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船艙裡,木桌子上邊一個鳥籠子,裡頭一隻純白色的漂亮鴿子,紅色的喙黑色的大眼睛,正瞧著眼前同樣紅嘴兒大眼的一張臉。
「咕咕。」鴿子發出了一些聲響,眼前的人也歎了口氣,換一隻手托著下巴。
船艙外邊,郝金風小聲問重華,「小刀這樣子已經一上午了,她是幹嘛呢?」
重華搖頭,「我只知道開船兩天,她都這麼無精打采的。」
時間倒回一些,先說三天前。
事情倒是也不複雜。小刀偷偷溜走的時候被薛北凡擒了個正著,迷暈了帶上船。
眾人暫別了女王和右右,趕往奈何門。
臨行的時候右右有些不捨,約了他們辦完事回鬼城再聚,她要好好招待。小刀一直呼呼大睡,就這麼糊里糊塗被拐上了船。
奈何門在江南一帶,離鬼城非常非常遠,據說要行船至少半個月,幸好女王給他們準備了充足的物資,還給他們準備了好幾隻信鴿。這些信鴿都是右右養的,如果眾人有什麼事情想讓她辦,可以在信筒裡塞上信,放信鴿回來。
今天一上午,小刀拿著紙筆趴在桌邊,跟一隻白鴿大眼瞪小眼。
這幾天,小刀顯得心情很不好,唯獨和曉月還能說上兩句話,連他大哥都被遷怒。郝金風戰戰兢兢問她怎麼回事,她也只是皺著鼻子回了一句,「娘說得一點兒沒錯,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郝金風一縮脖子,身為一個「臭男人」,很有自覺地不去招惹小刀。
說起來,這幾天古怪的除了小刀還有樓曉月。
重華對曉月一天比一天好,人非草木,曉月自然也感覺出了一些,於是對重華就有了些疏遠,整天悶在屋子裡,陪著小刀長吁短歎的。
終於,小刀拿起筆鋪了信紙,刷刷一同寫,然後捲了個紙筒塞進鴿子腿上的信筒裡,抱著胖乎乎的白鴿子到了船頭。小刀仔細分辨了一下方向,往空中一拋……
白色的鴿子展開翅膀,越飛越高,很快就沒了蹤影。小刀抬手擋著日光,看著遠方的天空。
「吃不吃?」
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托盤,裡邊有雞肉,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
小刀瞧了瞧,伸手捏了一個雞翅膀塞進嘴裡,轉臉,就看見托著盤子的是薛北凡翅膀就叼在嘴裡不往下嚥了,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薛北凡樂,「原來是先吃後問的啊……」
小刀叼著雞翅膀瞪圓了眼睛。
「嘗嘗,味道很不錯。」薛北凡也拿了一塊塞進自己嘴裡。
小刀嚼了嚼,覺得挺香,就又去拿了一塊,薛北凡笑嘻嘻說,「鴿子肉也挺好吃的哦?」
「噗……」小刀一口將肉都噴了出來,「你把右右給的信鴿吃掉啦?要死了你!」小刀就要跑去看籠子裡的信鴿,薛北凡伸手拽住她,將盤子塞進她手裡,「肯跟我說話了麼?」
小刀白他。
「吃吧,是雞肉。」說完,薛北凡就地坐下,從腰間掏出個小酒囊來對小刀晃了晃,「喝不喝?」
小刀依舊不理他,端著盤子轉身走,不過裙擺被薛北凡抓住了。
回頭,小刀不滿地看他。
「一起坐會兒?」薛北凡仰著臉看她,「你還在生我氣?」
小刀依舊不理他,不過倒是也沒走,站在那裡,端著個盤子啃一個雞腿。
薛北凡也抓著她裙擺不放鬆,兩人就這樣在船邊對峙著。
「是我不對,你要我怎麼認錯都成。」薛北凡抓著小刀的裙擺。
小刀腦袋忽然閃過她娘曾經跟她說的——有些人,會很不經意地犯錯,然後又很認真地道歉,一次又一次,犯錯的時候顯得比誰都無辜,道歉的時候又顯得比誰都真誠。殊不知,如果他真心悔改,就不會第二次再犯。有時候,當道歉成為一種習慣,犯錯也會成為一種習慣。
人是十分矛盾的,你越是愛一個人,越是不想被他欺騙,同樣的,越是愛一個人,越是容易原諒他的錯誤。於是,愛導致欺騙,欺騙導致道歉,愛導致原諒,原諒縱容欺騙,到最後,很快就會分不清楚究竟是愛,還是欺騙,或者,這種愛,本身就是一種欺騙。
小刀站在那裡,低頭瞧著薛北凡,她心裡知道,這不是薛北凡第一次認錯,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自己要不要也將此視為一種習慣?繼續,還是就此打住……
薛北凡見小刀就是站在那裡發呆,最終站了起來,到她身邊,用只有小刀能聽到的聲音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
小刀愣了一下,沒說話,只是斜著眼睛看他。
「其實你一點兒都不瞭解我。」
小刀撇嘴,想說其實你不是壞人麼?
「其實我比你想像的,更壞。」
小刀眨了眨眼,瞥薛北凡,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了,這人一旦徹底破罐子破摔,誰也拿他沒辦法……
薛北凡笑了,「我到目前為止,從來沒得到過我真正想要的。」
小刀微微皺眉。
「說實話我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薛北凡歎了口氣,「從小到大,除了一件事之外,我沒刻意爭取過什麼。」
「現在除了那件事,還多了一個人。」薛北凡握住小刀的手,「偶爾,你也自己判斷一次吧。」
小刀不太明白,回頭看他。
「別總用你娘教你的那一套來做決定。」薛北凡微笑,「聽憑你自己的感覺一次吧。」
小刀皺著眉頭,她是初入江湖,她娘說的都是對的,想不挨明刀暗槍的,當然要聽她娘親的。
「你娘說的的確都是對的。」薛北凡似乎看透了小刀的心思,「可有時候只做對的事,未必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小刀扁了扁嘴,「歪理。」
薛北凡見她開口,鬆了口氣,拿肩膀蹭蹭她,「開心一點。」
小刀捂著肩膀,白他一眼,「流氓。」
薛北凡一攤手,示意隨便她怎麼說。
小刀發現自己對付這薛二也沒什麼招,這會兒走也走不掉,想逃走只能上了岸再說。這會兒與其給自己添堵,還不如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錯的也不是自己。小刀也不是個能藏住心思不開心的人,於是啃著雞腿決定去廚房再要碗米飯。
薛北凡見她溜溜躂達走遠,神情也嚴肅了些——小刀是他大哥臨時找到的一張牌,還是處心積慮安排的一枚棋子?他早已分不清楚,一開始他只想將計就計,但現在,這丫頭佔了他半顆心,要怎麼下得了手。如果打亂計劃或者就此放棄,便是一無所有萬劫不復……
「呵。」薛北凡無奈地搖頭苦笑,困擾總是來得出乎預料,所謂的左右為難估計說的就是他這樣子。
正自煩惱,身後重華上來,輕輕拍了他一下。
薛北凡見他拿著個酒罈子,望天,「我這會兒需要清醒點,酒恐怕解決不了問題了。」
「那你清醒你的,我需要借酒消愁一下。」重華坐下來,端著酒杯,一杯又一杯。
薛北凡不解地看他,「喂,你幹嘛?」
重華看他,「喝酒啊!」
薛北凡皺眉,「我左右為難,你勇往直前不就行了?喝酒做什麼。」
「勇往直前?」重華一臉沮喪,「有什麼用啊!那麼厚一堵牆擋著。」
薛北凡倒是也知道,這幾天重華和曉月似乎有些異樣,皺眉,「你跟曉月說了?」
「嗯……我那晚藉著酒勁說我喜歡她之後,她就開始疏遠我了。」重華托著腮,「果然不能聽郝金風的,直來直去直出反效果了。」
「有些話遲早要問的。」薛北凡拍了拍他肩膀,「早點晚點都要進一步。」
「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強人所難。」重華再一杯酒下肚,「總不能搶兄弟的女人,就算星海對曉月沒意思,肯放手,無奈曉月心裡只有他一個。」
「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換人?」薛北凡問。
重華皺著眉頭看他,「好啊,我考慮下小刀。」
「咳咳……」薛北凡一口酒水嗆住,「你這廝就只會盯著兄弟的女人!」
重華自然是跟他說笑,伸手搶過被薛北凡拿走的酒罈子,推他,「你忙你的去,別管我,我要醉死!」
「你這輩子什麼時候喝醉過,還醉死,喝到明年你也醉不了。」薛北凡站了起來,「與其在這裡買醉,不如找人幫你出出主意。」
「出主意?」重華抬頭看他,「怎麼出主意?你自身都難保,郝金風虎了吧唧只會出餿主意。」
「你平時挺機靈的。」薛北凡伸手敲了敲他腦袋瓜,「問小刀啊!這世上,只有顏小刀能幫你把曉月搶回來。」
重華心中一動,但又是猶豫,「可是……曉月已經心有所屬,我這樣強求,會不會太過自私?」
「哈!」薛北凡仰天笑了一聲,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大笑話。
「笑什麼?」重華不解。
「所以我最怕你們這些唸書人。」薛北凡伸手戳了戳重華的心口,「你難道覺得這世上還有人能比你更愛她?」
重華不說話。
「你搶她回來是好好疼愛給她幸福的,又不是搶回來做牛做馬,你怕什麼?」薛北凡望向波濤洶湧的江面,「男人搶女人,天經地義,女人爭男人,無可厚非。」
重華笑了,「那要是真搶不到,怎麼辦?」
薛北凡遺憾地一擺手,「那你就孤獨終老吧。」
「你怎麼這麼烏鴉嘴。」重華托著下巴感慨,「我若是搶不到,你該安慰我以後還會碰到更好的才是,你這是叫我投江是不是?」
「不可能的。」薛北凡蹲下拍拍他,「你我心知肚明,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重華若有所思。
「星海跟我們那麼多年兄弟了,他心裡想什麼,你我大概都知道些。」薛北凡輕輕歎了口氣,「樓曉月跟著他,只會成為犧牲品,永遠不會有幸福。」
重華雙眉緊鎖。
薛北凡自言自語,「先保護她不受傷害再說吧。」
兩人聊天得起勁,不遠處,小刀托著飯碗,正邊吃邊看著這邊情況。
「小刀。」曉月給小刀夾了一筷子剛剛做好的炒蛋,「這個下飯。」
「唔。」小刀塞了一嘴吃的點頭,邊偷眼看曉月,就見她給自己夾菜的時候,順道還看了遠處的重華一眼,最後遲疑地回過頭繼續忙別的,顯然心事重重。
小刀拿出帕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看看重華又看看曉月,搖頭。小刀決定,自己一團亂麻解不開,不如先幫別人屢屢順吧。重華不喜紛爭、聰明溫和,關鍵是對曉月癡心一片,鬼都覺得曉月跟著他比跟著攻於算計的沈星海強,更何況還有個惡婆婆!加之曉月對重華,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感覺啊。
小刀又鋪開紙,提筆刷刷寫了一封信。捲起信紙塞進信鴿腳上的信筒,小刀抿著嘴翹嘴角——讓本小姐給你們幫幫忙。
重華和沈星海,也別輕易說誰好誰壞,說得再好聽也沒用,做得再好看也是表面。她娘說得最不錯——人麼,好壞都有一張皮擋著,要知道心肝脾肺腎是不是黑的,扒了皮才能看清楚。而要扒男人的皮,就給他們最想要的,人只有在不擇手段追求某樣東西的時候,才會原形畢露。
小刀放飛了鴿子,看著它消失於遠天沒了蹤影——沈星海和重華,這次就讓她將他們都剝了皮給曉月挑一挑,究竟誰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那個。曉月這樣的女人死心眼,若是讓她認準了,幾乎不會變心,能吃得苦也能受得委屈。但這樣的女人有個特點,就是不能寒了心。一旦心灰意冷,她是會毅然決然地走掉的,哪怕一無所有。不怕一無所有的女人,才最可怕,一旦放了手,這輩子,就無法再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