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璣閣的二樓,一排窗戶四下敞開,陽光毫無遺漏地灑進。西南的書桌前,是站著彎腰寫字的唐子默,「春雨連綿妻獨宿,秋波蕩漾雁雙飛。」邊寫邊念,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放下手中的筆,唐子默抬起頭,嘴角勾起,目光自右往外,天空一片靛藍,白雲悠悠,今日的心情似是極好。轉瞬,眼神卻漸漸深遠,若不是有急事要出去,早上還真不想那麼快就離開。
微微搖了搖頭,唐子默在心裡歎息。可惜可惜,等自己回府的時候,她竟是已經離開了。
「二爺。」
隨從甘明走近書桌,哈著腰就謹慎道:「二爺,海棠姑娘來了。」神色小心。
唐子默抬頭,眉毛微微一挑,這麼快?意料之中地望向通往一樓的樓梯口,淡道:「讓她進來。」
「是。」
隨著甘明下樓,慢慢踱步上樓的是個高挑秀麗的粉衣女孩。她微提裙角,等跨完最後一步台階,並不急著往前,而是站在原地理了理裙擺。等確認衣著沒什麼失儀,這才走近書桌,福過身行了禮清脆道:「奴婢見過二爺。」
唐子默抬頭覷她一眼,「嗯」了一聲才站起,負手往窗欄邊走去。雙手撐著窗柩,瞧著外面熟悉無比的景色,須臾,開口道:「是母親讓你喚我過去?」
海棠臉上露出一抹驚訝,卻也不敢怠慢,忙點頭就應道:「是的,夫人請您過去,稱是有要事相商。」
唐子默只點了點頭。雙手卻禁不住有些無措,抓著窗柩手下的力道漸重。母親終是要找自己談話了,這個事……也不知有沒有化解的法子。如果說不動母親,自己又當如何?
憂愁不過片刻,就被唐子默給壓了下去。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還敢愛不敢認?
緩緩鬆開了窗柩,唐子默坦然地轉過身,面色毅然,「走吧。」說著率先就跨出了步子。
紫色身影掠過身旁,海棠只覺得自己的心在這一瞬跳動的特別快。急促強烈的節奏讓她都有些喘不過氣。愣了一會,聽腳步聲一聲聲遠去,海棠這才回過神,忙快速跟上。
今日的二爺,怎麼感覺比往常多了絲情緒?
平日裡。二爺總都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但是方纔,很明顯是心有所慮。
唐子默走在前面,心裡想著等會見著母親時的說辭。海棠跟在身後。也是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就拿眼神去瞥唐子默的後腦勺。
夫人說了,自己進二爺的院子,那是遲早的事。
這般想著。海棠心中就如吃了蜜一般,滿心歡喜。二爺這般優秀的男子。誰見了不傾心?
二人各有所思,輕車熟路地就到了唐夫人的院子,曲意苑。
走到大堂的門口,就見同海棠同樣裝束的牡丹走了出來。等見著唐子默,恭敬地行了禮後,側身道:「二爺快進去吧,夫人正等著您呢~」
唐子默頷首,不置一詞就走了進去。
牡丹見此,這才將門帶上,臉上微有猶豫。轉過身看著幾步處的海棠。只瞧她目光還停留在緊閉的大門,左右看了看,上前幾步拿手肘子捅了捅她。微有責怪道:「怎麼去了那麼久?夫人不是說讓二爺立即過來嗎?」
海棠聽得這話,臉色微變。轉而睨著對方回道:「你又不是不曉得,平時去請二爺哪回不得看形勢?我剛到珠璣閣的時候,甘明稱二爺正在二樓看書,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擾。二爺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瞭解,我哪裡敢硬闖?」
牡丹瞭解地低下頭,二爺的性子,是最為催促不得的。除非是他有了心思,不然就是身邊的人說上千百遍,也還是沒個輕重緩急。不過就是這樣隨心所欲,事後就算真出了什麼事,他都能處理得妥妥當當。
「我同甘明磨了好久,又說是有夫人急事,他這才答應替我上樓通傳。」
牡丹笑了笑,心知請二爺不是個簡單的差事,道:「好了,我知道你這差事辦的辛苦,下次換我去就是。」
海棠聽了後半句,心有不願,含糊地就道:「那倒也沒有。」
好歹今日二爺還同自己說了好幾句話。唐子默的清冷,是自小就養成的。別看他平常日日清晨都來給唐夫人請安,但與丫頭們都不怎麼交談。其實這也不是他對下人有意見,而只是對自己幾人,近得夫人身的婢女不怎麼熱絡。
這一點,是海棠牡丹二人都極為納悶的。二爺平時對底下的人很寬容,待人也和善,但就是對曲意苑裡的婢女不喜。
海棠心知自己容貌出眾,慢慢的也就養成了清高的性子,平常夫人看重自己,府中媽媽婆子也常誇自己。就是老子和娘,私下裡都說,自己這樣的模樣,就是投錯了胎,若是生在別的府上,不是奴籍,一點都不比那些個大家閨秀差。
自己是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頭,卻獨獨入不了他的眼。在二爺眼中,好似同一般的丫鬟婢子沒什麼區別,過目不上心。等到最近這段日子,就更是莫名其妙,二爺對自己和牡丹幾人很是生疏冷淡。
海棠挫敗,在二爺眼中,自己就似是洪水猛獸,每回熱情地迎上去,他也視而不見。
但單單就是二爺的這種性子,讓人總是忍不住把目光投過去。
再次望了眼那閉著的雕花廳門,海棠不解地看向牡丹,「夫人怎麼找二爺這麼急?平日裡要知道二爺在看書,可從不會派人去打攪。」
牡丹搖搖頭,心裡也是好奇,咬唇道:「我也不省得。早前薛二夫人和薛姑娘走了之後,三姑娘過來,也不知同夫人是說了寫什麼。我在外面聽著,夫人似是不太高興,三姑娘一個勁地正讓夫人息怒呢~」
「這個事我也聽到了。後來三姑娘走了,夫人就讓我去請二爺。我現在問的是剛才,夫人有沒有表現出什麼?」
牡丹想了想,還是搖頭,「夫人只留了辛媽媽說話,並不要我在一旁伺候。後來我進屋換茶的時候,聽辛媽媽道了一句,勸著夫人,說是如果二爺喜歡,夫人不如就由了他。」
「由了二爺?」
海棠皺眉,緊著抓了牡丹的手臂道:「是什麼事,要由了二爺?」
見海棠聲音突然提起,牡丹緊張地望了望四下,又回頭看看屋子,這才拉著她往旁邊去。噓了一聲對海棠癟嘴道:「你今日怎麼這般莽撞,竟是什麼都不顧地就在夫人門口嚼二爺的舌根,回頭讓夫人聽著了可還了得?」
「那你說說,到底是什麼事?」
海棠自牡丹的鉗制裡掙脫開來,並未覺得有什麼要避免。在曲意苑裡,自己深得夫人信任,院子裡的人見著自己無不是稱一聲姑娘或者姐姐,客客氣氣的態度讓海棠難免就驕縱了起來。
再且,夫人從前就打算是將自己給二爺的,否則小的時候也不會讓自己跟著學著認字。
牡丹並無海棠這般多的心思,看著她的眼神中只透著責怪。但見對方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牡丹還是開了口道:「我不過是進去送了盞茶,哪能知道的這般瞭解?」
「那就是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海棠面露慍色,瞧著牡丹就洩氣道:「早知道就讓你去傳話請二爺,我留下來了。」
牡丹深知海棠性格,平日裡她除了在夫人和二爺面前是乖巧溫柔,私下裡便都是如此。因為此時對她埋怨的態度,牡丹也就見怪不怪。
「你也別急,我雖是不知道,但是辛媽媽定是知道的。你若是真這般好奇,不如就去問了媽媽。」
海棠沒好氣地白了牡丹一眼,「瞧你這腦子,怪不得平時夫人對你總是微有責罵。辛媽媽是夫人用慣了的人,從來跟夫人都是一條心。夫人只留下她說話,將你都遣了出來,那必然是件大事。我去問她,倒不如直接去告訴夫人,說我有異心得了。」
牡丹被海棠這教訓口吻的話噎的也是一惱,轉頭就道:「夫人平常不經常找二爺麼,你怎麼這次如此緊張,也真是奇了怪了。」
聽牡丹這般說,海棠緩了緩情緒,解釋般道:「你是不省得,我方才去珠璣閣見二爺的時候,正見著二爺在寫對聯呢。」
「對聯?」
關乎唐子默,牡丹無疑也是上了心,轉身就好奇地看向海棠,「怎麼好端端的,二爺寫起了對聯?」
海棠歎了一聲,神色緊張地道:「若是平常的對聯也就罷了,偏就是方才三姑娘在屋子裡對夫人說的那副對聯。」說著沉思一下,慢慢道:「就是那什麼來著,春雨連綿妻獨宿,秋波蕩漾雁雙飛。」
「咦,你是說,薛姑娘對出的那副謎聯?」牡丹抵不住唏噓道。
「可不是,所以我才想,夫人這個時候急急讓二爺過來,究竟是什麼要緊事。」
牡丹面色一滯,「難道……」
二人相視一眼,很明顯都想到了一塊去。
對望了兩眼,牡丹突然想到了什麼,抓了海棠的手道:「好姐姐,要知道這事,你得去找五姑娘。今日她一直陪著三姑娘、四姑娘招呼薛家小姐,定然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海棠面色一喜,「對,我怎麼就沒想到。」說完,都不等海棠說下文,轉身就往院外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