將軍若是連這一點也想不到的話,也不配做孫氏的嫡傳子孫了。」
陳酆點頭,說道:「阿姐說的是。那我們該怎麼做?」
陳秀想了想,說道:「我們不管這件事情,只要十公主不招惹我們,我們就過我們安靜的日子。」
「可是,我聽說十公主在臨州城買了幾十個貌美婢女,還放出話來,說在臨州到彭城的路上,有貌美女子呈上的,賞賜十金。等她到了彭城,還不知道要買多少貌美女子呢,阿姐,你說十公主這是何意?」
「哼,這女人看似嬌軟無能,實際上最是狠毒。她買這些女子跟著她去和親,自然是想拿這些人去討好石靳石虎那些禽獸。讓她能在石趙的後宮站住腳。」石氏父子狠毒務必,經常把美人的頭顱蒸了做藝術品給臣子們欣賞,這狠毒的辦法十公主也真是想得出來。陳秀暗暗地咬牙,心想這十公主到了彭城自然要有一番大動作,說不定還會動到自己的頭上。
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攻其不備。
「阿酆,你速去派人,把十公主收買貌美女子的目的散發出去,讓彭城的百姓人人皆知。最好能把話傳出彭城,讓那些已經被買走的婢女也知道這件事情。」
「阿姐,你要做什麼?」陳酆詫異的看著她,「難道你想……」
陳秀咬牙道:「她這個惡婦自己造的孽自己去還就好了,何必帶上這麼多無辜的人。」
陳酆擔心的問道:「可是她是公主,我們這樣做陛下會怎麼樣?」
「陛下怎麼會知道?他們在明,我們在暗。我們只負責救人,又不阻止和親。」陳秀說著,又暗暗地想,自己做這件事情乃是積陰鷙的事情,老天若是有眼的話,會看清這些的。
陳酆點點頭,說道:「那我就按照阿姐的話去辦了。」
陳秀『嗯』了一聲,又道:「你出去時把長垣請進來,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知道了。」陳酆起身離去。
長垣進來後,陳秀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長垣聞言沉默了許久方說道:「郎君,此事干係頗大,應該慎重。」
陳秀點頭說道:「我自然知道要慎重,所以誰都沒說,只跟你商議。」
長垣想了想,又問:「這樣的事情是否應該回九郎君知道?」
陳秀輕笑:「你覺得這件事情應該讓九郎知道?你確定九郎答應或者不答應我的想法時,十公主沒有帶著成百上千的女子去討好石趙那些禽獸?十公主是公主,系天下安危於一身。可那些平民女子何至於此?再說,就算她們都死在了石趙,與家國又有何益處?那些羯族禽獸會因為這上千美女而對我漢人大發仁慈麼?他們就不再屠殺我漢族的婦孺麼?」
長垣無話可說,他自然知道陳秀說的這些話都是對的。就算把江南所有美女都送給石氏父子,也改變不了那些胡族屠殺漢民的事情,而且他們還會繼續殺下去。
陳秀見長垣的臉上帶了幾分猶豫,接著說道:「況且,十公主和親是陛下的旨意,但陛下並沒有下旨讓上前民女相隨。若陛下想給十公主陪嫁些貌美女子,為何不在建康城遴選,卻讓十公主出了建康城之後在路上自行購買?」
長垣苦笑:「眾所周知十公主一入趙地便是九死一生。誰家會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送?」
陳秀冷笑:「所以十公主才十金一女子的價錢誘買。那些忍饑挨餓的庶民聽說是公主的陪嫁,又有十金可拿,誰還會多想?」
長垣被陳秀這番話動搖,又沉思片刻後方道:「郎君一貫善於用計謀,若這次的事情郎君能夠好好地謀劃,既能救了那些無辜女子,又不得罪陛下和各大家族,那屬下就全力配合郎君。」
陳秀輕笑:「這是自然。我還想好好地活下去呢,為什麼會去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長垣終於微微的笑了:「既然這樣,那就全憑郎君做主了。」
「好,那我們再來謀劃一下。」
……
建康城御史中丞官衙內,賀公彥臉色通紅把一疊奏報重重的拍在案几上,皺著眉頭長長的歎了口氣。
旁邊一位同僚似是對此事瞭然於胸,只搖頭微笑著勸道:「賀公,何必為這些事情煩惱?」
賀彥沉聲道:「到今日起,已經有八十九家寒門士族女兒被強行擄了去,什麼十金一女的事情根本就是謠傳!如此下去,公主尚未到趙國,我晉庭的士子庶民們便都要造反了。」
「哎呀呀,別那麼大的火氣嘛!公主和親的事情陛下本就心痛,公主擄些女子做陪嫁,陛下定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賀公,喝杯清茶消消火,這些奏報還是擱置著吧,送上去也是給陛下添堵。」
「哎!我輩無能啊!」賀公彥長歎一聲接過茶來,一口悶下去,再也不顧什麼名士風度了。
本來賀氏是從北方遷至建康,一路上賀公彥見了多少燒殺擄掠的事情,心中早就憤懣難當,如今又有這樣的事情,名士出身的他如何不惱怒呢。
只是,陛下一心求和,朝中沒有良將出征,他一個文官又能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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