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影給薛少涼氣個半死。
原本薛少涼寡言鮮語,倆人彼此客氣,相處的不錯。
如今也不知道薛少涼哪根筋搭錯,好事不直接干,非諷刺打擊不能直接告訴他。哪怕薛少涼幫了他,劉影也不打算知薛少涼的人情。
劉影找對了方向,輾轉反側大半宿,第二日迎來一位半生不熟的客人——趙青怡。
趙青怡突然上門,劉影微驚,仍是接待了趙青怡。
上次,趙青怡登門造訪,劉影能將趙青怡的來意猜到七八分。這回,劉影倒有幾分摸不著頭腦,倒是趙青怡一身素服,溫言笑道,「守孝之人,本不該唐突上門。只是有些事,若是不能與劉大人辯白一二,草民實在於心難安。」
劉影並非喜寒暄之人,趙青怡主動上門,也不是為了賣官司,他頓一頓道,「其實,上次我冒昧來求見大人。大人亦能猜得到,若沒有閩靖公府幫忙,我一介書生怎能拿到邵總督轉移財產的證據呢。劉大人怕也聽聞了趙家之事,我因故被庶出大伯逐出宗族。如今趙氏族長正是邵總督的外甥,我的庶出大伯。若不是因為邵總督對我庶出大伯的支持,我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在對付邵總督一事上,我與閩靖公府立場一致。閩靖公府利用我出頭兒,我勢不比閩靖公府,自然要識時務。」趙青怡溫聲道,「劉大人,我雖一介布衣,以前也是在翰林院做過官的。劉大人是廉政司的人,今天來我就是想跟劉大人說一聲,除了邵總督轉移財產之事,其他的,我與閩靖公府並無來往。」
趙青怡過來說了幾句話,撇清與閩靖公府的關係,就告辭走了。
劉影皺眉思索片刻,忍不住與薛少涼道,「這位趙公子,是不是猜到什麼了?」不然,閩靖公府可是福州城的大樹,趙青怡主動與這棵大樹劃清界限,其中原由,實在惹人生疑。
薛少涼漫不經心,「管他呢。」
劉影噎死。
劉影既下定決心,就要有所作為。
自陛下稱病,朝中內閣與宗室多有不睦,這在官場中並不是什麼秘密。
如今帝都的暗湧波濤,右都御史蔣文安比劉影更加清楚。故此,在劉影表現出對閩靖公府四公子鳳海超的冷淡,並且準備將邵春曉所言的閩靖公與海匪相勾結之事,以及一些旁觀佐證送至帝都時,蔣文安委婉的表示,「邵春曉所言,終究只是他一家之言。且先前邵春曉就是因閩靖公御前進諫而受審。如今邵春曉又有參劾閩靖公的意圖,這些東西遞上去,咱們不過平白做了邵春曉的槍,劉大人三思而行啊。」
蔣文安其實挺憋屈,他年紀閱歷皆在劉影之上。結果,劉影是正經的廉政司司長,而蔣文安卻是左都御史王叡安的副手兒,至今為從三品之身。
而這次奉御命南下調查邵春曉一案,在此時,又牽扯出閩靖公家的案子。
這裡頭,究竟是邵春曉與閩靖公之爭,不忿污蔑?還是真有此事?蔣文安一時也沒個答案,官場中人,到了邵春曉與閩靖公這個地位,那要說句謊話,定是前因後果皆要編排好的,等閒不能給人瞧出破綻來?
邵春曉已是階下之囚,陛下深恨貪鄙之人,蔣文安可以確定,邵春曉的未來絕不會太光明的。
邵春曉落到今日境地,與閩靖公密不可分。邵春曉不要命的要拉閩靖公下水兒,人之常情,至於邵春曉所言可信與否?
蔣文安實在是心裡沒底。
以往,縱使心裡沒底也沒啥?反正一切有皇上做主。
可關鍵是,現在不比往日。
若非皇帝陛下病著,朝廷也不能這樣烏煙障氣。就是蔣文安自己也挺心煩,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明湛跟前兒雖不是那一等一得用之人。
但,較其他的小魚小蝦也強上許多。只要熬上幾年,自有一番青雲之路。
這個時候,皇帝陛下安危難測,蔣文安縱使忠心,也得為自己、為家族打算一番了。
鐵打營盤流水的兵。
對於世族,他們向來高傲的認為:鐵打的世族,流水的王朝。
如山西蔣家,前朝時他們就是有名的世族,待大鳳朝太祖皇帝起兵,他們又為大鳳朝的皇帝所用,照樣得享富貴權勢。在他們看來,皇帝死不死的不要緊,要緊的是,得站對了隊才好。
現在形勢未明,蔣文安又是蔣氏家族培養的嫡系子弟,自然要為自己的家族考慮。
要蔣文安說,如今他與劉影在浙閩查案,最好的法子就是把查案的時間無限期的延長,最好待到內閣宗室之爭結束,甚至在皇帝的寶座確定之後,再回帝都。
如此片葉不沾身,起碼得個平安。
日後再圖其他,亦不為遲。
蔣文安所想,不能不說是極妥當了。
誰知劉影道,「蔣大人,我們自帝都出發,到如今也有幾個月的時間了。查邵春曉一案是你我職責之內,但如今既然事關閩靖公,我們也不能裝聾做啞,否則如何對得起陛下信任?」
劉影義正嚴辭,蔣文安真想刺他一句「皇帝陛下怕要換人做」啥啥的,不過,身為臣子,怎能說這樣的話呢?何況明湛先前做皇帝做的不錯,頗有人望。
蔣文安輕歎,「如今陛下久病,聽聞已月數未曾上朝。」
「陛下不能理政,朝中也有太后代政,我等奉命來此,有嫌疑,只管往上報,此乃你我份內之責。」劉影並不是個暖和的性子,不過,蔣文安右都御史,倆人合作這許久,還真沒出現什麼分歧糾割。現下蔣文安欲壓下閩靖公之事,劉影按捺著性子道,「若依蔣大人所言,不提閩靖公之事。不過,邵春曉之案已近尾聲,若不提閩靖公府之事,估計朝中馬上就有旨意宣你我回帝都的。」
蔣文安絕不願意現在回帝都的,頓時臉露難色。劉影約摸猜到了蔣文安所想,道,「邵大人所言之事,多半缺少佐證,還需細查。只要我們將此事上奏,朝中定不會再派欽差,這事,還得落到我們手上。」
蔣文安琢磨一陣,終於同意,「劉大人思慮周詳,既然閩靖公府有嫌疑在身,我們總不能辜負君父之望。」
「就聽蔣大人的。」劉影很給蔣文安留臉面。
蔣文安笑,「在朝廷旨意未到之前,咱們還是低調行事。」
「這是自然。」
明湛對於邵春曉與閩靖公之爭,誰是誰非,尚無定論。
只歎道,「狗咬狗,一嘴毛。」
閩靖公是地頭蛇,邵春曉也不是什麼好鳥兒。虧得他先前還認為閩靖公說話實誠可信,如今看來,是閩靖公演技一流啊。
若非阮鴻飛、明湛、衛太后來這出釣魚計,怕是非上了閩靖公的鬼當不可。
明湛一直心有不安。
鳳景乾一走,即有韃靼人兵臨城下之事。
若非明湛強勢慣了,吉凶難測。
明湛心機城府並不遜色,陰謀陽謀的,他生來就浸淫其中。就這樣,他這個皇位還坐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皇位之艱難,比明湛想像中的,更厲害。
明湛是位有理想的有志青年,既然他做了這個位子,他就得做些什麼?
他一直期待能在某種程度上改變這個世界,他可以接受人們對於他的改革提出異議,甚至,在許多問題上,古人對於事情的看法會更符合這個時代百姓的習慣與世情。
不這,明湛實在怕了,不知何年何月何時,會在何在發生一場令他措手不及的兵變,抑若什麼?
一言興邦,一言喪邦。
天子一怒,血流飄杵。
君主集權多麼可怕。
但在這個年代,君主立憲,就意味著挾天子以令諸侯,接著就是諸侯取而代之的戰爭。然後就是新的王朝,新的君主,新的一輪君君臣臣。
不會有任何的差別與不同。
明湛倚臥在涼椅中,曲指扣著涼椅的竹質扶手。雖是竹骨所制,卻發出清脆的聲音,可見其材質不凡。
阮鴻飛坐於另一張涼榻中,微聲道,「兵部尚書顧岳山的心腹幕僚李易水來福州城了,他直接去了福安侯的府上,像是有什麼事,一時半會兒的倒打聽不出來。」
明湛淡淡的眉毛抬起,看一眼阮鴻飛道,「只要付寧在手,我們就是安全的。」
一路上,明湛與付寧相談甚歡。明湛還真不怕付寧有什麼異心,甚至,明湛願意將付寧與付家分別對待。
付寧是個有情誼的人,這樣的人,怎能甘心為家族傀儡?當初付寧有刺殺韃靼王族之義舉,方在弱冠之年被視為天下第一高手。
這種榮譽,更多的是來自於付寧對於國家所做出的貢獻。
若是今日付寧有刺王之舉,那麼,先前付寧所做所為,豈不成了大笑話?
再者,甭管是天下第一高手,還是什麼人,在如今的情勢下,誰要是真敢刺殺他,不論能不能得手,不論是功還是過,這人,都甭想再活著?
明湛極其詳細的分析過,甚至在他與阮鴻飛剛剛落腳蘇州城時,付寧不請自到,明湛也並非沒有懷疑。故此,明湛力邀付寧到了福州城。
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任由天下第一高手到處亂晃的好。
「付寧武功雖好,能敵十人百人,卻難敵千人萬人。」對於明湛這種自信過頭的行為,阮鴻飛總是忍不住打擊明湛幾句。
明湛笑道,「顧岳山不是個蠢人,劉易水來福州城,另有目的,非是為了試探咱們的行蹤。再者,先前福州衛城之戰,我看福州城的官兵還有幾分血性的。」
阮鴻飛剝開一粒葡萄道,「借你吉言吧。接下來,你就在這裡乘涼啦?」
明湛在竹椅中蹭了幾下,將大頭伸過去,對阮鴻飛張大嘴。阮鴻飛伺候明湛吃了回葡萄,明湛嚼巴了幾下道,「唉,我在想,究竟顧岳山有何難處,要讓他冒這樣的危險派人南下。這回,顧岳山官職難保啊。」
阮鴻飛倒沒反駁明湛此語。
衛太后的執政方式與明湛並不相同,明湛有一種冒險家的性格。
古人常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明湛卻是傻大膽兒,他啥都敢幹,哪兒都敢去。像這次來福州城,阮鴻飛私下的建議是在揚州城停留,別人信不過,林永裳是可信的。
揚州城幾經梳理,絕對於福州城安全許多。
結果,明湛執意到福州城來瞧瞧。
若別的事,阮鴻飛做主即可。
事關朝政,明湛老有主意的了。
帝都城。
衛太后接到顧岳山的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