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那天,下起了大雪,江南小鎮蓋上皚皚白雪之後,景致更是玲瓏。
小鎮的東南面,有一片比較靜雅的院子,院子裡好幾趟宅,大門口掛著一塊大大的牌匾——郝府。
人家都是宅子裡頭帶院子,這座宅邸比較奇怪,院子裡頭帶宅子。宅子四間,口字形分佈,當中還有一個大天井,一大張桌子。
這裡便是已經退休了的金刀神捕,郝九龍的大宅。
正北邊一間屋子,是郝九龍和夫人顏如玉的,這幾天兩口子不在家,帶著小閨女出遊去了。
西邊一間,是郝金風和媳婦兒許右右的宅子。
南邊一間,是顏如玉收的乾女兒樓曉月和他相公重華的宅。
而東邊一間屋子,則是……
「彭」一聲,東邊那間房門被一把撞開,薛北凡抱著頭衝了出來,低頭躲過身後砸過來的瓷枕頭。
「娘子,你要人命啊!」薛北凡抱著頭。
「誰是你娘子!」顏小刀在後邊追。
今早小刀剛醒過來,就發現薛北凡又溜進了她房間,還在親她面頰。小刀驚得蹦起來就拿枕頭砸他,薛北凡趕忙破門而出,仗著自己輕功好,每日上演這耍流氓的戲碼。
院子裡,重華正站在桌邊,桌子上,一個穿著白色小袍子的奶娃娃,抓著他的兩根手指扭啊扭地學走路。
見花瓷枕跟著薛北凡一起飛出來,小奶娃樂得拍手,依依呀呀叫喚。
重華也搖頭,逗那小娃,「哎呀,你姨和你叔又打起來了。」
「什麼叔?!」薛北凡腳下停住,湊過來逗那小娃,「我是你姨夫!」
「姨你個頭!」小刀追到跟前,「叔就叔!」
薛北凡捏著小胖娃的腮幫子,「行,我是你叔,那是你嬸兒!」
「誰是你嬸!」小刀好容易逮著薛北凡,上去就掐,薛北凡唉唉叫,馱著小刀在院子裡轉悠。
右右帶著兩個小丫鬟往院子裡走,丫鬟們托著兩大籠屜的早飯,幫著勸架,「二小姐,今天廚房做的蝦仁餡兒蒸餃。」
「啊?」小刀趕緊拍薛北凡的背,「放我下來,我吃餃子!」
薛北凡晃悠著她也不放,「少吃幾個,晌午還遊湖呢,別一會兒都吐出來。」
「去。」小刀爬下來,「小看我。」邊湊過去捏重華家的小娃。
另一間屋子裡,樓曉月梳完了頭,神清氣爽跑出來,右右從暖手袋子裡拿出個小葫蘆,裡頭有溫熱的羊奶。
樓曉月到了桌邊坐下,小娃娃立馬撲她懷裡了,奶聲奶氣叫「娘」,小刀和右右都瞇著眼睛湊過去,要聽一聲姨媽。
三個女孩兒邊吃餃子邊逗娃娃,重華和薛北凡坐下喝豆漿。
重華就問他,「唉,喜酒準備得怎麼樣了?」
「還一個月呢。」薛北凡打了個哈欠,「日子和地方丈母娘都給挑好了,不過總覺著這麼辦桌酒席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你想怎麼樣有意思?」重華壓低聲音,「喜酒不是重點,洞房才是!」
薛北凡差點一口豆漿噴出來,托著下巴想了想,「那死丫頭彆扭得,萬一洞房那晚上再跟今天似的把我攆出來怎麼辦?」
「呵呵,那你薛掌門可算一世英名盡喪了!」重華一臉敬佩,「洞房花燭夜,薛北凡叫他媳婦從屋裡捻了出來,江湖人該怎麼說你啊。」
薛北凡臉刷拉鐵青——這可不成呀!
「相公。」
這時,右右抬頭對著門口叫了一聲。
郝金風從外頭走了進來,他昨夜在衙門當班,一大早才回來。右右早給他準備了熱帕子擦臉,還有他愛喝的茶。郝金風喜滋滋的,重華就戳戳薛北凡,「看著沒,那才是大男人,你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小男人樣……」
話沒說完,樓曉月突然喊了一聲,「呀!」
「娘子!」重華聲音立馬放低放軟,竄過去,緊張,「你怎麼啦?哪裡不舒服?」
曉月戳戳懷裡娃娃的肚子,「寶寶尿了。」
「哦!」重華鬆一口氣,「我拿尿布給他換。」說完,小跑著去拿尿布了,動作比一旁的小丫鬟快得多。
倆丫鬟還念叨,「姑爺又搶我們事情做。」
薛北凡托著下巴歎第二口氣,要說小男人,這一屋子包括他岳丈大人,都是……
抬頭,就見小刀瞄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琢磨他想什麼。
薛北凡立刻諱莫如深地一笑,似乎是在打什麼主意,果然,就見小刀緊張了幾分,像是要做好防範,以免被他算計了。
薛北凡哭笑不得,大概是他們剛剛開始的相處模式就不對,小刀雖然跟他湊成了一對小情人,定下成親日子這丫頭也沒反對,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小刀一直別彆扭扭的,怎麼就跟個刺蝟似的一點不溫順呢?
托著下巴端著豆漿碗,薛北凡喝了一口,轉眼……就瞟到小刀正偷偷瞧他。
眼神一對上,小刀扭臉看別處,一雙眼睛晶亮晶亮的。
薛北凡放下豆漿碗,微微愣神——是不是少了些什麼?
吃完早飯,樓小月和重華帶著寶寶出去遛彎了。
右右讓郝金風去睡一會兒,自己帶著丫鬟出門買菜準備中午飯了。
留下院子裡,小刀和薛北凡大眼瞪小眼。
薛北凡就看到小刀去換了一身好看的裙子,提著個小籃子跑出來,準備出門。
薛北凡跟上,「去哪兒?」
小刀瞧瞧他,「買東西啊。」
「買什麼?」薛北凡幫她拿籃子,「我陪你去?」
小刀也沒說不准也沒說准,就是背著手小跑著出門了。
薛北凡搖著頭在後頭跟,發現這丫頭從頭頂到腳底板都透著「彆扭」兩個字,是害羞麼?還是怎麼的了。
兩人上了街,一左一右並排走著,薛北凡觀察了一下,發現小刀總是有意識地稍微走慢一點點,兩人的胳膊也沒有挨在一起,當中空開大概一個拳頭的距離。
伸手輕輕搔了搔面頰,薛北凡往小刀身邊挨近了一些。
小刀感覺到了袖子碰到一起,沒往旁邊挪,繼續走。
薛北凡伸手想抓她手,小刀雙手背在身後,一個伸手,一個收手,不像是故意的,但是就偏偏錯過了。
薛北凡看小刀。
小刀似乎有一點點小尷尬,抿著嘴繼續走。
薛北凡摸摸鼻子,也不說話,陪著她走。
走了一小會兒,小刀探頭瞄了薛北凡一眼。
薛北凡也看她,臉上神情輕鬆含笑,似乎是告訴那丫頭,自己沒生氣。
小刀神色輕鬆了些,扭臉,使小性的樣子。
薛北凡哭笑不得,伸手一把攬住她肩頭。
小刀一蹦,回頭瞪他。
「你還有什麼不滿的麼?」薛北凡挎著籃子的手叉腰,瞧她,「咱倆過幾天就成親了,我怎麼覺得你成親當晚會逃婚的樣子?」
小刀一驚——她貌似還真想過。
「你不是吧……」薛北凡見她一臉被說中了心事的樣子,指著她鼻尖,「你個死丫頭啊,你敢逃婚我天涯海角都抓你回來!」
小刀聽了這話,微微撅了撅嘴,嘴角竟然掛出一抹笑容來,繼續往前走,背在身後的手倒是放到兩邊來了,晃悠晃悠的,不太容易抓到。
薛北凡遲愣了那麼片刻,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麼關鍵或者什麼竅門——小刀好像不是因為害羞或者不好意思才鬧彆扭,有什麼心事或者胡思亂想了什麼麼?
薛北凡抱著胳膊,肩膀碰了碰小刀的肩頭,「你知不知道,其實女人在想什麼,男人不知道的。「
小刀瞧了他一眼。
「你要不然直接跟我講,不講明白,要猜難度真的很高。」
小刀抿著嘴走了一會兒,也抱起胳膊,用肩頭碰了碰他胳膊,「你知不知道,其實男人在想什麼,女人也不知道的。」
薛北凡瞇著眼睛瞧她——丫頭要頂嘴了!
果然,就見小刀翹起兩邊嘴角,跟個貓兒似的,「有些事情,就是要費點心思猜,不然就沒意思了!」
薛北凡一臉無辜,「那你給點提示,有哪裡不滿?」
「沒啊。」小刀又扭捏起來。
薛北凡望天,他之前聽誰說的來著,感情這種事情,不談的時候就覺得好美滿,談了就覺得好麻煩。顏小刀這丫頭也是個聰明的,之前碰到的時候相處起來那叫個精靈,自己不用說她都能猜到自己在想什麼……
想到這裡,薛北凡微微愣了愣,腳步稍微慢了些。
抬頭看,就見小刀默默往前走,見身邊空了,就回頭看看他,那樣子,小小失落,又小小意料之中,小小不滿,小小彆扭,但又小小沒什麼所謂,歸結起來,患得患失。
薛北凡就覺得腦袋裡似乎那根堵著的管子通了,豁然開朗的感覺——對啊,自己想什麼,小刀似乎都能明白,沒理由她想什麼,自己猜不到的。感覺好像自己不夠她上心似的,這就是癥結所在了吧,患得患失。
這時,到了小刀經常買釵的鋪子門口,小刀拐進去,開始挑東西。
薛北凡也跟了進去。
夥計樂呵呵跑出來,「二小姐,來挑首飾呀?聽說要成親了是不是?」
「嗯……」小刀遲疑了一下,薛北凡立刻擠上去,「是呀是呀,跟我成親!」
夥計和一些在店裡買東西的街坊上前圍觀,都說小刀和薛北凡郎才女貌很般配。
薛北凡樂呵呵點頭,「那是!」
小刀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拽了薛北凡一下。
有些好事的就問薛北凡和小刀認識多久啦之類的。
薛北凡撇著嘴,「認識一年多了,我第一眼就中意上了,非她不娶。」
小刀一張面通紅,拽著薛北凡往外走。
「哎!」薛北凡還不讓她走,「你不買釵麼?」
小刀臉通紅,心說這二愣子胡說八道,也不嫌丟人。不過薛北凡笑意濃濃,倒是看得人挺安心的。
一個沒看緊,薛北凡滿世界都嚷嚷了一圈,說他要跟小刀成親了,讓街坊都喝喜酒來。
小刀趕緊就溜走了。
拐進另一家鋪子,小刀要給郝金風買一壺好酒帶回家。
沒想到薛北凡又跟酒家侃上了,說要和小刀成親了,一轉眼,整個客棧的人都知道了。
小刀臉通紅趕緊跑。
薛北凡在後頭追。
小刀一路走,薛北凡就一路逢人就說,最後小刀用手捂著他嘴都攔不住,趕緊跑回家了。
重華和小月兩人抱著孩子剛剛回來,郝金風睡了個好覺剛剛醒來,就看到小刀紅著臉跑回來了。
薛北凡跟在後邊,一臉笑容。
小刀進屋關門「彭」一聲,驚的院子裡的鳥兒都飛了。
郝金風和右右對視了一眼,看重華和小月。
重華和小月一聳肩,那意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四人一起轉臉看薛北凡,像是問——你又幹什麼了,成天鬧得小刀發脾氣,小心她不嫁給你!
薛北凡笑得篤定,背著手慢悠悠走進了小刀房裡,順手關上房門。
小刀坐在床邊理東西,今天被薛北凡一鬧,該買的都沒買著。剛才她在鋪子裡看到很好看一個紫玉釵呢,沒顧上買,現在回去挑,估計也被人買走了,再說了……還怎麼進那家店舖去啊,薛北凡這傢伙。
抬頭,小刀就見薛北凡笑瞇瞇走進來了,氣又上來,先飛一個白眼給他再說。
薛北凡到她身邊坐下,抬手給她看一樣東西。
小刀低頭瞧了一眼,愣了,是她看中的那只紫玉釵。
薛北凡給她戴上,又從身後拿出籃子,裡邊都是小刀剛才想買沒顧上買的東西。
小刀捧著籃子發呆。
薛北凡湊過去細細幫她理了理鬢角的頭髮,小聲道,「我都嚷嚷到了,你成親那天就跑不了了,跑了也沒街坊敢收留你,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娘子,就沒人搶了。「
小刀第一次聽薛北凡這樣講話,面上燙得都不行了。
薛北凡順勢抓她手,「我就怕你跑了,你卻怕我不是真心的,你說我冤不冤枉?」
小刀朝他看。
薛北凡驚喜,比剛才溫順了好多啊!
喜上眉梢的薛北凡立馬得意忘形,雙手一抓小刀肩膀,「果然表達感情要直接,小刀,來,給親一個吧……」
「吧」字剛出口,薛北凡一口親上了小刀的瓷枕頭。
……
之後,眾人就發現這一對的相處模式變了。
小刀沒那麼彆扭了,雖然還打打鬧鬧,不過薛北凡顯然甜頭比以前多得多,小刀和小月還有右右三姐妹開始專心準備喜酒的事情。小刀原本隱隱的憂慮似乎也都不見了,喜氣洋洋的。
重華見薛北凡心情甚好,就問他,「你給她吃了什麼藥把她這病治好的?靈丹啊,簡直藥到病除。」
薛北凡拿著酒杯得意,「定心丸。」
重華和郝金風對視了一眼,「定心丸?」
薛北凡一笑,「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猜的,用心點,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