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莎莎坐在那個大大的陽台上,一杯香濃的咖啡在木製的圓桌上散發著迷人的香氣。剛剛沖調好的咖啡杯握著還有些燙,白莎莎舉起杯子又放下,看著杯中的白霧在初夏微涼的晚風中裊裊的升騰著。
艾雷歐斯已經被她安排睡在了樓下那三間空房中的一間裡。那三間房間裡都沒有床,於是被褥是他們三個人的房間裡各勻出來了一點給他用來鋪成地鋪。
一時衝動把他買了回來,但是以後怎麼辦呢?自己要是快死了到時候該怎麼安排他呢?
白莎莎想著,忍住了喉嚨口的騷癢沒有咳出聲,但是當腥甜湧上來的時候她還是只能掏出手帕把血悄悄吐了出來。
遠離了城市的夜晚是很安靜的,白莎莎才剛剛讓威拉德泡好了咖啡送來,他肯定還沒有睡覺。如果她在陽台咳嗽只會引來他無謂的擔心,卻什麼都改變不了……
「好麻煩啊……」白莎莎收起了手絹,想著不能讓威拉德洗又不知道扔哪只能過會自己去偷偷洗乾淨就犯懶:「還是讓格斯洗好了,反正他對我的病情瞭解得一清二楚,無所謂……」
她的心態從穿越過來後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剛穿越過來時,突然一下子面對死亡的威脅任何人都會不顧一切的只想活下去。所以她明明覺得自己是在被通緝還是接受羅茲的幫助,禁止自己去想如果把他捲進來後會不會造成他死亡的結果,只是猶如一個即將溺斃的人抓到一根稻草就無法放手。
威拉德也是一樣,在格斯城堡的那場血腥戰鬥如果沒有威拉德,她現在很有可能想咳血都沒辦法了,所以她當時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將他重新拉回這個泥沼。
當然格斯的情況完全不同,最初的時候她對他可是完全沒有愧疚的,因為這貨屬於自己作死。但是接觸的時間久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那個號稱魔域的地方格斯假死時,白莎莎是真的嚇到了,眼淚與痛苦也都是出於本心。
所有人都會有僥倖心理,白莎莎也不例外,雖然覺得保護她會有危險,卻又自我安慰他們都是很厲害的角色,誰也不會真的死去。
表面上看起來白莎莎還是整天嘻嘻哈哈的,好像沒有任何心事。但事實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對於羅茲生死的心理負擔越來越重。
半路上某次旅館中她做了一個惡夢。夢到了羅茲的屍體,他永遠電力十足的眼睛變得空洞無神,腸穿肚裂的屍體上汩汩湧出的鮮血染紅了整個沼澤。
「這是做夢,這是做夢,一個人身體內的血量是沒有這麼多的……」夢裡的白莎莎依然還在理智的告訴自己。是的,她一向是一個理智而又堅毅的人,不會被幻像輕易擊倒。但是為什麼夢中的她還是不斷地顫抖,全身冷得好像被赤身鎖在冰庫裡,心臟彷彿被千萬根銀針不斷刺擊著,緊緊蜷縮成一團。
我們也許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每一個選擇,但是每一個選擇背後所帶來的後果和負責卻無法逃避。
這是她的選擇所造成的後果,所以這個慘烈的景像便是她的責任。
世界彷彿受到了她的影響,也開始震動,周圍的景像開始崩壞,白莎莎腳下的土地也裂成了無數片。
她墜落了下去。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在黑暗中不斷的下墜,純黑的空間裡看不出距離,也沒有時間的概念。
這刺痛全身的良心譴責,這似乎沒有盡頭的靈魂拷問,彷彿是要帶著她墜落到地獄的最底層。
突然,在這個無依無靠的無間地獄中,一雙溫暖的手臂接進了白莎莎。這熟悉的安心與穩定感,那雙永遠忠誠的淡粟色眼瞳。
「威拉德。」白莎莎似乎已經開始忘記了自己在做夢,她不知何時流出了淚水,十分自然地將自己的雙手往威拉德結實的頸部上圈去,想要如同平時一般更為緊密的依靠在他的懷抱裡。
然而當她的手圍上威拉德的頭頸時,他的頭頸卻彷彿承受不住自己頭部的重量似的以一種人類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向下一歪倒在了肩膀上。那雙淺粟色的眼睛裡依然還是那樣忠誠而堅定的眼神,卻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注視著白莎莎。
白莎莎這才注意到,威拉德的臉色是一種黯淡的灰白色,完全不像人類皮膚應有的顏色。定睛一看就可以發現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傷口,抱著她的右手手腕以上已經變成了白色的骨爪,左手卻從手腕處就已經不見了,從斷口處可以清楚地看到斷得十分整齊的白色骨頭。最恐怖的是他本該擁有心臟的位置上是一個大大的空洞,從前面可以直接望到他的身後。
白莎莎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像所有恐怖片裡的女主角一樣放聲尖叫,這樣真的是宣洩情緒的好方式。
可惜她卻叫不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知道這是她心裡的恐懼,她越是害怕看到這一幕在心裡的影響就越是深刻。
「忠誠的騎士,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會保護自己的主人。」格斯從黑暗中出現了,他揮了揮手,威拉德就好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放下了白莎莎:「就算是已經為你而死了也一樣。身邊有一個死靈法師就可以求對方將自己變為死亡騎士,這樣生死都已經不再重要,無論何時都可以保護你了。」
格斯哈哈大笑著走到白莎莎的面前,血紅色的眼睛裡充滿了嘲諷的笑意,惡毒的聲音環繞耳邊:「騙子,大騙子。你明明知道他想要保護的是誰,你這個冒險貨。」
已經變成亡靈的威拉德沒有說話,他的表情卻變了,那樣憤怒,那樣哀傷。身上唯一看起來和活著時一樣的淺粟色眼睛漸漸變成和皮膚一樣的灰白色,從中流出汩汩的血淚來……
「威拉德看來不行了呢。」格斯揮了揮手:「不過沒關係,屍體要多少有多少,替你送死的倒霉鬼也要多少有多少。比如說我,親愛的主人。」他用一種戲謔的口吻說著又俯身行了一個優雅的紳士禮:「羅茲和威拉德已經先去了,接下來就讓我獻上我無聊的生命,直到替您流乾最後一滴血吧!」
隨著他的話音,周圍的黑暗似乎消褪了一些,白莎莎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那是一支千軍萬馬的軍隊正在從地平面上掩殺過來,大地都在為之顫動,喊殺聲彷彿要將天空也撕裂開來。
格斯卻依然微笑著,紅色的眸子裡毫無懼色,他擋在白莎莎的面前,輕輕地揮了揮手,彷彿是一個指揮家正在指揮著他最得意的樂隊準備奏響一個期待以久的樂章。
果然隨著他的動作,紅色的大地上到處裂開了縫隙,遠遠望去如同螞蟻一般繁多的死靈生物們慢慢悠悠地爬了出來。
刀劍砍入骨頭的聲音,因恐懼發出的哭喊聲,牙齒咬嚙血肉的聲音。如同一個華美的交響曲,在格斯的指揮下在這片大地上悠揚的奏響。
倒下去的士兵很快便做為死靈生物補充了格斯的隊伍,但是這支不知來所的軍隊卻彷彿是殺不完的,永遠有新的士兵從後方衝殺過來。
這好像會變成永恆的交響曲隨著格斯的一句話中斷了,他轉頭對白莎莎笑著說:「我的魔力用完了。」那些令人驚聲尖叫的死靈們突然集體變回了普通的屍體,紛紛倒下,回歸大地。
無數的箭矢,無數的刀劍紮在白莎莎身前的格斯身上,然後收回再次刺下,他卻沒有倒下去依然擋在白莎莎面前,彷彿普羅米修斯接受的酷刑一般無限的輪迴。
他嘶聲道:「嘖,真的好痛啊。可是我卻不會輕易地死去,而且也無法逃走。因為你的想法,你的命令呢,女人……」
白莎莎不會被幻相所迷惑,但卻也無法斷絕內心的擔憂。她那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沒有驚叫,冷汗卻浸透了衣襟,半個枕頭都被她的淚水打濕。
咖啡已經快要冷透了,白莎莎端起來喝了一口,加了大量牛奶和砂糖的咖啡已經完全喝不出咖啡的苦澀,只是能聞出一些咖啡的香氣。
「為什麼會有人喜歡喝清咖呢,那麼苦,有的選擇的話,當然是越香甜越好,不管是什麼事情……」白莎莎喃喃道。
就像之前和格斯說過的,她早就已經下定決心,等到快要到冬天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去蜃氣沼澤尋找那朵叫貝加托的花,做了那個夢後她的決心更加堅定了。不過那時艾雷歐斯怎麼辦?
「半精靈的壽命好像略微比人類長一些吧?把艾雷歐斯托付給格斯嗎?不行不行。」她馬上自己搖頭否決了:「這貨什麼都幹得出來,萬一因為對半人的生命構造感興趣把他解剖了怎麼辦?還是托付給威拉德吧,正好他的路盲我也很擔心,有了我要求他照顧的人他應該也不會輕易……這下兩全其美了。」
她糾結的問題有了答案,馬上舒展開了眉頭,一口氣灌完了咖啡輕鬆地躺回了床上。這杯咖啡對於她的睡眠沒有造成任何不良影響,很快她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