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驚訝,明鏡兒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玉臂舒展,長袖飄舞,朱唇輕啟:「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歌聲極為動聽,輕柔如水,只是裡面有太多的哀傷,如泣似訴的歌聲若杜宇泣血;
舞姿極為曼妙,輕盈的舞步如踏在泡沫上,卻又如似是浴血,每一步踩在心尖上。
配合大殿略顯昏暗的光線,明鏡兒柔美無骨的身影,如是在雲端漫步的精靈,如暗夜裡的血月,一邊唱最動人的歌,一跳最美麗的舞蹈。
砰……
獨孤玦手中的酒杯炸開,目光如炬,緊緊盯著輕歌曼舞的女子,冷峻的面容上,漸漸露出驚訝的神情,隨之而來是鋪天蓋地的熟悉感,看著明鏡兒的目光近乎走火入魔的執著,恨不得打開明鏡兒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墨君離若無其事地道:「來人,給中英王換一個新酒杯。」
沉默的目光一直未離開過,如精靈般在殿上起舞飛揚的女子身上,眸海深沉如大海,浩瀚無邊。
大殿內,幾乎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明鏡兒上,唯有一個人的目光,一直在落在「梵明日」身上,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離開,似是要從中找出一點破綻,那個人就是上官若水,他一直在思索,某人究竟在哪裡。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洄從之,宛在水中坻……」
梵明日穩穩的坐在席間,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明鏡兒,眉宇間有一段淡然從容,似是什麼都看穿,又似是目空了一切,又似被殿上飛舞的身影吸引,唯一的動作,就是右手輕輕的,和著節拍叩著桌面。
明鏡兒目光隨著動作,掃過每一個人的面孔,腦海中忽然飄出一句充滿邪魅的,卻不失惡魔本性的話:「那一日,是我們大婚的日子,我要踏出天宮,親自迎接你,你別想逃掉。」
可是那一日,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幾個惡魔破壞了他們的婚禮,叛軍踏破了楓城,明鏡兒的眼淚一點點溢出眼角。
顧玉成目不轉睛地看著明鏡兒的舞姿,看到她眼淚時,忽然想起佛經中提到過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詩經中的《蒹葭》,原本指的是不懈追求理想的精神,可是在她的歌聲中,他聽到的卻是一種,永生永世都無法追尋到的絕望和悲傷。
這種感覺讓他的面上露出幾分凝重,尤其是看到明鏡兒眼中的淚水,一顆一顆滴落,似是碎掉的水晶心。
最後一個音符落時,明鏡兒停在「梵明日」面前,看著對方,眼中含著淚淡然一笑:「舜王殿下,久違了,你這個沉淪女色、殺兄賣國的禽獸。」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心臟狠狠地一撞,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尤其是華夏帝朝隨行的使臣,集體猛一下看向席間戴著青銅面具,坐姿端莊,寶相莊嚴,白衣墨發、尊貴傲然的男子,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眼前的太子殿下居然是假的。
「本王低估了你。」
看著面前淡然如水的女子,梵明朗坦然承認了他的身份,摘下青銅面具,露出那張如明月般懾人心魄的面容。
這張面孔極美,美得讓人移不開眼,淡漠的神情,淡然的目光,這是梵明日慣有的表情,可是熟悉的人只要多看幾眼,就能看出兩者的區別。
隨行的朝臣品級皆不低,自然有見過太子殿下梵明日的機會,很快便認出眼前人的不同,難怪太子殿下一直戴著面具,原來是為了不露破綻。
只是,雖然梵明日與梵明朗有著相同的容貌,神情、目光皆相同,可就是這樣一張相同面孔,即便都透著佛性的光輝,可是前者給的感覺是又敬又畏,而後者只是敬而沒有畏,因為少了一份惡魔的桀驁不馴。
梵明朗詮釋了梵明日佛性的一面,卻不知道梵明日是佛魔一體,少了魔性的一面就少了那震懾力,華夏的朝臣們只需要多接觸幾回就能看出端倪。
梵明朗心裡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坦然的承認了身份,就在這一刻他突然輕鬆了許多,假扮梵明日是他此生做過的,最勞心勞神的事情,現在終於可以放下重擔。
明鏡兒譏諷的一笑:「你不是低估本宮,你是太看得起自己。」
以為用術法催眠封印了她的記憶,她就真的會忘記一切,記憶可以封印,靈魂卻無法封印,有些東西一旦深入靈魂,正常情況下無法實行時,靈魂就換一種狀態出現,比喻浮華說她有夜遊症。
其實她不是得了夜遊症,而是深刻到烙在靈魂上的記憶在深夜裡甦醒了,憑著靈魂上殘存的記憶,去為愛到靈魂最深處的人復仇。
所以,她贏了!僅憑著殘存的記憶,贏了一個自以能力不輸於某人的人。
梵明朗坦然的點點頭:「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是本王太看得起自己,所以……」外形相似的眼眸,深深的看著明鏡兒,很想知道她會把他怎樣。
「成王敗寇,不過本宮不會殺你。」明鏡兒冰冷的桃花眼泛出一抹笑意,同樣深深地看著對方道:「不過,你永遠都得不到你心裡所求的東西。」
梵明朗的心猛然一顫,明鏡兒冷冷一笑道:「你最心愛的女人就在你眼前,可是你永遠娶不到她,你若想娶她就得放棄帝位,因為她現在是在最下賤的娼妓,就算她出現在你面前,估計你也沒有勇氣要她,而你另一個女人為你生的孩子,可是他將一生都活在痛苦中。」
聞言,梵明朗只覺得汗毛根根豎起,明鏡兒得意的一笑道:「所以,即便你失去了一切,也休想坐上那個位置。」臉上笑得那麼得意,眼中卻那麼絕望,語氣中也聽不出任何喜悅。
「你好狠。」
沉默半晌後,梵明朗才擠出三個字,她不殺他,卻奪走了他的一切,他的愛人,他的孩子,他的幸福。
「因為你先毀了我的一切。」
明鏡兒的紅唇上勾起一抹譏俏,看著對方一字一字道:「本宮奉承的就是,我得不到的東西,你們也休想得到。」她也永遠得不到他。
上官若水壓抑著內心的不安,努力鎮定聲音問:「鏡兒,太子殿下去了哪裡?」
隨著他一開口,華夏帝朝其他的朝臣也跟著紛紛開口追問,既然眼前的太子殿下是假的,那麼真的太子殿下呢?
舜王殿下和太子殿下是孿生兄弟,兄弟二人雖然不經常見面,但是關係卻一直很好,兩人有著孿生兄弟獨有扔心意相能,就連政見上也常常是不謀而合,舜王殿下為什麼要假冒太子殿下,或許這也是他們的一場謀略。
明鏡兒被上官若水這一問,蓄在桃花眼中多時的眼淚,剎那間衝出眼眶,抬起手指著梵明朗,還沒說話就聽到一陣推推拽拽的腳步聲。
殿內眾人回眸朝殿門看去,只見四名黑袍玄鉀的明家軍,押著兩個人走時來,待看清楚被押著走進來的兩人時,心裡猛然的一震,竟然是已經被放走的青之絢,還有他們以為已經死掉的景燁太子,看到活生生走進來的人,眾人的眼皮狠狠的一跳。
青之絢、景燁太子一看到站在大殿上的明鏡兒,面上也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景燁太子不敢相信的旨著明鏡兒道:「你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這一句話足以暴露,他曾經看到過明鏡兒的真容。
「鏡兒,這是怎麼回事?」
墨君離本不想過問,可是他昭告天下要放走的人,他方才當眾殺死的人卻突然出現在眼前。
他需要一個解釋,不然連他也無法保住她,即便他是她的親哥哥,朝中亦會有人一直揪著此事不肯放過。
明鏡兒回過頭,淚水迷離了她的一雙桃花眼,遠遠的看一眼就能讓人為她心碎,只聽她幽幽地道:「哥哥不必再為鏡兒的事費心,景燁太子是鏡兒在曼佗羅山莊調包的,青之絢是鏡兒讓人扣起來的,事後鏡兒自會給大離一個交待。」
「鏡兒。」
墨君離心痛看著妹妹,那個本應被捧在手心疼,卻早早承擔起一族榮耀的妹妹,為何他一聽到「交待」兩個字,心裡隱隱作痛,依然是那種被剝離的痛,那種痛像是他會永遠失去這個唯一的妹妹。
明鏡兒狠心的轉過身,不再看墨君離那充滿擔憂的眼眸,流著眼淚,悲憤地指過四人道:「是他們,是他們殺了他。」
玉手一一從梵明朗、獨孤玦、青之絢、景燁太子四人身上指過,她終於全都想來了,當日在楓城,就是這四人聯手殺了他,然後封印了她的記憶。
在夢中出現的紅衣男子就是梵明日,白衣男子就是梵明朗,另外三個就是獨孤玦、景燁、青之絢,他們沒有把握勝過梵明日,就想到了挑撥離間。
以青素蘿為誘餌,挑拔兄弟二人的關係,讓他們兄弟自相殘殺,他們從中獲利,所以她一定不會放過他們,一定要他們活得生不如死。
上官若水的身體猛的一顫,假裝聽不懂的道:「鏡兒,你說什麼,他們殺了誰,殺了誰?」最後三個字是吼出來的。
「他們殺了明日哥哥,他們殺了明日哥哥……」
明鏡兒拼用全身的力氣連聲吼叫、咆哮,離火聖殿內迴盪的她充滿憤怒、悲絕的聲音,震得每一個人的耳朵都嗡嗡作響,沒有內力支撐的人紛紛摀住耳朵,明明是不想幹的人,心裡卻悲傷得不能自己,眼淚不覺得隨著飄蕩的聲音緩緩落下,就像是有聖人隕落,天地同悲。
上官若水面上一白,身體一晃蹌退數步,搖著頭喃喃自語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死,天下沒有人能殺他,不可能的……」
太子殿下梵明日在他心目中,就是神一樣,魔一樣的存在,怎麼可能有人算計到他。
明鏡兒冷靜的看著悲傷的眾人,淡淡地道:「那一日,本應是我跟他大婚的日子,我在楓城等他用帝后的鸞駕來接我,可是叛軍卻踏破了楓城,他本來可以從容應對,可是……」
玉指一指,指在梵明朗身上:「可是他背叛了明日哥哥。」
回想著當日的畫面,明鏡兒幽幽道:「殿下正本來可以輕鬆拿下他們三人,可是他卻突然出現,假裝幫殿下對付他們三人,趁殿下不注意時,暗下殺手傷了殿下。我想下去幫忙,笑語卻趁我慌亂之際從背後打暈了我,我們都被最親密、最信任的人出賣了。等我醒來的時候,親眼看到他們四人手中的劍,插入了明日哥哥的胸口,他死了……」
明鏡兒吼叫一聲,桃花眼中流下一串眼淚,同時啪的一聲一道身影被摔到大殿下。
正是之前被浮華押來的抱著孩子的女人,女人似是被摔得不輕,半天都沒有爬起來,更了不出一點聲音。
看著趴在地上的女人,明鏡兒眼中驟然一冷袖中的鞭子突然射出,一下穿透了女人的肩膀,大殿內在瞬間響起女人的慘叫聲,還有襁褓嬰兒被驚嚇後大哭的聲音。
聽到孩子的聲音,女子忍著痛爬向到明鏡兒面前,不停的向明鏡兒磕頭道:「小主子,奴婢錯了,都是奴婢錯了,不該背叛您和太子殿下,求求你你放過奴婢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求你放過他。」
看到不停磕頭的女子,明鏡兒冷冷的一笑:「就因為他是無辜的,所以我才折磨他,只有他痛了,哭了,你才會心痛,你才會哭,你才會痛苦的過一輩子,而你的孩子,他也會痛苦一輩子,不過……」
明鏡兒看著女人含笑道:「你要記住,他所有的痛苦都是你給的。」
女人依然一直不停的磕頭,說著求饒的話,額頭都已經腫起一塊,眼看馬上就要破皮流血。
明鏡兒突然彎腰,伸手,一把揪著女人的頭髮,冷冷地道:「你的血是髒的,是卑賤的,別髒了離火聖殿的地板,這塊地板都比你值錢。」
用力一扯女人的頭女,強迫她抬起頭,看向梵明朗的方向,明鏡兒指著面無表情的梵明朗道:「你看看他,你為了他背叛了主子,替生了兒子,受盡了折磨,可他從頭到尾卻連看都不看你一眼,甚至連孩子哭得這麼慘,他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笑語一臉麻木,除了地流眼淚,一個字也說不出,雙眼無神的看著梵明朗,是一種絕望的空洞。
明鏡兒冷冷地道:「因為沒有太子殿下跟我,你就是天宮裡最下賤的賤奴,你以為他還會理會你這樣的賤奴嗎?他會在乎一個流著賤奴血統的孩子的生死嗎?他不過是利用你。」
笑語突然張大嘴用力的呼吸,明鏡兒的每一句話都戳在她的心頭,馮得她窒息。
饒是如此,明鏡兒依然沒有放過她,她恨她更甚至於梵明朗。
看著用力呼吸的笑語,明鏡兒殘忍的一笑道:「你是賤奴,你孩子的命也是賤命,即便他的生父是舜王殿下,他也沒有資格享受皇族的待遇,因為他是我培養出來的,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笑語的眼睛驟然瞪大,隨之用手大力的揪著自己的頭髮,張大嘴巴卻怎麼也哭不出聲。
明鏡兒卻嫌髒的鬆開手,一腳把她踢到旁邊,看著已經默契的站起來的四人微微的一笑道:「我不會殺了你們,可我會讓你們比死還痛苦。」
獨孤玦冷冷地道:「你以為憑你一人,能留得住我們四人嗎?你若動手殺了我們,大宸、大宇兩大天朝必然不會放過大離帝朝,你願意看到你哥哥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這樣毀滅嗎?」
「你以為在你離開後,大宸天朝還是原來的大宸天朝嗎?至於大宇天朝,景燁太子一死,儲君之爭引發的內戰,已經夠他們的亂的,哪裡還有心思追究大離帝朝的職任。對了,本宮可是下了重本,買了五皇子贏得儲君之位。」明鏡兒漫不經心的回擊。
景燁太子聽到後,目光刷一下集中明鏡兒上,咬牙切齒地道:「明鏡兒,你果然是好樣的。」
說什麼下重本買五皇子贏,分明是暗中助他奪得帝位,可是誰不知道,大宇天朝五皇子景煌,滿口仁義道德,優柔寡斷,說白就是懦弱沒有主見。
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大宇天朝的江山若是落在他手上,用了不一年就會大權旁落,到時候墨君離要滅掉大宇天朝,晉朝易如反掌。
「好一個明鏡兒。」
景燁太子在心裡叫好,他日防夜防,只顧著防守著外面的敵人,卻沒想到敵人已經深入內部,還干涉並決定著他們的王儲之爭,到了這一步是想拔也拔不掉。
明鏡兒悠然的一笑:「本宮不過是有樣學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不就是通過挑撥離間達到目的,她也一樣可以的。
語氣中有自豪也有幾分蒼涼,他雖然不在了,可他的計劃依然在執行,現在的大宸、大宇天朝早已經是岌岌可危,任何一個帝朝乘機出擊,都能撿到大甜頭。
獨孤玦猛然一下站起身,連面前的席面掀翻了,酒水濺濕了他的衣服也全然不顧。
眼睛緊緊的盯著站在大殿上的女子,雙手不由自主的握成拳頭,沒想以除掉梵明日這隻大狐狸,卻放出了另一隻小狐狸。
明鏡兒看到獨孤玦強忍著怒火的神情,眉頭挑了挑了,可是細細一看,她的眼角依然存著一抹水光,大宸天朝在不知不覺中被人挑掉,他理所當然生氣,接下還讓他更生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