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景乾表現出了一代帝王的胸襟與氣度,在見過魏子敏之後,便以龍體不適之名,與鳳景南遠赴雲貴,調養身體,並未再遲冗拖延。
明湛與阮鴻飛率領百官一直將鳳家兄弟從朱雀街一直送到朱雀門,在朱雀門外,明湛與自己倆爹頗是難捨難分,說了足有大半個時辰的私房話兒。最後鳳景乾拉著阮鴻飛的手,一臉感歎,在群臣面前不得不口是心非道,「王弟,因朕的身子,朕與景南不得不遠走雲貴。明湛初初登基,朕心中委實放心不下,不得已要將請王弟留於帝都,代朕多多照顧於他。」
阮鴻飛回握鳳景乾的手掌,笑的那叫一個花開滿園,一臉假惺惺的謙慎道,「皇兄所請,小王焉敢不從。小王對皇上之心,天地可鑒。望皇兄以身體為要,切勿牽掛帝都。」沒事最好別回來。
鳳景南冷聲道,「時辰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吧。」真是看到妖孽這張臉就來火,聽到妖孽說話就想發作!只是此時此地,鳳景南如何發作的出來,只好按下脾氣死忍,冷聲打斷阮鴻飛的話。
明湛笑著挽住鳳景南的胳膊,「父王,我就是做了皇帝,也是您的兒子啊,別這樣生分,你還是叫我名子吧。」
鳳景南對著明湛的熱臉,實在擺不出冷意,拍拍明湛的肩,「回吧。」
鳳景乾看向明湛,溫聲道,「太皇太后就交給你了,理政時注意身體,有事給我寫信。」
「嗯,父皇放心吧。」
留明湛與阮鴻飛在帝都,鳳景乾焉能放心?
不放心又能如何?
鳳景乾笑了笑,「回去吧。」
明湛與鳳景乾感情自始至終都非常融洽,以至於明湛覺得很遺憾——鳳景乾與阮鴻飛是絕對不能共存之事。
阮鴻飛回去就命內務府著手更換昭仁宮正殿的佈置,明湛道,「還是留著吧,什麼時候父皇肯定要回來的。」這回來一瞧,自個兒沒住的地方了,豈不傷懷?
「昭德殿的龍椅,你要不要一併給他留著?」阮鴻飛笑了笑,轉頭命子墨將一對精緻至極的白玉瓶擱博古架兒上。
明湛湊上前摸了兩把,入手即冰且潤,讚道,「真是好東西,值不少銀子吧。」
阮鴻飛不理會明湛,自去書架前隨手抽了本書來,見明湛將一對瓶子抱懷裡摩挲個沒完,便道,「手放穩了,嗑著碰著可是要賠的。」
「那啥,飛飛,別忙著佈置這個了,咱們過幾天就去行宮住。」明湛將寶貝瓶子放回原位,拉著阮鴻飛的手,笑嘻嘻地,「咱們下午去杏花園玩兒吧?住些時日。」
「你得閒?」
明湛得意的擠眉弄眼,「父皇又不在,誰還比我大?此時不逍遙,更待何時?我叫何玉去說一聲,叫大臣們去杏花別院去早朝。去吧去吧。」
「皇上說了算。」
「我去跟母親說一聲。」
衛太后自從入主壽安宮,諸事無一不順。
雖然明湛將內務府的產業交予衛太后打理,諸臣心裡難免有些嘀咕,到底沒把反對意見說到明面兒上來。畢竟內務府是皇室的私產,縱然皇家無私事,也不會希望臣子們的手伸的太長。
不過,讓衛太后聲望漸增的卻是善仁堂醫館一事。
善仁堂醫館原本只是明湛與衛太后母子聯手逼迫百官讓步,進而促使衛太后入主壽安宮的一步妙棋。
如今衛太后早已入主壽安宮,這步棋的已經起到了自己的妙用。換言之,他最大的功能性已經結束了。可任誰都沒料到,衛太后如此看重善仁堂一事。
孫神醫本就是放達的脾性,如今二次入太醫院為官,起因是被明湛一張大嘴忽悠來的。儘管明湛說的天花亂墜,可事實上,明湛自帶著孫神醫回帝都,便一直忙與國事,並沒有多少精力投入到醫療改革上。這並非他不願,實在是帝都的銀錢太過緊巴,明湛百事纏身,一直也騰不出手兒來。
如今後宮人口有限,衛太后閒了總要找事打發時間,善仁堂的事既然開了頭兒,她便用心經營,一來二去的,倒與孫神醫成了莫逆之交。
明湛到壽安宮時,衛太后正與孫神醫說起善仁堂加派醫士坐堂的事。見到明湛,衛太后笑,「剛送了上皇與你父王回來麼?」
鳳景南自來帝都,與衛太后見面的時候並不多,這次鳳景南回雲南,衛太后並沒有出城相送。
「嗯。」明湛坐在衛太后寶座一側,擺擺手免了孫神醫的禮,不解的問,「老孫,你來給母親請平安脈嗎?」
孫神醫道,「是善仁堂就診的病人一直很多,坐堂的大夫不夠,臣來與太后商議,是不是加派太醫。」
太醫院的太醫除了正三品的院判,亦有各種低品階輪值的太醫,更有諸多打下手混資歷的無品助理醫士。
故此,善仁堂雖然生意火熱,也不必擔心無醫士可派。
明湛點了點頭,問道,「母親,收支還能維繫嗎?」孫神醫一看就不是打理庶務的料兒,反之,衛太后理事向來是一把好手。故此,明湛直接回了衛太后。
衛太后笑,「尚可。」
「那就好。」明湛笑問,「老孫,你那醫書寫的如何了?什麼時候寫完,與我說一聲,我叫禮部付梓印刷。」
饒是孫神醫素來只沉迷醫道,此時聽了明湛的話,臉上也有三分喜色,謙道,「只寫了三成不到,尚有許多欠缺之處。」
「還有一事,我想整理藏裡的藏書,在帝都建一座圖書館,以後人們可以去借書看,沒錢的讀書人就可以省下不少買書的銀子。」明湛道,「藏裡有一部分是醫學方面的書,並且有許多古本珍藏。這部分藏書需要先抄一遍,再按抄本刊印,我想著,要找個懂醫的妥帖的人來做。老孫有沒有合適的人推薦給我?」
孫神醫精神大振,不說別人,他眼饞皇家藏書久矣,馬上道,「我,臣,臣想一想,李太醫楊太醫陸太醫林太醫俱是醫德皆備之人,其餘……」
孫神醫一口氣念叨了數十人名,明湛耐心聽了,笑道,「如此,這事就麻煩老孫了,你擬個折子,將名單給我。」
孫神醫得了新差事,便告退回去擬奏章了。
明湛轉而與母親說起去杏花別院小住之事,「這會兒杏花開的正好呢,上次我跟飛飛去過了,裡頭的房子也夠住,母親也出去散散心。」
「上皇前腳走,你就這樣。」衛太后笑道,「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本來就輪到我當家了。」明湛嘀咕道,「總得叫他們習慣我的生活方式,若是做了皇帝便要成日悶在這皇城中,也當真是無趣的很。」
衛太后欣然一笑,「好啊,我正想出去看看。若有空閒,能去善仁堂去瞧瞧更好了。」
「到時我陪母親微服過去。」衛太后明確的表達出自己的意願,明湛自然要表表孝心。
「還有一事。」對著兒子說話的順暢,哪怕強悍如衛太后都要讚一聲舒服,衛太后笑,「記得你以前說過帳目公開的事,善仁堂是籌銀所建,人家出了銀子,可這銀子花銷在哪兒,自然要讓人家明白。不然,還不得以為我私吞了去。」
「我是這樣想的,一月一公開,就命人寫了帳目細則,你用過印,然後張帖在帝都城內。有心人,自然會去看的。」衛太后問,「明湛,你覺得如何?」
明湛笑,「母親用印便可,善仁堂自始至終都是母親在操持。」
衛太后卻有些猶豫。
她並非遲鈍的人,相反,對許多事情,她的敏銳性更勝常人。明湛自來就喜歡拿了外頭的事與她商議,當然,先前明湛手上人有限,給兒子當參謀,幫兒子穩固地位,這幾乎是一個母親的本能。何況,衛太后與明湛的感情向來非常融洽。
可是,自明湛登基,朝中百官可用,明湛依舊會有意的將前朝之事透露於她知道。如今善仁堂雖只是一個小小藥堂,於皇室諸多產業中實在算不得什麼,不過以衛太后的卓絕目光來看,善仁堂大有可為之處。
明湛初初為帝,衛太后提議帳目公開,然後明湛行印,此事自然就可以算到明湛頭上,故而,衛太后此議,完全是為了幫兒子收買人心。可如今,明湛顯然是要將善仁堂歸結到衛太后手中,此時,饒是以衛太后之精明能幹,一時也忘了該如何反應。
相較於其他人,衛太后更瞭解自己的兒子。明湛,可不是糊塗的人哪。
明湛的聲音和悅動聽,他笑道,「母親,您還這樣年輕,又有這樣的本事,出來做些事也沒什麼不好。」
兒子一番好意,衛太后卻歎道,「因權位,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的事數不勝數。我可只有你一個兒子,凡事退一步,方有餘地。」倒不是衛太后悚人聽聞,實在是這種事在皇室屢見不鮮。她看得多了,也看夠了。
自來,共患難易,共富貴難。衛太后自然相信兒子的孝心,否則以明湛的精明,怎會將大好機會相讓?
只是,太多的人對自己心存疑慮,饒是衛太后也沒有自信到母子之情經得起有心人幾十年鍥而不捨的挑撥。曾子何人,尚有三人成虎之謗,衛太后只有這一個兒子,不得不多慮!
「母親。」明湛斟酌半晌,方搔一搔頭,認真道,「其實,我對於女人真沒太大的偏見。世上自來就不乏出色能幹的女人,比大多數男人都強三分。母親是一國之母,太后的身份本身就帶有政治上的責任。母親,您一不會女紅,二不懂烹調,既然擅理庶物,乾脆就做些擅長的事。至於權位的事,您就我這一個兒子,我又沒後,也沒兄弟什麼的,您總不會想著奪了我的位子,傳給堂侄孫吧。」
這是很現實的事,為何大臣們不樂意衛太后入主壽安宮呢?一方面當然有當年方皇后的事令一二老臣心有餘悸;另一方面,雖然明湛登基,不過更多的人還是願意奉鳳景乾一支為皇室正統。明湛這個皇帝,是說了只做二十年,而且不留後嗣的。其實大臣們在內心更加希望,明湛做完皇帝便滾蛋,從此依舊是皇家嫡系的鳳家天下。所以,鎮南王府來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一家子依舊窩在雲貴,這就完美了。
儘管這種想法非常卑鄙,也沒哪個敢拿出來正正經經的說,不過,明湛也能猜的到。
為啥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明湛也會覺得,一群名義上自己的屬下,天天盤算著若干年後別人做皇帝如何如何,這種感覺真他娘的不太好受。
明湛握住母親的手,緩慢而堅定道,「母親,我是皇帝,天下的權利都是我的,我願意與母親共享。」在他的人生中,自始至終不離不棄無條件的給予他支持與幫助的人只有衛太后。明湛對於自己母親的信任勝於任何人,如今他皇權在手,賞賜宗室皇親、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那些曾與他並肩戰鬥過的人都加官進爵,既富且貴。可是,對於衛太后,她一生富貴無缺,雖然太后的尊貴遠勝於王妃,不過,這個位子的危險與莫測即便是明湛也無法預計的。
衛太后既然來了,明湛就要保證自己母親後半生的安全。
靠人不如靠己。
如今明湛是衛太后親子,自然尊貴已極,可日後明湛退位遠走,衛太后要如何保有尊嚴?後世之君是有自己的親母妻族的,介時,衛太后如何自處?與其將希望寄托在不靠譜的孝義名份之上,不如直接賦予母親無可動搖的威望。
此事,明湛早與阮鴻飛商量過,阮鴻飛亦道,「權利,是最堅不可摧的保障。」
明湛方下此決心。
衛太后幼年進宮,由當年的方皇后手把手的帶大,耳濡目染俱是機謀算計權利更迭之事,並且終其一生,不得不浸淫於此。
或許在許多人看來,這樣戰戰兢兢籌謀算計的日子有何意趣,哪裡及得上相夫教子,安然隨時。
明湛認為,做此想法的都是在放屁。
莫非相夫教子就不需要籌謀算計了?富貴人家,一屋子小妾老婆們,哪個是省心省事的?貧家寒門,溫飽尚且不能,更需為一日三餐奔波勞苦。
天底下,哪裡來的富貴閒人?
當年服侍過方皇后的溫公公常道,方皇后當年對於衛太后的寵愛,猶勝敬敏大長公主三分。
甚至明湛會覺得,如今母親與戾太子年紀相當,或許方皇后會傾向於與永寧侯府的聯姻;抑或衛太后原本就是方皇后親自培養的一枚政治棋子,只是世事發展並不如方皇后所預料……
但總之,衛太后走到了現在。
或許是人事,或許是天意,明湛做了皇帝。
既如此,為什麼不能成全自己的母親。
衛太后反握住明湛的手,拍了拍,一雙清冽的眼睛空曠幽遠,那一笑中,似有無數風流跌宕,衛太后笑,「明湛,我此生最成功之事,就是有個好兒子。」
聽此讚美,明湛恬不知恥的照單全收,望著母親的笑奤,有些暈頭道,「雖說是大實話,母親也不要說出來嘛,您說是叫我謙虛一下,還是不謙虛呢。」
衛太后給明湛逗樂,點頭道,「既然是大實話,何用謙虛?」笑歎一聲,「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我一直希望能真正做一些事,像善仁堂這樣的事。」而不是整日呆在後院,看著一堆女人雞飛狗跳。
衛太后並不是要篡權奪政,她也只是想一展此生所學。
母子二人交了心,有了默契,正是其樂融融之時,卻有諸多人,秉承著「天子無私事」的原則,十分光棍兒的想要文死諫了。
明湛更加光棍兒道,「我勸你過幾日再撞牆上吊血染金殿啥的,馬上春闈,待朕有了人接你班,隨你怎麼死!」
明湛這人天生會裝,雖然小時候有些許凶殘名聲,不過隨著年齡漸長,做了太子當了皇帝,就改了一幅文雅腔,有事兒沒事兒的裝有文化。許久不曾露出惡霸嘴臉,此時乍一眥牙,倒叫一幫子大臣目瞪口呆,忘記了該如何反應!甚至有些真打算撞頭的,被明湛這樣點破,一時之間失了主意,不知是該撞還是不該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