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繡遲疑著不肯伸出手去。
那幕僚笑著說道:「女公子還是收下吧。郎君說了,之前在惡戰中,女公子為了救郎君,身上的那枚玉珮被叛軍一箭射壞了。這塊玉珮是郎君賠給女公子的。」
賀繡聽了這話只得點點頭,說道:「多謝九郎君厚愛了。」
明璫上前去接了帕子和玉珮,賀繡又朝著前面王博的馬車福了福身,方帶著明璫和百靈上了後面自己的馬車,和崔夫人賀綰等人隨著賀家派來的管事在街口拐彎兒朝著賀府的方向去了。
王博的馬車停在原地,左右和前面的車簾全部掀起來,他面色清冷的坐在馬車裡由著街上的婦人們欣賞著,直到賀繡的馬車消失在人群中再也不見才吩咐身邊的護衛:「回府。」
王家的護衛手中長槍朝著天空中一抖,齊聲喝道:「九郎君回府!」
前面攔住馬車的婦人們方依依不捨的放開了牽著的手指,慢慢地讓開了通路。
賀家在建康的府邸遠不如在洛陽的府邸氣派,這府邸也只以舒適為主,不見奢華。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賀敏和謝燕文的親事定了下來,賀公彥也剛剛被陛下封為尚書丞,比起那些在南遷的途中一敗塗地的中等士族,賀家算是很不錯的了。
好在屋子還夠住,賀紋又已經跟著蘇培搬了出去,令買了宅院,原本服侍賀紋的那些奴僕也都跟了過去。賀繡歸家之後,溫夫人便吩咐陳氏把賀繡的住處安排到了原本給賀紋安排的院子裡。
陳氏忙前忙後把賀繡接進了屋子裡之後,便拉著她坐在榻上左看右看,淚眼朦朧卻又不敢說話。
賀繡回頭看了一眼明璫,明璫立刻一福身,帶著屋子裡七八個丫頭僕婦退了出去。
「娘。」賀繡拉著陳氏的手,低低的叫了一聲。
「阿繡……」陳氏終於忍不住伸手把賀繡摟到懷裡低聲的嗚咽起來。
「娘親,不要難過,我這不是回來了嘛……」賀繡說著不讓陳氏難過,自己卻趴在她的懷裡嗚嗚的哭起來。
「阿繡莫哭,阿繡莫哭……」陳氏摟著賀繡一邊抹眼淚一邊哄她,「姨娘可就你一個依靠了,姨娘只有你一個了……」
「娘親,不是的。不是的……」賀繡忙從陳氏的懷裡掙扎著坐起來,拉著陳氏的手低聲說道:「阿酆很好,娘親不要擔心,他現在在彭城的一處莊園裡。那是王九郎送給我的莊子,祝叟和祝嬤嬤都留在了那裡。還有王九郎留下的幾房家人服侍。娘親放心,他很好呢。」
「啊!」陳氏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忙摟住賀繡連聲說道:「我的阿繡真好啊!好孩子,你做事真是周到!老天保佑……感謝王九郎大恩啊!」
陳氏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給震驚的語無倫次了,一會兒感謝老天,一會兒感謝王九郎,又哭又笑的摟著賀繡不放手。
「娘親,不要哭了。」賀繡拿了帕子給陳氏擦了眼淚,低聲勸道:「等有機會你就離開這裡去彭城吧。酆兒在那裡,你過去依靠他,給他娶一房媳婦,就在那裡養老,你說呢?」
「這……這怎麼行呢?」陳氏不解的說道:「老夫人和夫人是不會同意的。這話傳到你父親的耳朵裡,可是不小的罪過呢!這話以後可不許亂說。」
賀公彥還活著,他的妾氏除了因為犯了大錯被賣出去之外,是不能離開他的。除非等他死了,這些姨娘侍妾們才能作鳥獸散,或者被打發出去,或者去家廟念佛,有兒女的也可以隨著兒女出去。但現在這種時候,陳氏出去跟著賀酆享福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實現。
賀繡想到這些,又無奈的歎了口氣,安慰陳氏:「好了姨娘,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不管你的,在臨州城我也買了幾十畝耕田還有兩件鋪子,等過些日子家裡平靜了,我會想辦法帶你出去的。你別擔心,嗯?」
「好,好孩子,姨娘都聽你的。」陳氏聽了這些話後,心裡高興了許多。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點頭,又叮囑道:「阿繡,老夫人這些日子身上不好。夫人說了,今日你就別去打擾她老人家休息了。請安的事情明兒再看夫人怎麼安排吧。夫人說你也一路勞頓,晚上就不用過去請安了,好生休息一下吧。」
賀繡點點頭,又低聲問道:「娘,夫人待你還好吧?」
陳氏微笑著說道:「雖然酆兒讓你父親和老夫人生氣,但聽說你兩次救了王九郎,跟他有同生共死的情誼,王家前些日子還派人來專程道謝了。所以你父親,夫人還有老夫人待我都很好。阿繡啊,姨娘這是托了你的福了。」
「好了姨娘,別哭了啊,如今我回來了,咱們又在一起了。」賀繡拍拍陳氏的手,安慰道:「我給你帶了好些東西呢,叫百靈找出來給你拿過去吧。」
「你給不給我東西不要緊,你的心意我還不知道嗎。你先給老夫人和夫人,還有二姑娘的東西都要妥當,記住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娘親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陳氏這才放了心,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說道:「你剛回來,這東西還都沒收拾好呢,來,我來幫你收拾。」說著,她便走到門口吩咐道:「你們把三姑娘的東西抬進來吧。」
明璫和百靈答應著,帶著僕婦們把賀繡的箱子櫃子都抬了進來。陳氏帶著眾人把箱櫃一一打開,把賀繡的衣服收拾,以及她喜歡的古董珍玩等物都一一拿出來,認真的擺放起來。
眾人一直忙到晚上二更時分方把賀繡的東西收拾了個大概。
明璫和百靈服侍著賀繡換了睡衣散了長髮慢慢地躺倒撒花帳子裡,又把臥室的哥窯小香爐裡點上了一塊安息香,方把燈燭吹滅,悄悄地掩了房門退出去了。
經過二十來天的奔波,終於安頓下來了,賀繡反而睡不著了。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直到四更天方漸漸地睡著,剛迷了一會兒便又醒了。天還沒亮,外邊的僕婦已經起身打掃了。賀繡慢慢地歎了口氣,暗道,一覺睡到大天亮的日子再也沒有了。
外邊服侍的明璫和百靈聽見動靜,立刻端著臉盆巾帕等物進屋來。
「姑娘醒了?」明璫看見賀繡已經自己掀開帳子下了床,忙拿了衣裳過來給她披上。
「什麼時辰了?」賀繡赤著腳踩著厚厚的地衣走到窗下的榻前,緩緩地坐下來。
「回姑娘,剛到寅時。」
「嗯,時候不早了,快些洗漱,還要去給夫人請安呢。」
「是。」明璫忙叫小婢女端著洗臉水上前跪下,服侍著賀繡淨面,漱口。百靈服侍著梳頭的功夫,明璫又端過一杯紅棗蓮子茶來,輕聲說道:「姑娘,吃一點吧。」
這紅棗蓮子茶並不是茶水,而是明璫用紅棗蓮子和糯米粉燉的茶湯,寅時起床,朝食怕是要到了辰時,這中間兩個時辰的功夫,若是不吃點東西肯定會餓壞了肚子。但大家族裡的規矩,早晨起來吃了飯再去給長輩請安實是不敬,所以明璫才想了這樣的辦法。
賀繡自然明白明璫的心思,之前祝嬤嬤在身邊的時候也會在早晨請安之前給她準備些吃的。
她接過紅棗蓮子茶湯來用湯匙慢慢地吃著,身後的百靈拿著象牙梳子把她長長的秀髮慢慢地梳理順滑,然後分作三股,頭頂上的兩股綰成精緻的雙丫髻,剩下秀髮隨意的披散在肩後。
耳前的碎發則用細細的頭繩分別綁成三四根小小的髮辮,從耳前耳後垂在肩膀上。珠釵一律不用,賀繡只挑了兩支輕紗假花遞給百靈,百靈把這兩支紗制的蘭花分別簪在精巧的雙丫髻上。
這蘭花是王博在路上叫人送過來的。顏色成深淺不一的紫色,做的十分逼真,花瓣玲瓏剔透,還帶著蘭花的香味,不知道的都以為是真的。
賀繡的身材本就玲瓏小巧,如此打扮,看上去更像是小了一兩歲,儼然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兒的樣子。明璫看了之後有些不解,低聲笑道:「姑娘明年就滿十五歲了,梳了這樣的髮髻,倒像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兒呢。」
賀繡笑了笑,說道:「怎麼,你盼著我早些老了啊?」
明璫忙道:「不敢不敢,奴婢哪裡敢那樣想呢。」
賀繡對著銅鏡照了照,很是滿意的笑道:「好了,走吧。該去給夫人請安了。」
「是。」明璫忙拿過一件綿緞的披風來給賀繡披上,方扶著她出了房門往溫夫人的院子裡走去。
溫夫人住的院子跟賀繡這小院子並不遠,如今內宅的上房院是老夫人住著,溫夫人的院子在老夫人後面的東跨院裡。
賀繡過來的時候溫夫人已經起身了,賀敏和賀綺都還沒有過來,院子裡的婢女僕婦們都在各處忙碌著,溫桂生,陳氏,安氏三個人都走在溫夫人身邊服侍著。
賀紋的姨娘韋氏從旁邊的廂房裡出來,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茶盞。
賀繡進來正好跟韋氏走到了一起,韋氏見了賀繡,微微一笑,說道:「三姑娘好早。夫人剛起身呢。」
「姨娘。」賀繡微微欠了欠身,很是客氣的笑道:「那我在這邊候著。煩請姨娘幫我回夫人一聲。」
「好。你先去廂房等著吧。夫人梳洗好了我叫人來叫你。」安氏看著賀繡轉身進東廂房後,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僵硬了,目光也漸漸地冰冷,她極其低聲的『哼』了一下,轉身往正房走去。
溫桂生親自給溫夫人梳頭,溫夫人一頭秀髮綰成高高的八寶髮髻,珠翠滿頭,甚是華貴雍容。
韋氏上前來低聲回道:「夫人,三姑娘來了,在東廂房候著呢。」
溫夫人對著鏡子笑了笑,說道:「昨兒我不是吩咐下去,讓這孩子好生休息幾日,不用急著來請安麼?」
陳氏忙道:「奴才昨日已經把夫人的話說給三姑娘了。算起來三姑娘也有大半年的光景沒見著夫人了,心中必然是十分掛念,才一早過來給夫人請安呢。」
溫夫人笑了笑,對身後的幾個人說道:「這孩子可真是孝順呢。」
溫桂生一邊扶著溫夫人站起身來往外邊走著,一邊笑道:「三姑娘回來了,夫人又放下一樁心事。這些日子以來,夫人一直惦念著三姑娘,怕姑娘在外邊吃不好睡不好的。」
陳氏忙道:「這是三姑娘的福氣呢。」
溫夫人笑道:「我呀,跟阿繡也是投緣。」說著,她便在外邊正廳的榻上慢慢地坐了下來。又對陳氏說道:「去叫阿繡進來吧,半年多不見,也不知道這孩子長高了多少。」
陳氏忙答應著:「是,奴才這就去。」說著,陳氏轉身出了房門去廂房叫賀繡。
賀繡和陳氏從廂房裡出來便聽見院子裡一陣請安的聲音:「姑娘早!」
「母親起身了嗎?」賀敏一邊笑著一邊往裡走,一件石榴紅的百褶綾裙隨著她輕快地腳步綻成一朵翻飛的石榴花。
「起身了。姑娘快裡面請吧。」
賀敏點點頭走到賀繡跟前,乍然站住了腳步,上下打量著賀繡,輕笑道:「阿繡,你越發的標緻了。瞧著一身衣裙穿在身上,可真好看。」
賀繡今天穿了一件粉紫色繡雀紋的裳服,赭色的鳥雀,淡藍色的雲紋,精緻的刺繡,鮮亮的配色,那藍色的雲紋及清泠又嫻雅,赭色的鳥雀活靈活現,既不出挑,又不失貴氣。
賀繡見賀敏誇自己,忙欠身道:「阿繡請二姐姐安。二姐姐這件石榴裙才叫好看呢。」
賀敏笑了笑,伸出手去拉住了賀繡的手,輕聲說道:「走吧,咱們一起進去。」
「是,二姐。」賀繡答應著故意慢了半步,雖然被賀敏拉著,她還是在她身後進了溫夫人的房門。
後面進來的賀綺一進院門便看見了賀敏拉著賀繡的手,她忍不住一怔停下了腳步,對身邊的奶娘魏氏說道:「二姐姐這是怎麼了?」
魏氏忙低下頭在賀綺耳邊小聲說道:「四姑娘,三姑娘可不比之前了。她跟王九郎有同生共死的情誼,連二姑娘都對她好了,姑娘一定不要耍小性兒了。據說,大姑娘跟了蘇先生做妾,也是因為她得罪了三姑娘呢。知道了嗎?」
對賀紋給蘇培做妾這事兒,賀綺早就聽見了一點風聲。這會兒奶娘再次提醒她,就是怕她待會兒進了夫人的屋子裡再犯傻。
「奶娘,我知道了。」賀綺點點頭,穩了穩心神,抬起頭來往屋子裡走去。
賀敏和賀繡二人一起給溫夫人磕了頭請了安,剛站起來立到溫夫人身旁,賀綺便進來了。
「女兒給夫人請安。」賀綺上前去在大紅墊子上跪下來磕頭。
「好,起來吧起來吧。」溫夫人笑著擺了擺手。
「謝母親。」賀綺規規矩矩的站了起來,轉身走到賀敏和賀繡跟前,又一福身,甜甜的說道:「二姐姐安,三姐姐安。」
賀敏笑著點點頭,賀繡也笑著點點頭,巧笑著叫了一聲:「四妹妹。」
賀綺走到賀繡跟前,甜甜的笑道:「三姐姐,你昨兒叫人給我送來了好些東西,妹妹謝謝你了。」
「妹妹何必這麼客氣,這還不是姐姐應該做的嘛。」
「你們姐妹真是一團和氣。」溫夫人笑著放下手中的蓋碗兒,對溫桂生說道:「你去瞧瞧老爺,問問老爺過來吃飯不。」
「是。」溫桂生答應著出去了。
賀敏笑著坐到了溫夫人的身旁,低聲笑道:「母親,昨兒大兄說在城東郊的河邊有一場馬球賽,女兒想去看。」
溫夫人輕笑道:「女孩子家家的,這親事都定下了,你不在家裡繡嫁妝,跑出去做什麼?」
「母親——」賀敏羞紅了臉,挽著溫夫人的胳膊撒嬌。
韋氏便笑道:「二姑娘的嫁妝都安排好了,家裡有那麼多繡娘呢,怎麼會讓姑娘自己動手?夫人放心就是了,奴才保證姑娘用的東西全都預備好。」
「母親,大兄說了讓我去的,母親——」
溫夫人被女兒搖的晃來晃去,無奈的笑著點頭道:「好啦,去吧去吧!阿繡和阿綺也都去,你們姐妹三個一起去吧。多帶上幾個家人伺候著。」
「是,謝謝母親!」賀敏開心的笑著偎到了溫夫人的懷裡去了。
賀繡和賀綺忙上前來一起福身:「謝母親。」
這裡母女幾人說著閒話,溫桂生便回來了,賀公彥昨晚是在內書房裡休息的,服侍他的是宰相謝公翥送給他的兩個金髮胡姬。溫桂生去書房連門都沒進去,只叫小廝進去問了一聲,說是老爺說著急上朝去,就不進來用朝食了。
溫夫人聽了這話便吩咐道:「老夫人昨兒晚上吩咐了,這幾日要靜養,免了晨昏定省。我們就先用朝食吧。」
「是。」溫桂生答應著帶著陳氏,韋氏和安氏幾個人調開桌椅,安放筋箸,吩咐丫頭們傳飯。
溫夫人坐在上位,賀敏坐在她的身邊,賀繡和賀綺坐在下手。母女四人融融恰恰的坐在飯桌跟前,溫桂生立在溫夫人身旁服侍著。
溫夫人回頭笑著看了看她,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說道:「桂生,坐吧。」
「哦?」溫桂生有些詫異,但她畢竟是溫夫人的妹妹,也是大家出身的女公子,瞬間之後立刻恢復了平日的溫恭,欠身道:「夫人,這怎麼敢當呢。」
「坐吧坐吧,這關起門來,你還是我親妹子嘛。」溫夫人和藹的笑著,又對陳氏,韋氏和安氏說道:「你們都下去用飯吧,讓丫頭們服侍就得了。」
「謝夫人恩典。」陳氏三人一起朝著溫夫人福了一福,一起出去了。
溫夫人笑著對溫桂生說道:「妹妹,阿繡這孩子剛回來,你多招呼著點。這個魚不錯,你給她夾過去,讓她嘗嘗。」
「是啊是啊,這個清蒸雨不錯。」溫桂生拿了筷子夾了魚脊上的肉放到賀繡的飯碗裡,笑道:「三姑娘快嘗嘗這個,之前在洛陽可沒有這麼新鮮的魚呢。」
賀繡一邊吃著一邊低聲笑道:「謝夫人,謝姨娘。」
賀綺坐在一旁,低著頭吃飯,一言不發。飯後,溫桂生帶著婢女們把碗筷剩菜都撤下去,賀敏三個人又陪著溫夫人說閒話。
這裡一盞茶還沒喝完,門口的婢女回道:「大郎君二郎君來了。」
賀敏賀繡賀綺三人忙站起身來立在一旁。
賀康賀莊兩個人前後進門,先上前給溫夫人磕頭請安。溫夫人見了這兄弟二人心情越發的好,便笑著說道:「快起來吧!你們兩個用了早飯沒有啊?」
賀康忙回道:「回母親,我們用過了。」
溫夫人笑著看了看旁邊的賀敏,衝著她擺擺手,把賀敏叫道跟前,又笑道:「大郎啊,你妹妹說,你答應她今兒帶著她去城郊看馬球去?」
「是啊。妹妹這幾日一直沒出門,也悶壞了。」賀康說著,又衝著賀敏笑了笑,說道:「母親,這建康城可跟洛陽不一樣,妹妹很該常出去走走呢。」
「嗯。是啊。」溫夫人回頭看著心愛的女兒,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這些日子老夫人身上不舒服,家裡的事兒一大堆,敏兒啊在家裡也是悶壞了。就出去玩玩兒吧。大郎啊,把阿繡和阿綺也都帶上,她們兩個還小呢,更不該在家裡悶壞了。」
賀繡是庶女,老夫人跟前本就掛不上號兒的。況且老夫人是因為太原王家的事情著急才心裡不痛快,而賀繡這些日子一直更王博在一起。溫夫人也知道點兒內幕的事情,所以這會兒絕口不提讓她去老夫人跟前請安的事兒。
「是。」賀康自然也明白溫夫人的意思,便點頭答應著,回頭看了賀繡一眼——一個多月不見,阿繡還真是變了個樣兒啊!這小姑娘身量倒是沒怎麼長高,這未及笄的小姑子的打扮也沒怎麼變,只是這一身的清傲之氣怎麼看都跟那個王九郎如出一轍。賀康暗暗地歎了口氣,暗想著,這人呢,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溫夫人叫賀敏三人各自回房去更衣,又叮囑了賀康和賀莊幾句,便叫他們兄妹都散了。
賀繡回房後百靈便要拿衣裳來給她換,賀繡搖搖頭說道:「不用換了,不過是去看馬球而已。用得著換什麼衣裳麼?沒得折騰。」
明璫笑道:「不換就不換吧。」
「嗯,我也不喜歡什麼馬球,不過能出去轉轉倒也挺好。」賀繡走到榻前坐下來,拿了鏡子照了照,說道:「這髮髻散開吧,這個不方便帶紗帽。」
「是,姑娘。」明璫答應著上前去,把賀繡的髮髻輕輕地解開來,又拿了梳子梳順滑了,又綰了個獨髻在頭頂,用一方帕子包住了。剩下的長髮披散在身後,又用一根絲帶隨意的綁了一下。
百靈拿過了紗帽,又拿過了一條披風,跟著賀繡的身邊出了門,卻沒想到在穿堂過道裡遇見了崔夫人和賀綰。賀綰一看見賀繡便笑著走過來,拉著她的手問道:「阿繡,你這是要出門麼?」
賀繡先給崔夫人福身請安,然後方對賀綰笑道:「大兄說城南郊有一場馬球賽,叫我和二姐姐四妹妹過去瞧熱鬧。綰姐姐你去不去啊?」
賀綰拉著賀繡在她的耳邊悄聲說道:「我倒是想去呢。可還沒求給老夫人請安呢,這也不合規矩呀。」
賀繡笑了笑,點點頭說道:「是啊,是啊。二嬸娘,姐姐,你們先去吧。老夫人若是問起了我,便說阿繡已經朝著上房院給她老人家磕過頭請安了。」
崔夫人點點頭,拍著賀繡的肩膀說道:「好,阿繡真是好孩子。二嬸娘會跟老夫人說的。你去吧,別讓你大兄等急了。」
「嗯,二嬸娘,我走了。」賀繡又欠了欠身,方帶著明璫百靈等婢女僕婦走了。
賀綰看著她淡紫色的背影輕聲歎道:「阿繡多好啊,只是可惜沒托生在大夫人的肚子裡。」
崔夫人也歎了口氣,說道:「阿繡是很懂事。她這庶出也沒關係,九郎君看重她呢。」
「是啊。九郎君看重她是不假。可她這身份,到了九郎君身邊也……」
「說的是啊。」崔夫人也歎了口氣,搖著頭,又轉頭說道:「不過這話說回來了,你看見剛才阿繡那件衣裳了吧?」
「看見了啊,我還說她那件衣裳可真是好看,你看那雀紋繡的真是精緻。」賀綰一邊細細的琢磨著一邊問道:「母親,之前我也叫繡娘給我繡了一件赭色雀紋的衣裳,怎麼就沒她那件好呢?您說她那是什麼繡法?」
崔夫人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個可不好辦。我剛也看見了,她那衣服應該是宮裡的繡娘繡的,你看著那鳥雀是赭色的,實際上就那鳥雀的一片羽毛上也至少有四五十種顏色的絲線。這個可不是一般的繡娘能繡的出來的。」
「喲!」賀綰驚訝的說道:「阿繡哪裡來的這樣的衣裳?」
崔夫人輕笑道:「這樣的衣裳出了王九郎,誰還能給阿繡弄得來呢。」
「唔,母親,阿繡可真是好福氣。九郎君對她可真是不一般呢。」
「是啊。」崔夫人拍拍女兒的手,低聲說道:「以後啊,阿繡這邊咱們可不能看低了。明白麼?」
「娘,我知道。阿繡對我那麼好,再說了,換四郎君和九郎君也好著呢。我為什麼不跟她好呀,你說是不是?」
崔夫人呵呵的笑起來:「是啊是啊!我女兒真是個機靈人兒……」
母女二人都笑著加快了腳步往上房院走去。
……
建康城南郊有一片綠草地,旁邊還有一條清澈的河流,河裡有華麗舒適的遊船,河邊柳綠成蔭,風景秀麗,是建康城諸家郎君女公子們喜歡遊玩的地方。
賀康等人來到這邊的時候,柳樹下已經停了七八輛馬車。
賀敏賀繡姐妹三人紛紛下了馬車,便有人笑嘻嘻的走過來,賀繡看著一身淺碧色衣裙的女公子,立刻笑開了顏:「阿碧姐姐,你也來了?!」
「阿繡!」謝氏阿碧開心的上前來拉著賀繡的手,笑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剛看見是你們府上的馬車,還想著過來問問阿敏你得什麼時候回來呢。」
「我昨兒回來的呀。」賀繡笑著說道,「你還好吧?」
「我挺好的。」謝碧轉身跟賀敏點了點頭,問了個好兒,便順手挽住了賀繡的胳膊,拉著她走了幾步,低聲說道:「阿繡,聽說你救了王九郎兩次?」
賀繡輕聲笑道:「那是九郎君抬舉我。不過是巧合罷了。」
「這一次是巧合,兩次也是巧合呀?我告訴你吧,你如今可是這建康城的名人了。」「
賀繡笑著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便聽見旁邊有人問道:」賀氏阿繡,好久不見了。「
謝碧看著有點怔忡的賀繡,笑著說道:」這才多久沒見呢,阿繡都不認識了?「
賀敏也笑起來,轉身說道:」阿繡,這是謝家阿瑛姐姐,這位是阿琪姐姐,之前你都見過的,這有一年沒見了,你是不是不記得了?「
賀繡忙福了福身,客氣的說道:」阿瑛姐姐,阿琪姐姐,阿繡年幼不懂事兒,給二位姐姐請安了。「
謝瑛和謝琪身為謝家嫡女自然是不屑跟賀繡多說什麼的,她們兩個相視一笑便拉了賀敏的手說道:」阿敏,那邊已經設好了榻幾,咱們去那邊坐著說話兒。「
賀敏便回頭看了一眼賀繡和賀綺,叮囑道:」阿繡,你帶著阿綺,照顧著她點。「
賀繡欠身應道:」是。「
賀繡和謝家兩個嫡女走了,謝碧拉著賀繡跟另外兩個沒走的女公子說道:」絲竹,綠夕,你們一直說想認識阿繡,如今人已經來了你們怎麼又不說話了?「
那個叫絲竹的女公子立刻笑著上前來,拉著賀繡的手問道:」阿繡,我們聽說你救了九郎,是不是啊?「
賀繡只是笑,沒有說話。
謝碧說道:」這是李氏絲竹,這是楊氏綠夕。「說著,謝碧又小聲湊到賀繡耳邊,低聲說道:」她們兩個都是庶女,跟咱們兩個一樣。「
賀繡微笑著對那兩個女公子欠了欠身,說道:」絲竹姐姐,綠夕姐姐,二位好。「
李絲竹笑著上前來上下左右打量著賀繡,問道:」聽說妹妹為了救王九郎自己受了一箭?「
賀繡笑著搖搖頭,說道:」那不過是意外而已。我跟王九郎站在一起,那箭射過來就射到我的身上了。「」哎呦,聽你說的這麼輕鬆,我這一想那情景……我這渾身就發冷。阿繡啊,你可真行,你不害怕啊?「
賀繡笑著搖搖頭,說道:」那種時候,哪裡還顧得上害怕呀。再說了,就是害怕,那箭它該射也會射過來的呀。那利箭哪裡容得下我害怕呢。等我害怕的時候……我這已經什麼事兒都不知道了。「」這話兒說的,可真是……「李絲竹無奈的笑著,搖了搖手裡的帕子,」阿繡可真是不一般哪!「
謝碧笑著點頭,挽著賀繡的胳膊說道:」是啊是啊,阿繡可真是不一般,怪不得九郎那麼愛重她……「」九郎是個重情義的人,阿繡為九郎擋了一箭,九郎當然愛重她。「楊綠夕淡淡的笑了笑,看了一眼李絲竹。
李絲竹笑道:」這救命之恩自然是不能忘的。阿繡以後可真是有依靠了。「」能伴在九郎身邊,就算是作婢女也知足了。「」是啊是啊。「
幾個人說笑著往那邊已經擺好的榻上走過去。賀綺跟在後面無人理會,心裡很是不自在。但她在溫夫人身邊這半年來也學乖了不少。再加上賀紋給了蘇培做妾的事情對她的打擊也很大。如今她已經明白,別說父親母親,就算是大兄二兄,隨便哪個不高興了就可以把她給送出去。
所以,賀綺還是乖乖地跟在賀繡的身後,隨著她坐到了那邊柳樹下的榻上去。
婢女們拿了果子點心茶水酒水等慢慢地擺了上來,賀繡優雅的坐在那裡端著茶盞慢慢地吹著茶末,那神情自在悠然,便像是那天上的白雲一樣,隨風飄散卻又清淨安然。
坐在她身邊的那些女公子們一個個都被她比了下去,那些人還是庶女,但賀繡身上的那種淡然清傲高華雍容的氣質竟比前面那幾個嫡女還高貴。
這場馬球賽是謝家的女公子阿瑛和阿琪主辦的,下場比賽的是謝家的護衛。
見各家的郎君女公子們都來的差不多了,謝氏阿瑛便對妹妹阿琪說道:」時辰差不多了吧?「」是啊大姐。只是三兄還沒來呢,咱們還得等一等。「」哎!三兄也真是的,怎麼還不來?昨兒還說一定不會晚呢。「謝瑛說著,回頭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賀敏,又悄聲笑道:」阿敏啊,待會兒三兄來了,你得替我說說他。「
賀敏羞紅了臉,低下頭去什麼也不說。
說話兒間,聽見那邊的女公子們歡呼起來。謝瑛聽見了往那邊看了看,拍了拍賀敏的手,悄聲說道:」我三兄來了,瞧那邊熱鬧的。「
賀敏抬頭看過去,果然見各家的女公子們都紛紛起身朝著那邊剛停下來的馬車走過去。
那馬車上一身湖水藍色的寬袖長衫特別的鮮亮,那博帶峨冠風姿卓然的謝三郎慢慢地從馬車上下來,對著圍上來的女公子們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說道:」大家都請歸榻吧,馬球就要開始了。「」三郎請啊!「」三郎請!「」三郎真是客氣了!「
賀康和諸家的郎君們坐在馬球場的另一面看著謝燕文下了車,也都站起來遠遠地拱手打招呼。謝燕文朝著那邊拱了拱手,示意眾人先坐下後,便穿過那些庶女婢女們緩緩地走到了謝家兩個女公子的榻前,看著賀敏微微笑道:」阿敏先到了?「
賀敏款款上前,深深一福,柔柔的叫了一聲:」三郎。「
謝燕文微微笑著點點頭,說道:」聽說阿繡昨兒跟王九郎一起回來了?「
賀敏點點頭,說道:」是,昨兒中午的時候到家的。「」哦,好啊。「謝燕文說著,目光朝著旁邊的一溜兒榻幾上掃了一眼。不經意之間看見隔著三副榻幾之外的一棵柳樹下,幾個女公子都往這邊翹首以待,只有一個穿著淡紫色裳服的女公子坐在那裡慢慢地品茶。她頭上戴著紗帽,面前的輕紗已經撩到了頭頂上,那輕紗只蓋住了她半邊的臉,從謝燕文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得見她尖尖的下。」阿繡是不是坐在那邊?「謝燕文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
賀敏立刻側臉吩咐身旁的婢女:」去把阿繡叫過來。「」是。「婢女答應著過去,到了賀繡跟前微微一福,說道:」三姑娘,二姑娘叫你過去呢。「
賀繡早就看見了謝燕文,只是她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跟謝燕文扯上什麼關係。所以剛剛所有的人都起身去迎他,她卻紋絲兒沒動的坐在那裡品茶,連頭上的紗帽都沒摘。
這會兒賀敏的婢女尋了過來,她也有一點忐忑,只是想著反正賀敏在邊上呢,賀敏已經是謝燕文訂了親的人,當著賀敏的面兒,謝燕文應該不會胡來,於是她把手中的茶盞慢慢地放下,抬手把紗帽上的輕紗拿下來,低聲吩咐道:」明璫,扶我過去。「
明璫的心裡本就有些忐忑,謝燕文風流倜儻不在王九郎之下,看他剛才瞥過來的目光落在賀繡的身上,明璫的心就提起來了,這會兒聽見賀繡叫自己跟著過去,便暗暗地打定了主意,待會兒一定要見機行事。
賀繡扶著明璫的手臂走到賀敏跟前去,笑著看了一眼謝燕文,微微一福說道:」見過謝三郎君。「之後又轉頭問著賀敏:」姐姐叫阿繡是有什麼吩咐?「
賀敏微笑著說道:」三郎問起你來呢。你看你真是的,怎麼沒點規矩了呢,見了三郎也不知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