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箭袖,紅髮披垂,銀質額飾上的紅寶石在夜明珠的映照下閃閃發光,路小殘站在高高的樹梢上朝田真招手:「又見面啦,還認得我嗎,灰鳳凰!」
太受關注也不是好事,田真想哭了,我不認識你,小魔頭。
「你就是那個從我手下逃走的小兵?」路小殘很快又認出文犀,大眼睛裡滿是驚奇之色,「接我十招,居然沒死?」
他很快又釋然,笑嘻嘻地看著田真問:「灰鳳凰,是你治好了他嗎?」
田真心臟抽搐。
深藏不露的文犀竟是傷在他手上,而且才十招!小魔頭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
路小殘毫不客氣地指著文犀命令:「本天王賜你自盡吧!」
文犀已恢復鎮定,微笑:「可我不太願意呢。」
路小殘倒背著手,大模大樣地在樹梢上踱了兩步:「別想啦,你們跑不掉的。」
足下枝條一沉,他忽地縱身躍起,朝二人直撲過來,矯捷靈敏,活像只脫籠的兔子,小小手心魔光閃爍,掌心雷直逼文犀。
文犀早有防備,見狀帶田真急速後退,無奈路小殘的本事遠在田真意料之外,他咯咯笑著,翻身化作道紅色閃電,越過二人,攔截去路。
逃不過的終究逃不過,當真是天意注定自己要命喪此地,也無可奈何。文犀苦笑,索性丟開田真:「小鳳凰,看來我不能報答你了,去吧!」
就憑咱能逃出多遠?左右都是一個結果,不如救人救到底,田真長歎,硬著頭皮掉轉方向,衝向路小殘,狠狠地要去啄他的腦袋。
「小鳳凰!」文犀驚,很快明白田真的用意,遲疑了下,最終化作香風遁走。
路小殘果然抓住田真,不再繼續追趕文犀,畢竟放走個小天兵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帶著田真落在一塊大石頭上,「咦」了聲,拎起她的翅膀:「看不出來,你膽子真大呀。」
小鬼是兔子精?田真瞪著那雙圓圓的紅眼睛,伸頭使勁啄,使勁啄……
當然,以上僅限於想像。
田真的膽子向來很小。
路小殘齜牙咧嘴做出惡狠狠的樣子,扯她頸上的毛:「敢啄我?」
兒童就是那單純的惡魔呀,田真哆嗦。
見她害怕,路小殘大悅,滿意地停了手,眨眼道:「殺了你,朝華伯伯會生氣的,父皇說過不殺神羽族人。」
咱就猜到是這樣,田真鬆了口氣。
路小殘歪著腦袋想了想:「雖然你長得醜,但本天王還是有點喜歡的,不如你跟我回魔界吧!」
魔界,父皇,他就是魔神的兒子!田真翻白眼,怪不得小小年紀就這麼陰險腹黑,你是喜歡咱,還是喜歡咱的血?
果然路小殘馬上接著道:「因為你的血太有用啦!」
我去你個圈圈叉叉!面對小朋友,田真生平第一次有了罵粗口的衝動。
很明顯,路小殘沒打算考慮她的感受,動了養鳥的念頭,他開始設想未來可能遇到的一系列問題,小臉露出十分擔憂為難的神色。
「帶你回去,父皇見了會怪罪呢。」
路小殘煩惱,田真得意。
「我就說是朝華伯伯送我的。」
路小殘得意,田真煩惱。
「可他不會信的……」
對啊對啊!
「那我悄悄的不讓他知道!」
靠!
……
幾句話工夫,田真的心已經上上下下被蹂躪了無數次,好在路小殘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妥,最終無奈地表現小朋友的仁慈:「算啦,我不會養鳥,帶你回去也麻煩,還給朝華伯伯好了。」
多乖的小正太!田真感激涕零。
「不過純正的鳳凰血太難得啦,多留點給我。」路小殘為這想法沾沾自喜,取出一把小刀,拉起她的脖子就割。
拿老娘當血庫使?田真欲哭無淚。
其實當鳥也不太好,至少不能當鳳凰,如果重來,咱還是去當烏鴉……
白天,晚上,再白天,再晚上……
馬車搖晃,溫暖的懷抱幽香隱隱,一隻手輕輕放在她背上,不時替她整理羽毛,田真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那日文犀回去報信,朝華君趕來找到她時,路小殘已離開了,而她正躺在石頭上犯暈。
「不愧是出身鳳族,它怎樣了?」
「托陛下洪福,已無大礙。」
神帝對她捨己救人的行為很讚賞,伸手示意。
朝華君道:「此番它大傷元氣……」
是啊,咱失血過多,頭昏眼花心發慌,經不起您老人家開玩笑折騰,田真盡量縮起身體,爪子緊緊抓住朝華君的衣襟。
神帝揚眉:「朕有心嘉賞它,表兄怕什麼,朕還會吃了它不成?」
昨天還親切地稱「我」,今天就原形畢露開口就是「朕」了,田真閉上眼睛暗罵,不就是拿最高領導的身份壓人嗎,你牛個屁!不知道吧,你那幾個老婆鬥得可歡了,這位忠心耿耿的表兄事實上也在暗中給你使美人計呢。
「神羽族子民理當為陛下分憂,怎敢求嘉賞。」朝華君微笑,將田真送上,「臣是擔心它受傷,在陛下跟前失禮。」
神帝也笑起來,抬手推開道:「罷了,正事要緊,回去朝華君代朕賞它就是。」
朝華君答應,起身掀開車簾,將田真遞給旁邊馬上的文犀,自己坐回車內與神帝商議正事。
行了五日路,前方地勢逐漸平坦,遠遠可望見長長的山脈輪廓,雲霧繚繞,當中隱藏著沖天殺氣,看來離戰地東原陰山已經不遠了。
文犀含笑問:「小鳳凰,今日可好些了?」
這幾天他沒少照看田真,彼此更加熟悉,料定他不會害自己,田真低低地叫了聲表示回應。
文犀目光閃爍:「你是聽得懂話的,對不對?」
田真沉默。
他早懷疑了吧,自己與朝華君的交流哪裡瞞得住他。
「但我的事,你並沒有告訴朝華君他們,」文犀拍拍她的背,「你為何要幫我?」
田真只看他一眼。
文犀也知她不會回答,沒有再問。
遠遠地,十來個穿著戰甲的人騎天馬飛馳而來,在隊伍前停住,下馬與前面的月族將領作禮,說了幾句,月族將領便將領頭那人帶至車前。
那人朝車門行禮道:「末將薄還歸,奉戰神之命,前來迎接朝華君。」
須臾,侍衛打起半邊車簾。
朝華君端坐在內,含笑問:「前方戰事如何?」
薄還歸恭敬回道:「魔神暫且還被困在陣內,尚無動靜,只是方才魔界大小天王領兵趕到,與戰神對上了,現下勝負未知。」
旁邊的神帝授意,朝華君領會,道:「如此,你且帶我前去一看。」
薄還歸應下。
隊伍重新移動,田真激動。
兩軍對陣,神魔大戰,咱這就去看天兵練級!
山脈連綿起伏,有如墨龍之背,望不見首尾,草木稀疏,多為怪石黑土,偶爾有幾株楓樹,葉子也是黑色的,在凜冽殺氣中更顯得蕭索。
大旗飛舞,滿山都是密密麻麻數不盡的天兵,皆執槍橫刀嚴陣以待。旗幟下,一位天將格外引人注目,年約三十,方額直鼻,雙眉倒立,相貌威武,身材雄偉,盔甲金碧輝煌,腰佩乾坤劍,手執方天畫戟。
隊伍停在半空,引得眾兵士紛紛仰頭看。
天官下馬,高聲道:「朝華君奉旨,前來督戰。」
簾門掀起,朝華君走出車外,白衣金帶令人眼前一亮。
為首的金甲神沒有上去迎接,僅朝空中抱拳:「軍中不便行禮,望朝華君莫怪。」
「戰神無須多禮。」朝華君率隊伍落下雲頭,打出招牌式的微笑,說幾句為神帝歌功頌德之類的話,然後才問,「戰況如何?」
戰神遙指對面:「弦將軍正迎戰魔界小天王。」
戰鬥實在太激烈,田真從下車起就被吸引了,對面魔雲滾滾,雲中整整齊齊排列著無數魔兵,槍尖、刀尖林立,兩人在陣前打得難解難分,光圈閃耀,氣流碰撞,飛沙走石,不時還伴著震耳欲聾的炸裂聲。
看清那位魔界小天王,田真開始頭暈,不由自主地縮起脖子。
朝華君凝神觀戰,逐漸皺了眉,也沒有說什麼,半晌將視線移向另一邊。
不遠處的山頭,居然停留著一陣黑色旋風。
巨大的漏斗形旋風,高高的幾乎連接著天,可以說它是動的,因為它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旋轉;也可以說它是靜止的,因為它始終停滯原地不去,亦不消散,方圓一里皆被它籠罩,看不清中間有什麼。
朝華君道:「地風水火伏神陣,風陣,困了他?」
「是,」戰神壓低聲音,苦笑,「不瞞朝華君,此陣頂多困住他一時,小神實在無甚把握……」
朝華君忽然道:「叫弦將軍回來吧。」
戰神愣了愣,很快沉下臉,傳令鳴鉦。
田真正覺奇怪,頭頂就有個輕輕的聲音解釋道:「再打下去,不出二十招弦將軍必敗,此刻召回他,乃是為了保住神界的顏面。」
仰頭,文犀正含笑看著她。
這人會讀心術?田真默,將視線移回戰場。
鉦聲起,閃電破空劃過,弦將軍果然退回。
路小殘沒有追趕,收招,負手笑道:「誠如父皇所言,神界都是一群廢物,神無功,你手下就沒人了嗎?」
戰神神無功忍怒:「黃口小兒,如此無禮!」
「末將願往,教訓魔界小輩!」一將至跟前請命。
田真在旁邊冷眼看著,發現此人很是面熟,沒費多少精神就想起來,這不是當初天海遇上的大鵬王垂天嗎!
神無功正在為難,數將連敗於路小殘之手,神界顏面盡失,對方偏又是小輩,總不能自己堂堂戰神親自上陣,如今見垂天主動請戰,頓時大喜:「此戰需是將軍去,方能得勝!」
他執戟下令:「大鵬王垂天聽令,著你代本將,迎戰路小殘!」
垂天應下,飛身至路小殘對面。
路小殘見到他,眼神變得機警,口裡卻笑嘻嘻道:「大鵬鳥,我父皇有心饒你,朝華伯伯怎麼還讓你來送死?」
垂天罵道:「魔界小輩,乳臭未乾,也敢口出狂言!」
路小殘「嘿」了聲:「先看我的怒海神殺。」
小手平平推出,掀起藍色光圈如海潮,一波接一波地朝對面湧去,明顯未盡全力,攻勢也不乏兇猛,可見他年紀雖小,對敵經驗卻豐富得很,這是要先發制人,同時試探對方的深淺。
垂天冷笑,身後猛然生出一對極寬大的鵬翼。
鵬翼輕扇,掀起颶風。
對面的海潮受阻,高高豎立,終被壓退,往後如山倒。
路小殘早已移形換影躲開反擊,連連發招,在對手不弱的情況下,必須搶得先機。
二人你來我往走了數十回合,活像電影鏡頭,還省了光影特效,田真看得頭昏眼花,哪裡分得出高下,轉頭看旁邊的朝華君,發現他面色如常,不由暗笑,腹黑就是這樣的,勝敗都會裝。
「小鳳凰想要聽嗎?」文犀摸摸她的腦袋,「我給你講?」
田真忙點頭。
文犀果然低聲講了句:「路小殘會敗。」
田真絲毫不懷疑他的判斷力,興奮得脖子毛都豎起來了,緊盯著路小殘兩眼發光,幸災樂禍——大鵬鳥,代表咱神羽族狠狠收拾小魔頭吧!要不也抓來放放血?
兩人越戰越激烈,掌力對上,瞬間,三座山頭被削平。
路小殘後退數丈方才站穩,嘴角似有血流出,他並不氣怯,小手胡亂在嘴上一抹,雙掌合於胸前,作成個大大的藍色光球,朝垂天擊去。
喲,小小年紀還逞強!田真無語,見他真受傷,反而不忍了。
瞧瞧人家大神多聰明,眼看手下要敗就趕緊命令撤退,如今這小破孩兒受傷了,他爸媽都不疼的?
察覺不對,田真忙又暗罵自己。
瞎操心,你嫌放血放得少了?
面對強勁攻勢,大鵬王垂天也不敢怠慢,一聲大喝,左手高舉,剎那間天地風雲變色,四方氣流急速往他掌中湧去。
借得風之力,他緩緩朝前推出右掌。
一道白光射出,細如劍,瞬間穿透藍色光球,光球炸裂,白光依然未停,朝對面的路小殘擊去。
路小殘口噴鮮血,勉強翻身躲開。
見他傷上加傷,田真終於母性大發——好吧,咱是聖母,小笨蛋,打不過不會跑嗎?對了,他爸被困在陣裡,可憐啊可憐,他老媽怎麼不出來救人?
看大鵬王垂天,一大人追著小孩兒打,不怕丟臉的?
再看朝華君,別人有心饒你部下,現在你眼見部下傷別人兒子卻不阻止,擺出副我佛淡定的姿態,未免有失厚道……
當然,田真也表示理解,神帝陛下真身在此,誰敢當著他的面和魔界搞友好關係?
「路小殘沒那麼容易死,」文犀拍拍她的腦袋,示意她安心,「你看他小,卻不知道他已經令多少人頭疼了。」
田真聞言鬆了口氣。
也對,看似漂亮無害的小正太,其實狡猾得很,比兔子還精。
對手落敗,垂天大喜,毫不留情地追殺過去,哪知十餘招後,忽覺迎面一片刺目的白光,視線憑空受阻,驚得他連連後退。所幸他身經百戰,經驗豐富,頭腦雖未反應過來,手裡已經下意識地收招,凝聚氣流,在面前形成一道圓形屏風,試圖防守。
路小殘咯咯笑:「笨鳥!」
肩後劇痛,鮮血噴濺,垂天始知中計,大怒之下雙手握空拳,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柄火紅色長刀,循聲朝路小殘揮去!
啊呀!田真驚呼。
清亮的鳳鳴聲突然響在戰場上,聽得所有人都一愣,朝華君看著她搖頭,似覺好笑,又似責怪。
田真連忙用翅膀摀住嘴,好在她也沒打算再叫第二聲了。
路小殘沒有死,安安穩穩地躺在一人懷裡。
垂天的長刀被一道藍光格開,打著轉,在半空中砰然炸裂,碎片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竟是由風火之氣幻化而成。
田真驚訝地打量那人,不得不說,鳳凰的視力可能比老鷹還要好,縱然遠隔百丈,也能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救下路小殘的是位年輕戰將,紫色戰袍,銀色長髮在風裡飛揚,紫色額飾,一張臉輪廓分明,高鼻樑,深邃的紫眸泛著冷冷的光。
紅髮、銀髮,魔界都是搞藝術的,還是都愛玩非主流?
田真感慨。
年輕的紫袍戰將放下路小殘,冷哼:「神羽族?」
路小殘站穩,恭敬地叫了聲「哥哥」。
「天王路冰河,」這邊戰神苦笑,正要召回垂天,忽然間又面色大變,轉頭看著另一邊低叫,「不好!」
「吾兒,退下。」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低沉、渾厚,帶著點鼻音,倨傲、威嚴,在天地間悠悠迴響,依稀透出的殺氣,令在場所有天兵莫名膽寒,生出壓抑之感。
聲音來自不遠處那陣黑色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