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崢一敲門,倒是把夏明月嚇了一驚。待秦崢說明來意,請她出去吃飯是也,她才微微點頭道:「好,我馬上去。」
這一頓飯,有秦崢有托雷,又有夏明月。小丫鬟不吃,站在一旁伺候。
秦崢見此,拿了一個粗瓷大盤子,從三個菜中各自取出一些單獨放在一旁,對那小丫鬟道:「姑娘再不吃就涼了。」
小丫鬟聞言倒是有些意外,深深望了秦崢一眼,接過來,默默地走到一旁的矮杌子上去吃了。
秦崢做的菜一如既往的那麼好吃,托雷西裡呼嚕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誇真香,時不時還撿一下嘴角的米粒,秦崢則是從容又迅速地吃,看著小口,其實吃得極快。夏明月是心根本不在吃飯上。
很快,飯菜吃光光了,夏明月還沒吃進去幾口。
秦崢見此,道:「夫人,可需要秦崢再去做些飯菜?」
小丫鬟見此,頓感有罪,忙道:「夫人,吃我的吧!」說完這個,幾乎想自己扇自己嘴巴子,讓夫人吃自己剩飯嗎?!
夏明月志不在吃飯,只意興闌珊地道:「罷了,不吃了。」說著就起身去院子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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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分,夏明月一直徘徊在院中,希望看到路放出來,以便在見上一面,只可惜路放的房門緊閉,根本不曾打開一分,擺明了是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她盯著那道黑色的窗,想起昔日城破之時,自己失去家園,離開了昔日富貴嬌慣的生活,流離失所,差點被強盜姦污,後又親眼看著父親重病,無奈之下不得不委身於人的情景,不由得熱淚盈眶。
她頹廢地蹲坐在台階上,顧不得那夜風寒冷。
她嗚嗚咽咽地哭起來,邊哭邊道:「放哥哥,你就真得不能原諒我嗎?你難道忘記了,咱們年幼時一起玩耍的情景?那時候我總愛跟在你身後玩,可是你都不愛搭理我。後來咱們年紀大些,懂事了,訂了親,在後花園裡,你摘了一朵三色堇送給我。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她抹抹眼淚,又道:「我知道你也許怨我恨我,可是你想過嗎?我一個弱女子,咱們城破了,家沒了,父親生著重病,身上分沒有,還要遭受他人欺凌,你說我該怎麼辦?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辦?你會眼看著父親病死不管不顧?」
她吸了吸鼻子,拖著哭腔說:「我其實更恨我自己,如果南蠻軍攻進來的時候,我一頭撞死了,從此後了無牽掛,後面的事再也不知道了,或許你還會想起我這個未婚妻,感懷我一番。那樣也強似現在,被你這樣冷落。」
過了許久,屋子裡傳來一個平靜無波的聲音:「第二十六夫人,你說完了嗎?如果說完了,是否可以離開了?」
夏明月乍聽到那聲音,原本心中起了希望,可是待聽到依然是那不鹹不淡拒人千里之外的話,頓時幾乎崩潰,她痛苦地坐在地上,任憑地上的寒氣浸透她的身體。
她苦笑一聲,搖頭淒涼歎息:「放哥哥,我沒有做錯,我覺得我什麼都沒有做錯。這亂世之中,我只是無根之萍,隨波逐流,我做的一切,都是萬般無奈之舉,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你不喜,那也是非我本意。」
屋子裡的人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輕輕歎息了一聲,語氣中透出一絲溫柔:「明月,其實你一直誤會了,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你也沒有做錯什麼。」
夏明月聞言,似乎有所轉機,雙手情不自禁地緊抓著冰冷僵硬的地面,屏住呼吸盯著那道門。
屋內的人又緩緩地道:「明月,一直以來,你就像我的姐妹一樣,我把你當做親人。在我們訂親後,也把你當做我要攜手一生的人。」他停頓了下,又道:「可那是以前,從大炎亡國的那一刻,我們的婚事,就不可能了。我不想見你,是因為你現在是二十六管家的未亡人,和你過多的糾葛,只會讓你引入非議之中。如果你非要改嫁,那還是好好地找一個能夠對你好的男人吧。」
夏明月的臉色如死灰,她顫巍巍地道:「難道你不知道,你就是那個我最想要的人嗎?」
路放搖了搖頭,淡定而堅決:「不是。」
屋內的人不再說什麼,夏明月慘白著臉色站在淒冷的月光下,也不再說什麼。
不得不偷聽了這一切的托雷無奈跑到秦崢的房間:「就讓她站在外面,站一夜?」
秦崢淡掃他一眼:「你既然有憐香惜玉之心,不如去收了。」
托雷聞此,腦門都要冒出汗來:「別,這嬌滴滴的娘子,我消受不起!」
夏明月站了也不知道多久,一直到外面打更的聲音響起,響了五下,竟然是五更時分了。
夏明月勉強扯出一個笑來,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在對路放說:「放哥哥,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痛苦的時候,不是城破家亡的時候,也不是無奈嫁於白髮翁的時候,甚至不是父親逝去的時候。我最痛苦的時候,是當我拿著施粥勺,你卻站在我面前,向我討要一碗粥的時候。」
「在那一刻,我只盼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我真恨不得自己能夠自私些。」
她撫了下腮邊凌亂的發,笑了下:「只可惜,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再也收不回來。」
她勉強站起身,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個東西,輕輕放在台階上,淡聲道:「放哥哥,這個物事,我一直放在身邊,現在,留給你做一個念想吧。」
做完這些,她招呼自己的小丫鬟:「環兒,我們走吧。」
 
她低著頭,亂著發,蒼白著臉,一步步走出這個小院落。
等她走出去,就真得和路放再也不能有瓜葛了。
她還是當她的第二十六夫人吧。
一輩子的,沒有第二十六管家的第二十六夫人……
第二日,托雷打開台階上的那個手帕,遞給了路放。
路放沒有接,托雷只好打開,只見裡面是一朵干制的花兒,是一朵三色堇。
三色堇,被採摘於其開得最為嫵媚動人之際,又被多情女子悉心收藏在錦帕內,保留至今。
托雷的粗糙雙手都不忍心動那三色堇,求救地望向路放:「你真得不要了?」
路放望了眼那干花,走過去,修長的手指夾起來,只輕輕一碾,干花便碎了。
碎了的干花,有淡粉色,有白色的,隨著寒風微微而去。
路放道:「越是美麗之物,越是嬌貴脆弱。這干花該生在富貴繁華盛世,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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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飯莊的路菜越來越供不應求,甚至出現了有人特意前來採買,要一下子買去幾十罐的情景,導致後面的客人沒有辦法購買。客人們就不滿,質問你難道真得需要幾十罐嗎,前面的客人真是振振有詞,我這一家上下老小,都要吃飯吧,我的夥計們也要吃飯吧?總不能我們一家在路上吃著香味撲鼻的秦家路菜,夥計們從旁流口水吧?這麼一算,我上上下下幾十口,一路上只帶幾十罐還不夠呢?其他人聽到這話想想也是,不過到底是氣難平。
秦崢見此情景,只好親自出面,表示路菜是為了方便大家,在她一人飯莊想出辦法來炒制更多的路菜供應大家前,每個人購買量不得超過十罐。這才暫時平息了部分人大量購買的情景。
可是也不能一直這樣限購啊,秦崢的略一思索,便找來了牙婆,要找尋一件合適的宅子盤下來,專門曬制路菜。此時翠兒經夏明月的事情後,已經不怎麼來一人飯莊了,於是秦崢見此情景,便多多雇了幾個人。為了能夠使得新生產的路菜味道不會和現在的大有不同,她特意讓包姑前去監製,負責食材本身的挑揀、洗晾、切垛、晾曬的把關,最後一個步驟的炒制,則有路放親自來負責。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打磨,路放炒出的路菜嘗著以及和秦崢並沒有什麼區別了。
同時為了節省下成本,秦崢走訪了整個菜市,最後終於選定了數家農戶作為固定的食材供應者,這樣一來保證供應,二來保證質量,同時還能以更低的價格進行採買。與此同時,她還專門跑到燒窯,又為秦家路菜量身定制了一個燒窯用的模具,燒出來的陶罐上面印著四個大字「一人飯莊」,這樣就省去了後續寫字貼紙的過程,同時也能保證秦家路菜獨一份的標誌。只所以考慮這個,只因據傳官道上已經出現了其他家在賣所謂的秦家一人飯莊路菜。
秦家的路菜竟然如此火爆,自然羨慕極了周圍的食館飯莊,個別也有試圖仿製的,無奈路菜最大一個特性便是要耐放,整個製作過程複雜,製作經驗若是欠了,掌握不好火候,那或者太鹹或者太干無味,又或者味道是好了,卻又容易壞。個別有仿製成的,開始賣得也好,可是時間一長,大家發現別家路菜終究是味道不如秦家的品起來有味兒,,甚至不如秦家的用料實在。
雖說現在秦崢這買賣越做越大,光路菜這一項進益就極多,再也不需要為黃白之物煩惱,不過她依然每日在灶房裡圍著鍋台,親自坐鎮在一人飯莊。
偶爾做菜的間隙,她會坐在前堂的後門那裡,一邊乘涼歇息,一邊聽前堂用飯的客商的談論。這客商們南來北往的,肚子裡自然有各種新鮮事,以及靈通的消息。
於是秦崢雖在家中做,可偶爾也能聽到關於大炎的,關於鳳凰城的各種消息。
說是自從大炎的都城被南蠻佔領後,大炎的大半土地都被南蠻糟蹋著。南蠻進城殺了許多人,少部分沒被殺的,若是男勞力,則留著去幹苦力,挖坑掩埋屍體,清掃街道。若是女人,無論是否有些姿色,都被拉到軍營裡侍奉。
又聽說,如今皇帝逃到了都城更往北的肅城,身邊又聚集了一些忠君愛國之士。若是南蠻軍再要往北打,總是能抵抗一二的。
這期間自然有人提到路家,於是說起路家人可惜都死了,要不然過去重振旗鼓,還是可以打上一打的。又有人質疑,說當年路老將軍被逼上了斷頭台,據說臨死前的遺言是,無顏見列祖列宗,死後葬在亂墳崗,說是從此路家斷子絕孫再無後代。這話都說絕了,怕是以後再也沒有路家效忠這大炎帝國了。
十里鋪隸屬於鳳凰城,這裡的人說話沒遮攔,又有些人對皇帝評頭論足,說是這個皇帝太昏庸,自己把自己的皇位折騰沒了,把能幫忙的都殺了,如今看他指望誰去,難不成還盼著被他滅門的路家地底下爬出來幫他打南蠻?
秦崢聽到關於路家的種種話,有時候便看眼路放。路放彷彿聽到了,又彷彿沒聽到,總是無動於衷的樣子,依然低著頭,認真而安靜地涮洗鍋碗,收拾食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