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獸人是可怕的怪物。
它們是人類的死敵,以人類為食,肆意捕殺獵食人類,逼得人類不得不龜縮在城牆之中。
人類要得到自由,就必須將其全部斬殺!
這是每個人類從一出生開始就被告知的事情。
所有人都對此堅信不疑。
為了保護人類,就必須將那些怪物從大地之上盡數驅逐乾淨。
我要把那些怪物全部殺光!】
他們才是為了人類的未來犧牲了所有的真正的英雄。】
到底真相是什麼?
巨獸人究竟從何而來?
……
一場自以為是的笑話。
這就是他迄今為止拚命去做的事情?
殺光怪物?
將心臟獻給人類?
到了最後將自己逼得無可退……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艾倫已記不清後面發生了什麼,從看見人類的士兵化身巨獸人的那一刻他的思維就已經徹底停擺。
腦中不知道放空了多久,後面發生了什麼,戰爭結果如何,他們又是怎樣回來的,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一點記憶。
而那個人似乎將他的失魂落魄理解為第一次上戰場遭受了大的衝擊,並沒有過多在意。
或者說,作為人類之王的那個人此刻已經沒有在意其他事情的餘裕。
等艾倫終於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聽到了有人正在說話。
「戰士】的損傷是多少?」
「二十六人戰死,存活下來的戰士】有五人喪失意識。」
「……是嗎?」
淺黑短髮的青年低聲說著,他細長的睫毛微微垂落下來,在他的臉上覆蓋上一層淺色的陰影。
艾倫怔怔地看著他。
那個在戰場之上銳利如一柄直刺大地的出鞘利刃的青年此刻安靜地站在窗邊,牆壁上的油燈在他的臉上閃動著淺淺的火光。
柔軟散落的髮絲下的繃帶不知為何在這一刻雪白得晃眼,刺得人的眼發澀。
「如果那個時候我也能去戰鬥的話,戰士】的傷亡或許能……」
「別開玩笑!不過短短五日之內次使用巨人之軀你到底在想什麼?」
如同火紅髮色一般易燃易怒的紅髮男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的話,沖其橫眉冷對。
「急著送死也不是這樣的死法!」
頓了一頓,他偏過頭不再去看對方,只是剛才驟然提高的分貝稍微降了幾分。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那個老師不是說過了嗎,你只要還活著就有很大的用處,所以多少保重一下自己啊。」
他小聲說,大概是不習慣說這種安慰人的話,他的目光落在旁邊的牆壁上顯得有些不自在。
這或許也是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說話的時候,他不想去看那個人臉上雪白的繃帶。
「戰士】人數已經不足人,必須立刻進行補充,請應允。」
紅髮的男沉聲說。
淺黑髮色的青年站在窗邊,身姿挺拔,巍然不動。
火紅的燈光照亮了他臉上雪白得刺眼的繃帶。
「……准許。」
他說,語氣平靜。
只是艾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昏暗的火光閃動導致的錯覺,在最後一個音落下的瞬間那個人擱在窗台上的手指一瞬間摳進木製窗台深處。
勒緊到致的指關節泛白得如同那個人臉上雪白的繃帶之色,艾倫下意識抓緊胸口,或許是因為那個人傳染了過來,那個地方一瞬間像是有鋼針狠狠地刺進了最深處。
……
………………
跟著那個紅髮男出來,或許只是下意識的。淺黑短髮的青年仍舊只是站在窗邊眺望著遠方發著呆,竟是也沒有注意到艾倫跟著跑了出去。
到底是為了什麼,艾倫自己也不清楚,或許只是因為他不願意待在那個壓抑得連呼吸都無法做到的房間中。
那種感覺,痛苦。
並不是身體上,而是承擔在胸口深處跳動的某個東西之上。
他從戰場上逃離,就是因為那裡已經讓他無法承受。
而且,他終究還是不甘心就這樣去承認他曾經犧牲一切都要拚命去做的目標就這樣被徹底顛覆掉,他曾經的堅持成了一場笑話。
無論如何,他要親眼看到有關巨獸人的真相。
無論再怎麼殘酷——
紅髮男去的地方並不遠,那是旁邊的一個巨大的凹陷山谷。
肩上有著黑白雙翼徽章的軍團士兵們將這座山谷緊緊地包圍了起來,嚴密到了連一個蒼蠅都無法飛進去的程。
只是這裡每個人的神色都很壓抑,也非常嚴肅,某種沉重的氣息籠罩
在大地之上,像是一座高山重重地壓在胸口。
所幸的是沒有人能看見他,所以他很輕易地就跟著這個紅髮男走進了山谷深處。
一走進山谷艾倫就心驚了一下。
這座巨大的山谷深處空蕩蕩的,不見一顆樹木,腳下的岩石泥土都是深深的黑褐色,詭異得像是發紅一般。
無數巨大的鐵柱直聳雲霄,直插大地的最深處。
讓他感到錯愕的,是每一根巨大鐵柱的腳下,都有一個士兵待在那裡。一眼掃過去,肩上的徽章或是雙翼、或是獨角獸、或是紅色薔薇,每個軍團或多或少都有。
再多看一眼,男孩碧綠色的瞳孔頓時燃起了怒火。
因為那些站在鐵柱下面的士兵每個人的手腳上都被沉重的鐵鏈拴了起來,像是犯人一樣被牢牢地鎖在鐵柱腳下。
竟然這樣對待那些在戰場奮戰的士兵未免也——
艾倫正咬緊牙如此憤怒地想著,突然有人先一步走了過去。
許多身著白衣的醫師紛紛向前走去,走到那些被鎖在鐵柱下面的士兵面前,將一管艷紅如血的液體注射到了他們手臂上。
他們的動作很快,也很熟練,不過一刻鐘就將這近名的士兵全部打入了藥劑。然後,他們飛快地退到了谷口,紛紛掏出隨身的本和筆,目光緊緊地盯在那些士兵的身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氣氛陡然變得緊張了起來,嚴密的守在山谷四周的黑白之翼的士兵們一瞬間都攥緊了手中的刀刃。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著那些被鎖在鐵柱上的士兵,甚至有些年輕士兵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艾倫下意識抬頭向站在旁邊紅髮男看去,紅髮男沒有退到谷口,而是就站在山谷之中。他的眼這一刻也和別人一樣死死地盯著山谷裡的這些士兵上,神色一貫暴戾的他此刻的眼底竟是也洩出了沉重和不忍之色。
到底會發生什麼?
為什麼要把這些士兵鎖在這裡,還有給他們注射的藥劑到底是……
戰士需要補充,請應允。】
……准許。】
難道——
不可能!
艾倫猛地抬頭。
一蓬血色猛地炸開飛濺了他一身血肉。
那一片濺落在他臉上的鮮血像是將他碧綠色的瞳孔也染成了艷紅之色。
男孩的瞳孔陡然放空在這一瞬。
他的身前,剛才還鎖著一個人的鐵柱腳下,只剩下炸開的鮮紅肉沫。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在他眼前整個兒膨脹炸裂開來,五臟六腑撒落了一地。
這只是一開始。
在被撒了一身血肉的艾倫還傻在當場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彭,接二連類似的悶響聲響起。
好幾名抱緊了身體渾身發抖的士兵就像是身體裡的血液陡然膨脹到了限承受不住一般,整個人從內部炸裂開來。
天空中一片血淋淋的慘色,隨處可見剛剛炸裂出的內臟四處飛濺。
有人死去。
有人還活著。
活著的人聲嘶力竭的慘叫聲混合在一起,有人在撕扯著自己的頭髮,一片一片,連皮帶肉,整個腦袋禿成血淋淋的一片。
有人一塊塊撕開了自己身軀上的皮肉,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有人狠命地撞著身邊的鐵柱,撞得腦一片血肉模糊,甚至連眼珠都撞得擠壓出來也不肯停下來。
有人拚命摳抓著鐵柱的手指已經折斷露出森白的指骨,有人狠命地摳著自己的臉,連眼珠都被自己硬生生地摳出來也毫不自知……
已痛到生不如死的地步,或許那些承受不了藥劑的力量早已炸裂開的人更加幸福。還活著的人,若不是手腳被鎖鏈鎖住,只怕那些痛得整個人都已瘋掉的人已經活生生地挖開了自己的心臟。
而此刻他們也將自己身體的皮肉一條條撕扯下來撕扯得不成人形……
艾倫動彈不得。
眼前的一切彷彿活生生的地獄,讓他的身體連同在血管裡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凍住。
他以為經歷過了那一次破城的慘劇的他已是從地獄中活下來。
可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
什麼叫做真正的活生生的地獄。
他站在那裡,整個人動彈不得。
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他身邊紅髮的男同樣也被接二連炸開的血肉濺了一身,剛才還是活人的內臟像是噴射般砸在他身上,然後跌落在他腳下。
男站在那裡,目光死死地注視著眼前的慘劇,身體卻是巍然不動。
不僅僅是他,白衣的醫師、持劍的士兵、還有其他注視著眼前這一幕慘劇的所有人都是將目光用力地投過來,哪怕是臉色慘白手腳發抖也死死地咬著牙看著這一切。
他們像是要將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到靈魂的深處。
有些沉重,必須扛在心頭。
有些東西,必須被銘記。
忘記了,就是背叛。
還有人活著,哪怕是不成人形,哪怕是生不如死。
而那少數的還活著的人身體突然冒出了熾熱的白色蒸汽,巨大的筋肉和骨架陡然從地面上拔地而起。
有的血肉和骨架最終坍塌在地面,汽化而去。
有的一點點凝聚成型最終化為最終的形態。
巨大的身軀,畸形的模樣,野獸的形態。
巨獸人。
五個。
這是近個士兵最終存活下來的人數。
十不存一。
就在整個山谷一片凝重的寂靜之中,那五個士兵恢復成人型被擔架抬走了。
然後,又是一批近個士兵從另一個入口走進來,看起來像是要被綁在鐵柱上。
原本呆滯地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切的男孩呼吸陡然一滯,眼底瞬間冒出滔天怒火。
住手!
這種殘忍的事情你們還打算繼續嗎!
為了強大的力量就不折手段地將人變成怪物?
你們到底把人命當成什麼——
給我住手——
「你這個傢伙為什麼在這裡?」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拽進山谷一個隱蔽的角落裡。
整個人都已經被怒火灼燒得沒了理智的艾倫一抬頭,一絡細長的雪白髮絲落入他的眼底。
抓著他胳膊的男盯著他,微微瞇起而越發細長的眼透出幾分不善之意。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手腕被用力抓住,碧綠色的瞳孔森森盯著裡維,透出幾分滲人的可怖感。
「他們不是你的同伴嗎!他們不是一起戰鬥的同伴嗎!」
男孩的指甲深深地刺進裡維手腕的皮膚深處,滲出的血瞬間就染紅了他的指甲。
他用恐怖的目光盯著裡維,稚氣的面孔這一刻猙獰的如同野獸一般駭人得厲害。
「為什麼要把他們全部變成怪物!你們把人命當成什麼!」
綠瞳的男孩這一刻整個人像是瘋了一般衝著對方嘶吼。
「去叫他們住手!停止!快點去——」
最後的嘶吼硬生生斷在半截,因為他的臉被硬生生掰向左邊。
他的目光,被迫朝向這些被鎖在鐵柱上不知將面對著何等慘烈命運的士兵們。
「他們是自願的。」
男人冷靜的聲音在上面響起。
被譽為戰神的男人細長的瞳孔看下來,淡淡地盯著那個狠狠地抓著他以至於指甲都刺進他手腕裡眼神如負傷野獸般衝著他嘶吼的男孩。
他說,「為了勝利。」
被強行將頭扭過去的男孩傻傻地看著那山谷中的一切。
那些年輕的士兵們踏過腳下被血染紅遍地都是同僚們白骨內臟的土地,靜靜地立於鐵柱之下,任由同伴將鎖鏈栓在自己的手腳之上。
有人低著頭在沉默,有人身體在無法遏制地發抖,有人眼角含著淚水,卻沒有一個人試圖從這個地方逃離。
艾倫張了張嘴。
失盡了血色的唇像是在哆嗦,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喉嚨像是被空氣中無形的東西硬生生掐住,幾乎無法呼吸。
緊緊摳進裡維皮肉之中的手指鬆開,男孩蹲在地上,兩隻手抱住了頭。
他的臉色慘白得像是死掉了一般。
他的眼睜得很大,睜大到了限以至於恐怖的地步。
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可是豆大的淚水簌簌地從他睜大的眼眶中掉了下來,一連串砸在他腳下的黑紅色的泥土之上。
他的喉嚨顫抖著終於發出抽泣般的聲音,他的視線被淚水浸透得一團模糊。
他們是自願的。】
為了勝利。】
……
…………
自命為神的傢伙,掌握著化身為『巨人之軀』絕對的力量。
而延續這種力量,需要吞噬人類的血肉。
所以那些『神』將人類視為他們圈養的家畜,將他們囚禁在城市之內。
他們血液裡過於強大的力量讓普通人無法承受,就算交合誕生下的孩也無法繼承他們的力量。所以他們在將人類視為家畜的同時,也肆無忌憚選擇中意的奴隸淫樂。
長此以往,人類之中或多或少都擁有了他們微弱的血脈。
只是,人類仍舊是人類,神仍舊是神,沒有任何改變。
可是一切總有例外。
終於有一天,一個擁有了他們力量的孩出現了。
他打破了『神』給家畜們造出的城牆,以人類之名將所有人聚集在他的旗幟之下。
一個
接一個擁有力量血脈的人類聚集在他的身邊,向統治世界的『神』挑戰。
他們以人類之名,誓言奪回人類的尊嚴。
然而,哪怕很大一部分人都有著血脈,真正能夠激發血脈力量的人卻是少數。
面對『神』的力量,他們不堪一擊。
想要打敗『神』,就必須擁有足以與之抗衡的力量。
……利用那個唯一擁有『巨人之軀』力量的人的血液,可以激發其他人身體裡那一點微弱的血液,讓人擁有『巨人之軀』。
可是人類的身軀過於脆弱,幾乎沒有人能在激發血脈的時候活下來,而且就算幸運成功了,那種強行刺激導致的『巨人之軀』也過脆弱,根本不足以與『神』對敵。
……
通過無數的試驗,在那個人的血液中混入兇猛的野獸血脈,致使其產生異變,在提高成功激發『巨人之軀』的同時,也讓異變的野獸狀『巨人之軀』擁有不遜於真正『巨人之軀』的力量。
巨獸人。
那些犧牲了一切甚至於包括自己作為人類的存在的戰士】。
將心臟獻給人類。
不需要任何語言,他們用行動真正做到了他們的誓言。
即使化為怪物之軀——
一切為了人類的勝利——
「藥劑並不穩定,你看到了,近人裡面只有幾個人能夠成功。」
男人冰冷的聲音依然靜靜地從頭頂傳下來。
男人側著頭,他的目光注視著山谷中那一處活生生的地獄,專注的,毫不動搖的。
「成功了也可能喪失作為人的意識。」
「就算這一次成功,或許下一次變成巨獸的時候也會徹底獸化,再也變不回人類。」
「昨天的戰鬥中,就有十來個徹底喪失了人類意識的傢伙。就算其中幾個活下來,他們也必須死在我們這些同伴的手中。」
「到底什麼時候會徹底變成怪物這種事誰都不知道,所以每一次戰鬥都必須拼了命去做。」
跪在地面的男孩抱著頭,死死地咬著下唇滿臉是淚。
模糊的淚眼之中,他只能隱隱看見那雙站在他眼前的漆黑色的長靴。
「……看得很痛苦嗎?」
他聽見那個和兵長為相似的男這樣對他說。
「那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同情是對他們的侮辱。」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他們,記住他們所做的一切。」
…………
記住他們,艾倫,他們才是為了人類犧牲了一切的真正的英雄。】
或許在這一刻,他終於能明白年輕的人類之王這句話中所蘊含著的沉重。
男孩閉上眼,淚水從他的睫毛上簌簌地掉落。
——可是英雄已被遺忘,在千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