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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1章 文 / 天洛水

    地牢裡的光線微弱而昏暗,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寒氣從冰冷的空氣侵入肌膚深處,身體在發熱,視線隱隱模糊了起來。

    冷硬的鐵鏈將她牢牢地鎖在牆角,依稀能聽見角落處輕微的窸窸窣窣的響聲,大概是老鼠爬過的響動。

    ……它或許是在等著她死掉……幾天前,她曾經親眼看到隔壁地牢裡的那個人死去後被幾隻漆黑的老鼠啃噬屍體的情景。

    身體越發燙得厲害,她迷迷糊糊地想著是不是她死後也會變成那樣。

    啊啊,比起那些葬身巨獸人腹中死無全屍的同伴們,她這樣的結果或許已經算不錯。

    ……

    那一天,在奧盧歐他們死去之後,她和埃爾德在追殺那幾頭巨獸人的途中失散,而意外被雷伊斯王室直屬的憲兵隊抓住。

    她已不記得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待了多長的時間,定期的拷打和逼問讓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撐多長時間,她想這一次她大概真的會死在這裡。

    她並不害怕死亡,從進入調查兵團的第一天起她就有了這樣的覺悟。

    只是,父親和母親……他們一定會很難過……

    還有……

    恍惚中外面突兀地傳來劇烈的響聲,像是有人在地牢打鬥。

    匡的一聲,一個身影重重地撞到鐵欄杆上撞得堅硬的鐵桿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然後,那個身體貼著鐵桿軟軟地滑了下去,只在鐵桿上留下一片血跡。

    鋒利的刀刃從地上憲兵的後背心拔|出來,然後用力砍下,鏗鏘一聲,鐵鎖應聲而斷。

    她抬起頭,模糊的視線依稀只能看見一點光影。

    纖細的影子長長的拉在地面上,昏暗的光線從站在鐵牢門口的少年身後照過來,像是那個身影挺拔的孩子將光芒帶入漆黑的地牢深處。

    ……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模糊的目光看著那個向她走來的人,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向她伸過來的手。

    她安心地閉上眼,因為那個孩子握著她的手比什麼都還要火熱和溫暖。

    …………

    ……………………

    銅製的水盆微微晃動著,雪白的毛巾浸在水中,將水面泛出波紋。艾倫將濕透的毛巾從冰涼的水中撈起來,擰乾,然後將它放在躺在床上的佩特拉滾燙的額頭上。

    金髮的女子在床上沉沉睡去,削瘦了許多的頰上泛著不正常的嫣紅,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但是神色卻是頗為平靜,看起來睡得很安心。

    將厚實的被子向上拽了拽,將佩特拉裹得更嚴實一些,艾倫在床頭留下一杯水以便她醒來後飲用,然後轉身走出了房間。

    他剛走出房門,就看到了旁邊的人影。

    褐髮的兵士長雙手抱臂靠在門邊的牆壁上站著,細碎的額發在他深陷的眼窩裡落下深深的陰影。

    他視線似乎是看著腳下,卻沒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此刻的他並未穿著軍裝外套,只是穿著一件乾淨的襯衣。雪白色的領巾垂在他胸口,和勒緊他胸口的漆黑皮帶形成鮮明的對比。

    「要進去看看嗎?」

    「……不了。」

    鬆開雙臂,利威爾直起身來回答。

    他腳下漆黑色的長靴踩踏在木製地板上敲擊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艾倫跟在他身後,順著房子的走廊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另一側的房間裡。

    房間裡人很多,艾倫一進門那些人的視線就唰的一下全部集中到他和利威爾兵長的身上。

    在這裡的人都很年輕,因為半年前他們甚至都還只是學習到一半的訓練兵而已……不,現在這些年輕的少年少女們也並未正式加入任一一個兵團,完全作為特殊的一個小隊而單獨存在。

    「你們盯著我幹嘛?」

    艾倫本來以為大家看了一眼很快就會移開目光,但是所有人的視線自從盯上他之後就再也沒有移開過,那視線還分外給人一種詭異感,讓艾倫一時間莫名其妙得厲害。

    無論是坐在沙發上、椅子上還是站在窗邊的少年們突然都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然後在咳嗽的同時飛快地移開了目光,一時間房間裡的咳嗽聲此起彼伏。

    這些傢伙吃錯藥了?

    掃了一眼那些都在咳嗽的同伴艾倫納悶地想著。

    他也懶得再管那些人奇怪行為,直接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利威爾。

    「兵長,是你帶他們來的嗎?」

    「嗯。」

    走到圓形茶桌旁,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利威爾一邊自顧自地喝了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個耳環的事情是阿爾敏跟我說的。」

    艾倫愣了一愣,他突然想起來,給利威爾班的前輩們買的禮物還是他、三笠和阿爾敏三人一起挑選的。

    阿爾敏還記得嗎?

    他下意識將目光投向站在沙發邊的金髮少年,阿爾敏看到艾倫看向自己下意識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露出沒什

    什麼大不了的神色。

    眉頭一蹩,艾倫像是被燙到一般避開阿爾敏的目光,撇過頭去。

    可是好一會兒之後,他突然又開了口。

    「……謝了。」

    他說,聲音很小,側著臉目光也仍未和阿爾敏對視。

    阿爾敏一怔,有些驚訝地看著側過臉不看自己的艾倫。

    淺黑色的額發散落在綠瞳少年的頰邊,陰影讓人一時間看不清少年的眼,只能看見少年在說完話之後似有些彆扭而抿緊的唇角。

    笑容驀然從阿爾敏的臉上露了出來,他的眼看著艾倫,微微彎起來,眼底泛出淺淺的笑意。

    「你沒事就好,艾倫。」

    他笑著回答。

    「事情做得怎麼樣了?」

    利威爾開口詢問。

    他的一句話讓本就因為他進來而緊張不已的年輕訓練兵們唰的一下全部站起身來,擺出行禮的姿勢。

    「是的,利威爾兵長!整座研究所裡的人員都已經控制住了!」

    拳頭用力按在胸口,讓緊張地大聲回答道。

    「也審訊過了!他們交代說這個研究所只是個中心,主要的試驗場所還分佈在四周!」

    利威爾沉吟了數秒,然後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你們分成三個小組四處查探一下,時間以五個小時為限制,無論有沒有成果都必須在時間內返回。」

    「是!」

    「那個——」

    眼看過去的那些同伴們已經迅速地分成幾個小隊乾淨利落地行動起來,艾倫趕緊一步跨到利威爾兵長面前。

    「我也……」

    我也一起去找。

    他剛想這麼說,突然利威爾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艾倫,外套給我。」

    一邊卡嚓一聲將機動裝置的金屬匣扣在腰側,利威爾一邊開口說話。

    「啊?哦……」

    看著眼前不知為何莫名覺得熟悉的一幕,艾倫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做出了行動。他四周看了看,快步走到牆邊取下掛在那裡的軍服外套,又幾步走到利威爾兵長身邊,伸手以極其熟練的動作將外套給非常自然地抬起手臂讓他幫自己穿的兵長穿上。

    然後,他抬手抓住外套的領子扯了一下將上面淺淺的褶皺扯平,又撫了一下外套衣角的折痕。他抬手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利威爾兵長几縷亂掉的額發,最後熟練地整理了一下兵長繫在頸上的領巾的位置確認它端正地擺在外套領口正中間。

    這一系列動作做得是順溜無比,一氣呵成。

    又是熟練又是自然,簡直像是做過千百次幾乎成了身體的本能。

    等這個過去身為利威爾貼身勤務兵的少年的腦子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還抓著利威爾兵長的領巾剛做完最後的整理工作。

    ……

    …………

    ………………

    混蛋啊習慣這種東西實在太可怕了!

    一不留神就順應了身體本能等反應過來立刻悔恨不已的綠瞳少年一臉悲憤地抱頭。

    現在我才是長官我才是長官啊!

    為什麼我的身體還要那麼聽話地去做那種事啊啊啊——

    艾倫抱著腦袋無比懊惱地想著,要是此刻只有他一個人想必他都恨不得要捶胸頓足了。

    而光顧著自己悲憤去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他做出那一系列動作的瞬間集體石化在當場的年輕訓練兵們此刻的表情。

    這一刻,除了金髮的少年,本來馬上就要走出門去的少年少女們一個個用徹底傻掉的目光看著眼前對他們造成了無比強烈的衝擊而幾乎讓他們無法直視的一幕。

    ……

    嗯,如果在這裡的是韓吉或者是莫布裡特大概已經習以為常完全不感興趣了。

    但是在這些第一次看到這種對他們來說幾乎可以稱之為詭異和可怖一幕的年輕孩子們眼裡,此時此刻的一幕對他們造成的衝擊完全可以媲美不久前轟炸掉半個研究所的大爆炸,一瞬間就將他們轟炸得潰不成軍。

    啊啊是我的腦子壞掉了嗎我總覺得好像看到了我來訓練兵團之前我哥哥和他新婚的妻子在一起的一幕……

    某個被轟得精神恍惚已經開始思維死掉的光頭少年如此茫然神遊地想著。

    …………

    「阿爾敏,你留下。」

    褐髮兵士長冰冷的聲音陡然打破了房間裡詭異的氣氛,令傻掉的少年們立刻就反應過來。

    清醒過來的他們再也不敢停留,更不敢往利威爾兵長那邊多看一眼,幾乎逃離一般湧出了門口,非常沒義氣地將被利威爾兵長點名的金髮少年拋到腦後。

    阿爾敏站在原地笑得有些尷尬,他猜得出來逃走的同伴們腦子裡的想法,不過他倒是對這種情景習以為常了,也猜得到兵長讓他留下來做什麼。

    「看著他。」

    nbsp;對阿爾敏下達了命令,一把拽起桌上的墨綠色披風的利威爾用眼角瞥了那個還抱著頭懊惱不已的小鬼。

    果不其然。

    阿爾敏這麼想著,趕緊立正站好回答。

    「是!」

    「啊?等一下,兵長,我也一起……」

    利威爾淡淡地看他一眼。

    「你去睡覺,將身體盡快恢復過來。」

    「我的身體沒問題!我可以——」

    艾倫一句話還沒說完,男人狹長的眼又瞥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按在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艾倫身子一晃,本就虛浮的腳步被突然這麼一推根本站立不穩,頓時整個人向後跌落重重地摔在軟綿綿的長沙發上。

    「這叫沒問題?」

    「……」

    艾倫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低下頭去,淺黑色的髮絲軟軟地散落在他垂落的眼上。

    的確,在被那個老傢伙折騰了許久放了大量的血之後又經過一場激戰,在經歷了一場爆炸之後還固執地親手去救佩特拉將她從地牢中背出來……他現在的情況就是外強中乾,根本只是在逞能而已。

    可是……

    他握緊拳頭。

    他不想只是在這裡等待!

    「只是有點失血,沒什麼大不了,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很快就能夠恢復。」

    看著那個抬頭和他說話的小鬼臉上露出的倔強神色,利威爾歎了口氣。

    站在沙發旁邊的他突然一伸手,手掌重重按在艾倫的臉,將小鬼在沙發上撐起的上半身用力地按了下去。

    「睡覺。」

    他說,強硬的語氣像是命令一般。

    「我不用聽你的命令!」

    聽著這種命令的語氣,艾倫惱火地抬頭看他。

    「我才是你的上——唔唔嗚嗚嗚!!」

    按在他臉上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改成了抓住他下巴的動作,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用力扣緊他的下顎,突如其來低下來的臉將他的唇堵得死死的完全發不出一點聲音。

    幾乎執拗般絞住他的唇舌將他的嘴完全堵得密不透風的吻很快就讓艾倫有了窒息的感覺,他的手死命地扯著利威爾後背的衣服想要將其拽開,卻怎麼都無法扯動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分毫。

    直至他眼前隱隱發黑幾乎就快要因為窒息而昏迷過去的時候,那個男人才鬆開了他的唇。

    完全顧不得說話,艾倫除了大口大口的喘氣緩解悶得快要爆炸的胸口以外根本發不出一個音來。

    「是睡覺還是繼續?」

    手指仍然用力扣緊艾倫下顎的褐髮兵士長俯身看著沙發上劇烈喘氣的小鬼,微微瞇起的狹長瞳孔給人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或者就這樣讓你直接昏過去更方便?」

    被他掐住下巴的小鬼漲紅了臉,一雙碧綠色的瞳孔像是噴著火一般恨恨地瞪著他,眼亮得可怕。

    喘了幾口氣,艾倫咬緊的牙狠狠地磨了幾下,權衡了好一會兒之後終究還是一臉憋屈地點了點頭。

    利威爾鬆開了手,在他鬆開手之後,小傢伙一翻身直接將後腦亮給他,顯然惱火得厲害。

    拍了拍艾倫柔軟的頭髮,利威爾站起身來,他看了看自己左手上拿著的本來打算自己用的墨綠色披風,隨手將其蓋在了背對著自己的小鬼身上。

    少年賭氣用後腦對著他,身體微微縮著,臉朝著沙發背的一面,幾乎大半張臉都埋進去。可是向上的那一側,小小的耳尖從柔軟的淺黑色髮絲中透出來,有些發紅,看起來紅嫩紅嫩的。

    目光不知為何被那淺紅色耳尖吸引住,利威爾看了一會兒,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這一會兒功夫,背對著他的小鬼已經沉沉睡去,想必早就疲憊不堪了剛才只是一直在逞能而已。

    手指伸過去,輕輕地撥動了一下那微紅的耳尖,柔嫩而微微發熱的感觸滲入指尖的肌膚裡,莫名地令利威爾心底像是被羽毛掠過一般微微發癢,讓他又忍不住撥弄了一下。

    旁邊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輕響,從旁邊屋子抱了一床毛毯過來不小心踢到椅子的阿爾敏低著頭尷尬地咳了幾聲。

    利威爾收回手,直起身來瞥了他一眼。

    阿爾敏低著頭一時間覺得後背有些發寒,卻又不敢動,只能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愣愣地站在那裡。

    直到利威爾兵長抓起蓋在艾倫身上的墨綠色披風快步走了出去,他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趕緊將抱了許久的毛毯蓋在睡得沉沉的艾倫身上。

    唔,居然讓艾倫聽話去睡了,果然還是利威爾兵長有辦法啊。

    剛剛出去找毛毯而錯過了什麼的金髮少年看著艾倫的睡臉如此感慨著。

    不過就算沒錯過什麼,這麼多年來有著豐富的經歷的他想必也會很淡定吧……

    ………………

    …………………………

    「艾倫。」

    模糊的影子中,有人叫著他的名字。

    「不

    不要發出聲音。」

    長長的草叢樹籐外,似乎有許多人的影子在晃動,一切都太模糊,可是看不清楚,他好奇地想要向外面看,可是有人捂著他的嘴。

    「來玩遊戲嗎,艾倫。」

    那個聲音小聲和他說話。

    他睜大眼看著捂著他嘴的人,那個人的臉太模糊,只能隱隱看到光從那個人腦後照過來。

    「在我或者媽媽回來之前,待在這裡不要動,不要發出聲音。」

    他小小的身體被抱起來,塞進樹洞裡,他茫然地看著將他塞進樹洞的那個人,那個人也看著他。

    他的頭被揉了揉,從樹冠的縫隙漏下來的陽光照亮了那雙倒映著他小小的身影的金色瞳孔。

    「被人發現的話,就是你輸了哦,艾倫。」

    那個人說,模糊的影子中卻彷彿能看見那個人明亮的笑容。

    濃密的青草樹籐將樹洞掩蓋住,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他聽到跑出去的腳步聲,聽見外面突然想起高亢的喊聲,而這一切都隨著那個熟悉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發出聲音被人發現就輸了。

    他才不會輸。

    他牢牢地記著這句話,待在漆黑的樹洞裡一動不動。

    從天亮到天黑,又從天黑到天亮。

    ……

    很久很久之後,他又渴又餓,隱約傳來嘈雜的響聲,意識模糊中好像被誰抱住,他好像聽到了媽媽的哭聲……

    ……可是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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