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路上飛馳,樹林在兩側掠過。因為是小路,路面頗有些凹凸不平,連帶著馬車也搖晃得厲害。
艾倫坐在馬車內廂裡,身體隨著馬車不斷搖晃。他靠著車廂坐著,不然很難保持平衡,因為他的眼睛被一條黑布結結實實地蒙住,雙手也背在身後被手銬銬住。將他帶來的那個士兵很謹慎,甚至將他的耳朵也用一團棉花牢牢堵住,讓他聽聲音都是模模糊糊地聽不清楚。
那個間諜士兵坐在靠門口的地方,正在和駕馬車的人低聲說話。
「你確定沒有疏忽?」
駕馬車的中年男人有著一團濃密的黑色卷毛鬍鬚,嘴淹沒在卷毛鬍鬚中,說話的時候,只有胡茬在一動一動。
「你該知道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的重要性,不能發生任何意外。」
「是的,我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沒有問題。」
士兵點頭回答。
從他暴露身份直到出來為止,綠瞳少年唯一近距離接觸過的只有那個利威爾兵士長。不過那個時候他也在場,一直緊盯著少年的一舉一動,能夠確定少年沒有不對勁的舉動。甚至就連少年遞披風之前,他也仔細看了少年的手,確定他手中沒有任何東西能藏在披風下給利威爾。
還有,出來之後他也檢查過,那個粉色的耳環還好好地放在少年的口袋裡。
啪的一下,滿臉鬍鬚的男人用力揮了下鞭子,催促兩匹馬跑得更快一些。
因為眼被蒙住,耳朵也被塞住,艾倫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馬車到底跑了多久。雖然剛開始試圖憑著感覺辨認一下方向,但是或許是為了防止被人跟蹤,馬車忽南忽北地轉折著轉圈,不一會兒就將他轉暈了頭再也無法辨認方向。
…………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速度終於放慢下來,似乎已經到了目的地。
一勒韁繩將馬匹停下來,一臉黑鬍子的男人從馬車上跳下來,站在一邊看著同伴從車廂裡跳出來,也將那個少年帶了下來。
這個少年一路上安安靜靜的,餵了幾次乾麵包和水也都老老實實的,張嘴就吃,讓他下車換馬車或者做其他的事情也都很順從地去做,不吵不鬧沒讓他們費半點心。
未免太老實過頭了。
看著少年那張蒙了眼的青澀側頰,男人忍不住這麼想著。
從馬車上下來之後,艾倫就被人拽著胳膊一直向前走。
似乎是進了屋子,因為腳下被門檻絆了一下。然後上了階段走了一段,似乎繞著圈,階梯又轉成向下。
走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之後,那個人總算鬆開了他的胳膊,也取下了他的手銬。
蒙著眼的眼罩突然被摘下來,眼前驟然一亮,艾倫下意識一閉眼,然後才慢慢地睜開。一個白色的房間映入他眼中,台上亂糟糟的放著大大小小的玻璃管,還有些奇怪的液體和奇怪的小刀,乍一看有點像是醫藥室,仔細一看又不是。
還沒等艾倫沒看清眼前的情景,突然一個人就竄到他的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嚇了他一跳。
「啊啊啊~~~就是這個嗎?你們就是要把這個給我嗎?」
一張滿是皺紋的皺巴巴的臉整個都湊到他面前,穿著白褂像是一隻瘦猴的老人雖然看起來又瘦又小,手勁兒卻是大得厲害,手指死死地扣在他胳膊上,指甲都扎進肉裡。
「這孩子隨便我怎麼弄吧?就跟以前那個一樣——」
小老頭兩眼放光地死盯著艾倫,目光中滿是熱切,那神色簡直像是恨不得將艾倫整個人都扒開一般。
艾倫打了個寒戰,一種噁心混雜著恐懼的感覺一下子冒了出來。
這個老人赤|裸裸打量著他的目光根本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而更像是看著一個隨他揉搓的物品,艾倫甚至隱約覺得他這種目光有些熟悉…………對了,他曾經從解剖巨獸人處於瘋狂狀態的韓吉眼中看到過這種類似的目光。
不,根本是一摸一樣!
「真是漂亮的肌膚……」
一把將外套的長袖擼上去,老人用乾枯的手指撫摩著少年手臂上年輕的肌膚,毫不掩飾眼中垂涎欲滴的神色。
艾倫猛地悶哼了一聲,因為一柄小手術刀用力剖開了他上臂的皮膚。
「哦哦哦~~~太棒了~~~這是血管~~沒錯就是這裡~~」
突然就用小刀切開艾倫手臂的老人被噴了一臉的血,卻越發激動了起來,睜大眼將手術刀在剖開的地方攪動著,一邊用舌頭舔舐著噴到嘴邊的血。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味道,這個血——」
他一邊用力舔著血,一張皺巴巴的臉笑得越發恐怖。
「太棒了太棒了,冒煙了,血管自己連上了,哦哦~~傷口自動癒合了,真的沒騙我啊,的確是和以前那個一樣是個完美的試驗品!那麼給我!現在就把他給我!我現在就要做實驗——現在!!!」
他的聲音幾乎是在嘶吼了,兩眼放光地盯著艾倫,眼底的狂熱和瘋狂混合在一起令那些作為他同伴的人都心底咚的一下,下意識想要離這個老瘋子遠一點。
天知道這個老瘋子哪天一個發瘋會不會把他們也給活生生地解剖了。
「不行。」
滿臉黑胡
子的男人皺著眉上前一把小老頭推開。
「讓開,我們還有事。」
「不!我現在就要,給我給我現在就給我!」
「現在不行。」
「別違逆我,小子。」老人的目光陡然變得陰鷙了起來,「你該知道,你們的頭兒還等著我把這小子的血分析出結果來哪,你想惹火你上頭的人麼?」
老人的話令男人僵了一下,但是還是繼續搖了搖頭。
他說:「博士,如果你想要他心甘情願地配合你實驗的話,最好先讓我們辦完事。」
老人不滿意地吧唧了下嘴,他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後不甘願地點了點頭,讓開了路。
而老人的妥協也讓其他的人鬆了口氣,男人趕緊一把拽住艾倫飛快向前走去,似乎不想在這種地方再多呆一秒。
艾倫回頭去看,身後那個古怪的老人瞇著眼死死地盯著他,那目光像是附骨之疽,又像是一條陰森的毒蛇,令人汗毛直豎。
注意到他回頭的動作,男人冷笑了一聲。
「別捨不得,小子,很快你就這輩子都不想再靠近這個老瘋子!」
…………
……………………
長長的走廊傳來一股腐朽腥臭的氣息,隱隱有著血的味道。
因為是在地下,光線陰沉得厲害,昏黃的燈火黯淡無光,只能勉強照亮這條短巷。
走廊兩側都是高高豎立的鐵桿,可以看得出是一間間牢房,關在裡面的人不多,而且看起來都是奄奄一息。哪怕艾倫他們一路走過去的沉重腳步聲也沒有讓蜷縮在角落裡面的人抬一下頭,艾倫甚至還在偏遠的鐵牢裡看到了一具枯骨。
拐了一個彎兒,前面帶路的黑胡男人停下來,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一間鐵牢,然後一把將艾倫推進去。
艾倫被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好不容易向前幾步穩住身體。
「艾倫?!」
陰暗的牢房裡突然有一個沙啞的聲音驚訝地叫出他的名字。
艾倫抬頭,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見了那個叫他名字的女人的模樣。
曾經明亮的金髮暗淡無光,雙手被鎖鏈鎖在背後的女子坐在牢房的牆角,一段時間不見,她削瘦了很多,面容更是憔悴得厲害,顯然遭受了不輕的折磨。
她的右耳上面還剩下一隻小小的粉紅色耳環,左耳上的傷痕剛結了疤。
可是就算形容枯槁面色蒼白憔悴,她一雙眼在陰影中仍舊是亮得厲害。
她怔怔地看著艾倫,目光卻不是許久未見的欣喜,而是憤怒。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這個秘密據點的憲兵並沒有隱瞞她要用她作為誘餌將艾倫引來的事情,她自然不肯答應,但是淪為階下囚的她卻沒有能力反抗。
「我和利威爾兵長教了你那麼多你還不懂嗎?艾倫,你已經不小了,不能總是憑著一股衝動做事!」
虛弱的身體讓她無法繼續說下去,她用力地咳了好幾聲,喘了幾口氣後才又是難過又是懊惱地看著艾倫。
「你覺得你為了我做出這種事很偉大?你覺得我會感激你嗎?不,我很失望,艾倫,你這樣不僅救不了我,反而將你自己也——」
「佩特拉小姐。」
少年清亮的聲音在牢房中響起,打斷了佩特拉急促的聲音。
佩特拉張了張唇,卻沒有再發出聲音。
陰暗的房間裡少年碧綠色的瞳孔像是水洗過的碧色寶石,在黑暗中散發出柔和而堅定的光,讓她不由自主地就安靜了下來。
艾倫脫下外套,向前一步,輕輕地將它披在衣著單薄的佩特拉肩上。
他在佩特拉身前單膝跪下來,目光和佩特拉持平,對佩特拉露出笑容。
佩特拉怔怔地看著這個對自己露出笑容的孩子,這是在發生那一次的事情之後,這個孩子第一次對她露出的明亮笑容。
只是這笑容中還多了幾分讓人看不清道不明的強大。
「請相信我。」
一手按在地上,艾倫半跪在佩特拉身前,明亮的目光和佩特拉的目光直視。
他伸出手,佩特拉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他的手上。
一顆小小的粉紅色耳環安靜地躺在少年的手心中。
「我會保護你。」
將耳環送到佩特拉眼前,艾倫的目光堅定地和她對視。
佩特拉看著艾倫,這個年輕的孩子說話的聲音如同乾淨的風色,此情此景中不知為何有一種說不清的令人安心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
「我會讓大家都活下去。」
他這麼說著,再一次對佩特拉露出笑容。
他將那個粉紅色的耳環放在佩特拉身前,又將他披在佩特拉身上的外套攏了攏。
然後,艾倫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被鎖在牆角里的佩特拉沒有動,也動不了,她只能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艾倫離開的背影。
……
那個總是愛闖禍需要她保護的孩子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長大,在她沒有看到的地方。
…………
在兩千年的那個時光中,『那個人』如此詢問他,那只撫摩著他的頭的手掌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要落淚。
而那個時候,他也給出了答案。
為了這個目的,他才從沉睡中醒來。
——讓大家活下去——
無論做不做得到,他都會竭盡全力去做。
…………
………………
「好了,小少爺,按照你的要求,我已經讓你見過那位小姐了。你親眼所見,不會懷疑我們是在騙你了吧?」
「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您不需要做什麼,只要老老實實地待在這個地方就行了。」
有著一頭長髮雖然身著憲兵軍裝但是卻明顯透出一身貴族氣息的男子微笑著說,然後拍了拍手。
他的笑容似乎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但是細小的眼底不懷好意的目光卻將他的心思暴露無遺。
「對了,還需要您配合幾個小小的試驗。」
「……」
綠瞳的少年沒回答,只是拿眼定定地注視著男人。
「您應該不會拒絕我這個小小的要求吧?」男人的眼笑起來瞇成蛇一般毒辣的弧度,「為了那位美麗的女士。」
……
………………
一開始看到的那間實驗室不過是冰山一角。
浸泡著巨大的骨頭和眼球的血紅色瓶子整齊地擺在房間一角,檯子上零零碎碎的刀具與其說是手術器械更像是刑具。
躺在實驗室中間手術床上的少年額頭已是青筋暴起,冷汗淋淋而下,一隻鋒利的手術刀正在他胸口緩緩地沿著他的皮膚紋路將他的肌膚切割開來,持刀的老頭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仔細查看著自己剖開的皮膚在白色霧氣中一點點癒合的樣子。
肌膚被切割的疼痛讓艾倫本能地用力握緊拳頭全身肌肉繃緊,可是牛皮束縛套將他的四肢緊緊地綁在手術台上。
右手手腕被一個鋼管刺進去,血順著管子不斷流到旁邊的玻璃瓶裡。
他不記得自己到底已經被放了多少血,只知道現在眼前一片眩暈發黑,若不是他用力咬自己的舌尖,只怕隨時都會暈過去。
「原來如此,似乎切割開的傷口比較容易癒合,但是重新生長就慢很多。」
老博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艾倫那只剛剛被他切斷了拇指的左手,那個地方一團肉芽還在緩慢蠕動著一點點長出來。
「如果是正常人,血放的程度已經足夠致死了,也就是說他體內自己補血的速度也很快嗎?關鍵應該是血裡含有特殊的成分?」
他一邊說,又伸手用乾枯的手指摸了摸少年胸口柔韌的肌膚,眼中驟然露出詭異的神色。
「如果將臟器摘下來,也能重新長出來嗎?」
他一邊低聲自言自語著一邊眼冒精光地將手術刀伸過來。
雖然眼前有些眩暈但還沒失去意識的艾倫將這句話清楚地聽進耳中,他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
冰冷的手術刀貼近肌膚,他幾乎能感覺到鐵器上的寒氣滲進去的觸感,他竭力想要忍住,不在敵人面前示弱,可是他的身體卻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他不怕死,可是這種被人活生生地剖開身體的恐怖感……
必須撐住……
必須在那個人趕到之前撐下去!
尖銳的刀鋒已經刺進血肉之中,艾倫下意識咬緊牙閉緊眼。
他無法想像他接下來將會在這個老瘋子手中遭遇多麼可怕的事情。
專注於手下這具年輕軀體的老人一心一意地握緊手術刀,手一用力就要將鋒利的手術刀猛地向下切開——
轟的一聲,實驗室的大門被重重撞開。
錯愕中猛地回頭的老頭子閃躲不及被從破裂的大門丟來的高大身體撞了個正著,抱住那具沉重的男人軀體摔在地上滾成一團。
雖然已經老邁但是身手卻是極為靈活,老傢伙一個骨碌翻身滾出來一把將壓在身上的男人推開,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被染了一身的血,而那個軟軟地壓在他身上的士兵早已沒了氣息。
隨著門板的碎裂聲,一根漆黑的鋼索嗡的一聲重重釘在老頭身邊的地板上。
老頭才剛驚愕地把視線投向身前不遠處的鑽頭,隨著哧的一聲氣體噴發聲,一個矯健的身影已如龍捲風席捲而來。
鋒利的刀刃以快得讓人幾乎只能看到影子痕跡的速度在空中掠過,捆在艾倫四肢上的牛皮套索應聲而斷。
艾倫一個翻身從冰冷的手術台上坐起來,看著那只掉落在地上差一點就將他活生生開膛破肚的手術刀,睜得大大的眼底滿是驚魂未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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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只差一點……
哪怕現在已重獲自由,他還是覺得從骨子裡直冒寒氣,凍得他渾身發冷。
一件墨綠色的披風輕飄飄地拋過來,落在他的身上。艾倫一愣,抬頭看了那個及時趕到此刻就站在自己身邊的褐髮兵士長一眼,唇一抿緊,用那件披風將自己赤|裸的上身裹住。
明明剛才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可是他偷偷看了利威爾一眼之後按在手術台邊的手就用力攥緊,竭力將自己害怕的情緒壓下去,努力想要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鎮定神色。
用眼角餘光察覺到小鬼那副拚命想要逞能的模樣,利威爾眼角微微瞇起,一抬手按在艾倫頭上。
「以你的腦子而言,那已經是你竭盡全力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點子了,所以就勉強稱讚一下你好了。」
揉了揉艾倫的頭,他這邊說得輕巧,那邊被他這句話提醒得猛然回想起不久前自己大膽行為的綠瞳少年卻是哧的一下煮熟了一張臉。
「那、那是——」他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辯解道,「那不是沒其他辦法,那傢伙一直監視著我,我只好——」
監視他的人一直死死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怎麼都找不到機會給利威爾兵長暗示,眼看兵長就要離開,他一時急中生智才想到了那個主意。
在和兵長接吻的時候,他將那個小耳環用舌頭捲著送進兵長嘴裡。
利威爾兵長果然懂了他的意思,很快將耳環重新抵回他嘴中,然後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舌頭不是很靈活了嗎?」卡嚓一下將雙刃入鞘的兵士長說,一副多虧我教導有方的口吻,「所以作為一個士兵多掌握一些技能很有必要。」
不用了我一點都不想學習你所謂的那種技能!
一點都不想!
這是漲紅了臉憋足了氣的少年無法說出口但是絕對發自內心的吶喊。
「然後呢,這個老傢伙是怎麼一回事?」
利威爾眼角瞥了趴在腳下的老頭子一眼,開口問到。
他的語氣聽起來輕描淡寫,可是他的話剛一落音,突然就抬腳重重踩下——
淒厲的慘叫聲陡然充斥了整個房間,淹沒了被眼角銳利的兵士長突然踩在腳下的老頭那隻手掌裡根根手指骨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