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白紗裙子。
一時之間,兩人便又再次陷入沉默。
「你……」為了打破這層尷尬,她率先開口,強扯開嘴角,笑著望著他,「……剛才,你跪下來那動作……有什麼特別的涵義麼?還是……禁鸞宮特有的動作?」她指的是他方才跪下來,在她膝蓋上輕吻的那個動作。
「……」沉吟一陣,鬼祀抬起頭,說道:「那個……表示深刻的歉意,是我家鄉的習俗。」
「家鄉的習俗?」聞言,琴子瞪了雙眼,直直地望著他。對哦,以前曾聽女戎說過,鬼祀與別人不一樣,是薛紅香那女妖怪從別人手裡救回來的……不過,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回過頭,他看見琴子眼中好奇的眼光,便也瞭然地笑了笑,歎口氣,說道:「我的家鄉是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那裡面的村民與錦國人稍微有些不一樣,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穿著不同的服飾,信奉不同的神明……」
哦,也就是說,鬼祀的家鄉其實是少數民族聚居地咯?怪不得看他的樣子,長得有點異域風情。
「也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村裡的人特別迷信,」低下頭,他的灰眸一片黯淡,像是月光照耀下幽靜的湖水,「我從出生起,就擁有一對與眾不同的灰色眼眸,按照村裡人的說法,那是不幸與災難的象徵……我的父母因為怕遭受天譴,便將我交予村裡的大祭司撫養,因此,在我的童年裡,從來就沒有感受過半點溫暖……」
琴子看著他,靜靜地聆聽著,清澈的眼睛裡似有細微的光亮在閃動。她看了他一眼,便垂下雙眸,默默地感受著隱藏於他記憶深處的幽幽痛楚。
「終於有一年,地裡發生了大旱災,就憑村裡那一點可憐的收成根本養不起我們這麼多人……於是,大祭司便想出了一個辦法,以活人祭祀神明,祈求甘霖——」說著,他頓了頓,冷笑一聲,繼續說道,「——而我,這個在他們眼裡多餘的、不祥的、活著就是浪費口糧的存在,自然而然就成為了,那個獨一無二的祭品。」
抬起頭,他自嘲似地嘴角一提,便又痛苦地皺起眉,望向遠方:「那時候我還小,根本不知道什麼是人心的險惡,只知道那一晚,我的親生父母終於肯與我相認,然後我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我生平第一次的團圓飯……然而,等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祭祀用的供台之上了。」
聽到這裡,琴子忍不住輕歎一聲。在古代待了這麼久,親情對於她來說,一直是支持著她前進的動力……然而,對於鬼祀,眼前這個男子,那卻是他第一次經歷的苦楚,以及耗盡一生也無法抹去的痛恨。她……不知道改用什麼樣的語言去安慰他,亦或者,現在對於他來說,安慰已經太遲,她只能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聽他訴說,嘗試用傾聽來替他多分擔一杯痛楚。
「那時,母主出於任務,剛好經過了我們那座小村莊,遠遠地,她看著祭台上的我,我看著祭台下的她,我便知道她一定會來救我——後來,她果真將我救了下來,還把我帶回了禁鸞宮。對於我來說,她給予了我第二次生命,是比我的親生父母還要重要的人,所以,我發誓誓死效忠她,誓死……追隨在她的身邊。」
「哦……」瞭然地點點頭,琴子看著鬼祀,若有所思地說道,「怪不得,你會那麼聽她的話……」
「當然,」收回眼底的陰霾,鬼祀轉過頭,笑著看著她,說道,「我現在誓死效忠的人,是宮主,你。」
「切!我才不稀罕你什麼『誓死效忠』呢!」擺擺手,琴子瞪了他一眼。對於她來說,不用效忠,只要他別天天監視著她,給她一個逃走的機會,她就心滿意足了!
他頷首,薄唇微微上揚——突然又轉身,在她的腳邊坐了下來,側身輕輕地靠著她的雙腿,目視遠方。
見他突然靠過來,琴子不安地動了動腿。轉眼,又想起他悲慘的過往,琴子不禁覺得,這雙面男說不定真是一個缺乏母愛(?)的傢伙……於是,便也不再躲避,只是這麼靜靜地坐著,讓他靠著。
「……」兩人沉默良久,琴子看著前方,這才幽幽地開口道:「其實,聽完你的故事,我有一個想法。」
「什麼?」
「以後禁鸞宮,不要再擄拐那些好人家的孩子做殺手了,這樣對他們很不公平。」
「如果那樣,禁鸞宮將無法再繼續維持下去。」
「可以的,」低下頭,琴子用一對無比明亮的眼睛看著他,認真地說道,「只要以後我們不要再去搶小孩,而是收養那些與你一樣失去雙親,或者是無家可歸的孤兒,那麼禁鸞宮不僅可以維持下去,還會有更多——像你一樣忠心耿耿的精英幹部~」
聞言,他募地抬起頭,恰好看見她眼睛內閃爍的繁星。那明亮的光芒,彷彿一瞬間照進了他心底的最深處,溫暖,柔和,讓人忍不住回想起他第一次與她見面的情景。
那時,她也是如現在一樣,穿著一襲白衣,安靜地坐在牢獄裡,任陽光照進牢房,灑在她的身上。那時,他便驚歎,擁有如此出塵氣質的女子,性格怎地……卻這樣反差巨大?起初,還有些失望,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那些在她身上的、比文靜賢淑,優雅大度而更加可貴的品質。
低頭,他笑而不語。
見他不說話,琴子便高興地拍了拍手,說道:「怎麼樣?怎麼樣?你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吧?哈哈,要是女妖……啊不,我是說『母豬』聽見了,一定也會大為讚歎……啊對了,話說起來,好像這陣子都沒見過『母豬』啊,她身體好點沒啊?」
聽見這話,他微微一怔。猶豫片刻,他沉下目光,低聲說道:「她……走了。」
「走了?」聞言,琴子低下頭,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走了就是走了,沒有什麼意思,」微微一笑,他抬起頭,一臉輕鬆地看著她,「現在禁鸞宮交給了你,她便出遠門,辦別的事情去了。」
「出,遠,門??!!」「唰」地站起身,琴子低頭看著鬼祀,一臉驚恐地問道,「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她不會回來了。」眨巴眨巴眼睛,鬼祀看著她說道。
「什麼?」呆滯。
「她不會回來了。」微笑地看著她,鬼祀再一次耐心地說道。
「什麼!!!」
聞言,某人立即幻滅地雙手抱頭,兔斯基狀地搖晃著腦袋,大聲說道,「啊啊!那我的玉如意怎麼辦?!我的玉如意還在她的手上啊!!天吶!!我怎麼那麼笨!真的把玉如意交給她!結果被她騙財又騙色!!天吶!女妖怪!!我勒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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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城,安頤王府。
豪華的紫檀房門被人推開,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走進房門,來到床邊上,看著斜倚在床上的男子。
「司馬將軍,好些了沒有?」擔憂地看著床上的男子,安頤王焦慮地問道。
「好些了,」將手中的書卷放下,司馬亮看著安頤王,帶著些許的為難地說道,「若不是怕打草驚蛇,司馬亮絕不敢打擾王爺,還望王爺見諒。」
「唉,這是哪裡的話?」擺擺手,安頤王笑道,「若不是司馬將軍替本王將那『鳳丹』取來,本王又何以內力大增,武功進步神速呢?」
「鳳丹?」聞言,司馬亮抬起頭,看著安頤王說道,「那顆『鳳丹』……王爺已經服下了?」
「不錯。」
「可有異樣?」
「異樣?」安頤王摸摸自己的絡腮鬍子,抬頭回想道,「本王只覺得服下鳳丹後渾身有勁,武功大增,別的也就沒什麼異樣了。」
聽見這話,司馬亮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喃喃自語道:「這麼說,『鳳丹』是接受了王爺,讓王爺成為了它的宿主?」
「當是如此。」點點頭,安頤王高興地看了他一樣,隨即大笑道,「哈哈,取得鳳丹,離本王奪得江山之日也已不遠,司馬將軍,這次你可實在是功不可沒!待本王神功練成,取得天下,定將你好好賞封,讓你司馬家世從此功垂千史!」
聞言,司馬亮立馬雙手抱拳,鄭重說道:「謝王爺!」
笑聲漸落,話鋒一轉,安頤王摸了摸鬍子,低聲說道:「不過,遺憾的是,這次卻沒能將禁鸞宮斬草除根。」
聽見這話,司馬亮亦是皺緊了眉。那日後來的事情,他已經聽葉子雲全部陳訴了一遍。
「沒想到,皇上如此討厭皇后,卻也會將她帶出宮來,與她一同微服私訪……」
「哼,不知道這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說著,安頤王站起身,背對著床鋪,看向窗外:「一會兒說懷了龍種,一會兒又微服私訪,真是完全不將本王放在眼裡。」
「那倒未必……」眸子一沉,一絲精光突然從他眼中閃過,抬起頭,司馬亮看著安頤王,笑著說道,「他這麼做,不正是給了我們一個……難得的進攻機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