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微微一笑,「先生如此識時務,小王很高興。」
「能否將衣物還我?」桑辰抬頭道。
「當然可以,不過小王很想知道,先生方才說小王永遠不能得到那個位置,有什麼憑據?」李泰怎麼能不擔心,桑辰發下如此毒誓,斷然不是像沒有把握的賭氣之言。
桑辰別開臉,「在下現在不想說。
桑辰固執的性子在長安是出了名的,李泰心知今天已經將他逼到了極處,不能再繼續用強硬的手段,否則到時候得不償失,遂笑道,「先生不想說便不說,小王明日亦要上朝,不如先生今夜便宿在我這裡,明日一同出門,先生以為如何?」
桑辰一副不願與他多說的模樣,腦中想的卻是別的事情。
王府司馬蘇勖勸李泰學習古代賢王那樣延賓客寫書,李泰便上了奏章。
聖上得知後十分高興,並且全力支持。這本《括地誌》按時下的都督府區劃和州縣建置,博采經傳地誌,旁求故志舊聞,詳載各政區建置沿革及山川、物產、古跡,風俗、人物、掌故等等,可謂是一部集地理與文學一體的巨著,一旦編纂成,勢必又是一大功績。
招攬賓客編纂《括地誌》其實不過是個幌子,實際上更為了方便李泰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李泰與李恪不同,李恪文武雙全,早年曾經隨軍出征,並且表現不俗,因此在軍中頗有威望,倘若他真的振臂一呼起兵謀反,必有不少人會響應。
面對這樣的局面,李泰必須要建立起自己威望和勢力,單憑儒名起不到多大作用。而這本《括地誌》,對於大唐的整個佈局規劃都有極大的意義,足以體現他的治國之才,又能招攬到一批屬於自己的勢力實在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不行,在下家裡兔子沒有人喂,在下要回家喂兔子。」桑辰堅定的道。
李泰其實可以說派人去幫他喂兔子,但是見桑辰的表情知道再逼無用,便只能道,「好。」
說著,伸手幫他解開繩子,「不過衣物暫時不能還給先生,小王雖相信先生人品,但為大事者需謹慎希望先生能夠諒解一二。」
桑辰猶豫了一下,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隨便你!」
李泰尚未來得及客氣一兩句,便見他兔子一般的竄了出去,竟是連門口的兩名護衛都不曾來得及阻攔。
護衛見桑辰衝出去,心中一驚,正準備追,便聽見李泰道「不必阻攔,派人暗中盯著他。」
「是!」護衛拱手應道。
李泰腰粗肚大,夏季撐不住熱方才經過一番活動,白皙的皮膚上早已經汗水淋漓,他甩開扇子扇了一會兒,心中卻越發煩躁。
蕭府中。
冉顏將將收到蕭頌從蘇州來的傳信,正倚在窗欄邊閱讀。
歌藍和晚綠端一盆冰放在她身邊,準備了一些新鮮果子放在上面冰鎮。
看著蕭頌的信,冉顏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蕭頌在江南道和淮南道追查官員接連被殺案,他剛至淮南道不久,尚未開始展開搜證,但沿途也未曾閒著竟是查出了一些關於本家那邊關於東陽夫人的事情。
原因還要從他們返回長安之後說起。
家族對春來用了家法之後逐出蕭氏,然而之後東陽夫人的病情越來越重,請了許多名醫,都說是服用了過量的雷公籐,但查了東陽夫人身邊所有人,沒有任何線索。
而蕭頌查到的線索正是與她這病情有關。
東陽夫人暗中與李泰勾結,倘若李泰助蕭十郎登上族長之位,彼時蕭氏會傾全族之力支持李泰。
東陽夫人並非是一個養在深閨人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勢弱,即便扶持兒子當上族長,也不過是一個被人控制的傀儡,那時的處境也許會比現在更艱難。
於是東陽夫人一直在伺機而動,後來發現江南道和淮南道一代的官員陸續死亡,便暗暗上了心,她察覺死去官員中有一兩個與李泰有瓜葛,已能猜出大概。
她精心佈局半年,終於再次等到了蘇州有異動,來了一個黃雀在後,終於取得一封尚未來得及銷毀的書信,雖然筆跡與李泰有所不同,但上面的印章貨真價實!
想必是東陽夫人取得書信的事情,做的也不甚乾淨,被李泰發現了馬腳,所以招致殺身之禍。
冉顏直看到第五頁,才有蕭頌寥寥數句的交代,卻只是說,長安暗流洶湧,事情複雜,他將這些機密的事情告之,望冉顏見機行事。
沒有任何煽情的話語,然而從這厚厚的一沓秘事之中,冉顏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遠在千里之外他的擔憂和牽腸掛肚。這份函件倘若被不該得的人得了去,蕭頌的處境堪憂,但他還是冒險送了來,無非是擔憂自己的妻子身在長安會遇到危險。
還有什麼情話,能比得上這份情重呢?
歌藍看冉顏的神情,知道信中所說並不是什麼夫妻情話,便點了火盆端到冉顏面前不遠處。
冉顏輕輕撫了撫那幾張紙,丟進火盆裡。面前一熱,火舌陡然伸出盆外。
「娘子,郎君不曾寫情話麼?」晚綠見冉顏面色凝重,心覺得是不是蕭頌沒有說些溫存的話。
「是啊。」冉顏喃喃道,「的確是未曾說情話。」
晚綠正想著怎麼安慰她,便聽她繼續道,「相隔萬重山水,寫了纏綿話兒也不過是平添傷懷,不若不說。」
蕭頌也必然是這麼想的吧。
冉顏垂眸,看歌藍將火盆潑熄,心裡一陣泛空。
「夫人。」門外有侍婢喚道。
晚綠去開了門,「何事?」
「這是有人送至門房的信函。」侍婢雙手遞過來一封信。
晚綠接了過來,問道,「不知道是何人送的麼?」
侍婢答道,「不知,送信來的是個中年婦人,門房問了,但對方不願意透露身份,只說夫人見到信,自然就會明白。門房見對方只是僕人,舉止氣度皆不俗,便不敢耽擱的讓奴婢送了來。」
「知道了,下去吧。」晚綠道。待侍婢下樓去,才轉身繞過屏風,將信遞到了冉顏面前。
冉顏心中也疑惑,這個時候,誰會給她遞信?
拆開信函,裡面只有一張紙,冉顏看了上面的內容,面色微微一變,語氣略有些急促的對晚綠道,「去請劉醫生來!」
晚綠見冉顏的面色,也不敢大意,應了一聲便匆匆跑下樓去。
冉顏將手裡的信遞給了歌藍。
「會不會是圈套?什麼人會無緣無故的抓桑先生,跑到咱們府上來勒索?」歌藍看罷,不禁疑道。
「在長安,知道我與桑辰有些交情的人也不多。」冉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揉著太陽穴的手細不可查的顫抖著。
這些年來,冉顏無數次的夢到自己在秦雲林出事之前有機會阻止,也夢到無數次秦雲林被凌辱的畫面,這已經成了一塊心病。她任何時候都可以很冷靜,可是倘若遇見這樣的事情,便立刻失去了判斷力,所以她果斷把事情交給歌藍和劉青松,希望他們能給個冷靜的意見。
「冉顏!」劉青松衝上樓,懷裡抱著一個包袱,喘著粗氣,把包袱攤開在冉顏面前。
裡面露出一件布袍,冉顏今早才見過桑辰,再加之方才接到那樣的消息,自然一眼便認出這是他衣物。
歌藍見冉顏面色陰鬱的嚇人,連忙勸道,「夫人,您冷靜些,這衣物很是尋常,若想仿製很容易!」
「誰能保證一定不是他!」冉顏緊緊抓著衣物,滿眼戾氣。
誠然,冉顏不喜歡桑辰,也不喜歡與他相處,然而桑辰除了是她來到大唐交往較深的第一個人外,他本身如清水的純淨,也令冉顏頗為欣賞,讓她有一種想保護這種純淨不被破壞的衝動。
從來沒有一個時候,冉顏會如此渴望蕭頌在身邊,就如上次冉雲生失蹤那樣,縱然她做事還是衝動了些,可也不至於失去辨別的能力,他能夠安撫她的情緒。
「此事要想周詳一些,我已經派人去桑辰住的地方去尋他了,等等消息吧。」劉青松在關鍵時刻,倒也拿出了正經的樣子。
冉顏看著他肅然的模樣,輕輕吁了口氣,「放心吧,我眼下雖失去了方向,但智力沒下降。」
有蕭頌在的時候,她會縱容自己小小的衝動一下,因為他是冷靜的,既然容她去做,必然是有把握收拾好殘局,可如今,必須要步步為營。
有上樓的腳步聲打斷了沉默,來人在門前停住腳步,恭聲道,「夫人,東陽夫人來訪。」
「誒?」劉青松滿臉詫異,「她不是重病臥床?不好好在蘭陵呆著,跑長安來做什麼?」
冉顏閉眸深呼吸一下,才道,「請東陽夫人去廳內。」
「冉顏,你可要繃住了啊,不管她說什麼。」劉青松即使不知道蕭頌說的那些內容,也從中嗅到陰謀的味道,「我在這裡等著桑辰的消息。
「歌藍,你與劉醫生一起在這裡等著吧。」冉顏站起身,沉聲道。
她垂眸看見劉青松有些不安,便道,「放心,我已經做好了接招的準備。」
說罷,領著晚綠走出藥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