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大早開始就陰雨綿綿,天空被濃密的雲層遮擋得嚴嚴實實,讓天地間的光線都變得昏暗了不少。
細小的雨點連綿不絕地敲打在窗戶上發出沙沙的響聲,雖是吵人,卻將窗外那茂密的枝葉沖洗得越發翠綠發亮,那水暈般的亮綠色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乾淨清爽。
「兵士長閣下!」
粗大的手指砸在黑木的茶几上發出啪的一聲重響,商人的低吼聲像是從牙縫中逼出來。
隨意斜眼瞟著窗外在雨點中晃動著翠綠發亮的樹葉的利威爾懶散地將目光收了回來,落到對面那位一身肥肉的商人身上。
本是氣急敗壞的商人在對上那雙玻璃珠般冰冷的眼的一瞬頓時渾身就是一僵,那一股蓄積了全部的勇氣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氣勢剎那間就洩得乾乾淨淨。
他機械性地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要如開始一樣低吼出來重拾自己的氣勢壓迫回去,可是在那雙毫無感情的細長瞳孔的注視下,他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大顆大顆的冷汗從額頭上掉了下來。
無論外面如何謠傳……只有在直面於這位被譽為最強的兵士長的時候,才能真正地感受到那幾乎是鋪天蓋地而來的壓迫感和這個男人的恐怖之處。
褐髮的兵士長雙手抱胸坐在他那寬大的辦公桌之後,穿著漆黑色長靴的雙腿肆無忌憚地高高撩起在桌上。
那副毫無禮儀的懶散姿態卻並不會讓人覺得難看,也並未讓他週身散出的銳氣減少分毫,反而越發給人一種迫人的威壓感。
「嗯。」
他用鼻隨意嗯了一聲,毫不客氣地盯著這個代表民眾來向他進行控訴的肥胖商人,隨意丟出一句話。
「控訴是吧?你說。」
真是不懂禮貌的野蠻人!
對利威爾無禮的姿態為不爽卻又不敢抱怨出聲的商人只能如此私下腹誹著。
要知道像他這種有影響力還在商會身居要職的商人就算是在王都,那些高官也不敢如此怠慢啊!
商人憤憤地想著,卻在對面那令他心驚肉跳的可怖目光地注視之下將滿腹怨憤盡數吞進了圓滾滾的肚裡。
罷了,和這種不懂什麼叫審時勢的野蠻人有什麼好計較的,哼!
如此安慰著自己,商人總算舒服了一些,開始就他今天來的目的和這座城市的最高長官談判了起來——當然,這個『談判』是他自以為。
「兵士長閣下,您是人類最強,要殺死怪物什麼的那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自然不會害怕那些怪物。」
勉強自己向那個不懂禮儀的野蠻人揚起笑臉,商人先小小地拍了下這位不好相處的長官的馬屁,然後,話鋒一轉。
「可是我們都只是普通人,只是想安安穩穩地住在這個城市裡而已。可是您現在居然把怪物養在這座城市裡?您是想要讓我們一天到晚生活在恐慌之中嗎?」他一臉憤慨地揮了揮手,「您不能自顧自地下決定而不顧我們所有人的意願!我們拒絕和一個怪物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裡!」
抱著雙臂安穩地坐在椅上的兵士長頭偏了一偏,細碎的黑褐色短髮散下來幾簇,從他眼角翹起尖銳的弧,讓他眼窩裡的陰影隱約濃了幾分。
他盯著那個在自己的房間裡噴灑口水的商人,冷峻的臉上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只是他那雙高高撩在桌面上的靴底微微晃動了一下,若是有熟知他性格的人在此,必定可以看出利威爾已經有了不耐煩的跡象。
「如果您繼續無視我們所有人的請願,我們將直接向議會、甚至是王進行上訴!」
挺著一身肥膘身負無數人期待的商人滔滔不絕地大聲訴說著自己的意見,說到激動處還手腳並用做出動作以便讓自己更顯出幾分正義凜然不畏艱險的豪邁氣概。
可惜他那圓滾滾的球體上不斷揮舞的肢體以及汗淋淋的模樣只會讓人覺得滑稽可笑而已,而那噴灑的口水和飛濺的汗滴更是讓具潔癖的兵士長眉間的陰影驟然加深了幾分,盯著商人的目光一下就迸出可怖的寒意。
後背突然沒來由地冒出一股寒意讓肥胖的商人瞬間一個哆嗦,那滔滔不絕的話頓時就停頓了一下。
這大熱天的……
他有些納悶地看了一眼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窗,還以為剛才那股莫名的寒意是冷風透進來的緣故。但是剛才那一鼓作氣的氣勢一被打算,頓時就洩了氣,想了想覺得自己說得也差不多了,於是終於住了嘴。
想起他居然在當初怪物襲城的時候撞到那個可怕的怪物,甚至還被它那副無害的外表蒙蔽了想要出錢讓那怪物做自己保鏢——
還好這事沒成!
掏出一張手帕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滴,商人慶幸著自己的好運。
「所以呢?」
褐髮的兵士長一揚眉,目光透出幾分冷冰冰的嘲諷意味。
「所以——請您立刻將那個怪物殺掉!」
商人挺起大肚說得理直氣壯正義凜然。
可是利威爾瞥過來的一眼讓他胸口一抖,下意識改了口,「至少……至少也要趕出去!我們拒絕和怪物生活在一起!」
他喘了口氣說,「如果您還一意孤行違背民意將怪物留下,我將立刻搬離這座城市!」
他不敢和利威爾對視,可是說話的口吻裡卻隱約透出幾分脅
脅迫的語氣。
「我隸屬的商會以及我下屬的商舖全部都會搬離這裡!」
他隸屬的商會可是最具盛名的商會之一,在這座城市幾乎佔據了分之一的交易數額,一旦他們撤離這裡……哼!到時候市民們買不到食物買不到生活必需用那種一團糟的場面只怕這個什麼人類最強還得求著他!
「……明白了。」
長腿一撩,利威爾高高架在桌上的長靴啪的一聲踩在地上。
一直都以一種其無禮的姿態坐在辦公桌後的兵士長從椅上站了起來。
哈!什麼人類最強,再怎麼囂張在他面前還不是要乖乖認輸伏低做小!
商人得意地挺了挺一肚的肥膘,得意洋洋地等著利威爾服軟,腦裡卻在盤算著等回去之後要向哪些人好好地炫耀一番。
他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利威爾從桌後面走出來,走到一旁的茶几上,端起冒著熱氣的茶壺倒了杯茶。
嗯?
是要給他斟茶認錯嗎?
他暗地裡想著。
嗯哼,雖然光是聞氣味就知道那只是粗劣的紅茶,但是看在對方人類最強的稱號上他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地接過來喝一口。
如此興奮地想著,得意洋洋地等著利威爾端茶過來的商人就眼睜睜地看著褐髮的兵士長抓住茶杯抬手自己喝了一口茶。
「你可以滾了。」
站在那裡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茶的兵士長說,眼角都懶得瞥對方一眼
「唉?」
商人一時間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不想和怪物生活在一個城市不是嗎?那你滾出去就行了。」
喝著茶的兵士長說,語氣輕描淡寫。
唉?
唉唉唉——
這個事情發展是不是哪裡不對啊?
說好的斟茶認錯呢!
說好的人類最強向他服軟呢!
已經腦補了無數次如何向旁人誇耀獲得眾人崇拜驚歎目光的商人一下黑了臉,自覺被耍了一道的他一時間臉紅脖粗地大叫了起來。
「利威爾兵士長!你不怕我們商會真的撤出去嗎!你要怎麼和民眾交代!還有你居然意圖保護怪物以及有可能和怪物勾結這種事,我已經向議會起訴了!為了這座城市的安全我要求議會即刻罷免你的職務——」
「嘁,吵死了。」
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利威爾猛地轉身大步向商人走去,頓時就把大吵大鬧的商人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在身後的沙發上。
「你你你你要做什麼!我告訴你!我和納威爾議員的關係可是——」
還沒等商人一句話說完,滿臉不耐煩的利威爾已經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毫不費勁地將那一身肥膘的傢伙提拎起來。
徹底忽視掉被自己拎在手中的傢伙那一聲聲刺耳的鬼哭狼嚎,利威爾砰地一聲重重一腳將門踹開,像是丟垃圾一樣直接將那一堆肉團狠狠地丟了出去。
那一堆肉團猛地撞到對面的牆壁上發出一陣巨響震得整個走廊似乎都晃動了一下,然後,哧溜一下,以其淒慘的姿勢貼著牆壁滑下來癱坐在了地上。
褐髮的兵士長站在門口,居高臨下俯視著癱在地上的那堆肥肉的眼微微瞇起成銳利的弧線,細長的眼縫裡隱約滲出危險的鋒芒。
「給你天時間,滾出這座城!」
他說,面無表情,近乎實質性從週身散出的迫人冷氣讓四周錯愕地看過來的士兵們一時間噤若寒蟬。
隨著砰地一聲大門被用力摔上的響聲,不遠處的負責值班的幾個士兵飛快地跑過來,將在地上癱成一團的商人拖了出去。而拿著一疊件在外面等著幾分鐘的女性分隊長則是挑起眼懶洋洋地瞅了那人一眼,不屑地撇了下嘴。
那個此刻像是死豬一樣被拖出去的商人剛才說的話站在門口的她都聽見了,聽得她乍舌不已。
這個死肥豬的腦袋是被脂肪塞滿了嗎?居然敢在利威爾的地盤上威脅利威爾,她只能說這還真是無知者無畏。
連她和埃爾頂多也就是偶爾調侃利威爾一下,威脅什麼的……打死她都不敢的好嗎!
那個什麼民意、什麼民眾請願之類的,對利威爾來說根本屁都不是。
…………
好吧……他當然不在乎,因為安撫民眾以及內部安穩的負責人全部都是她……
想到這幾天為了安撫那一群天天聚集到她辦公大樓下面鬧事的民眾,韓吉就忍不住垮下臉來重重地歎了口氣。
好累啊……
又不能像是砍怪物一樣將那些吵死人的混賬全部砍掉……
韓吉直接推門進去,不出意外看到剛把一團大垃圾丟出去的兵士長站在那裡安安穩穩地喝著茶。
「利威爾。」
韓吉打了聲招呼,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隨手將手中的一疊件丟到桌上。
「喏,王都議會總部那邊發過來的函。」
她衝著桌上那幾張件努了努嘴。
「說了什麼?」
利威爾瞥都懶得瞥那疊件一眼。
「也沒什麼,還不是那幾句老話,隨便訓斥了你一頓,叫你看好『怪物』,然後沒了。」
韓吉一聳肩,顯然已經司空見慣。
「你解決問題的辦法還真是簡單粗暴啊。」她按著額頭哈哈笑了幾聲,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這也就只有你能那麼做吧。」
若是那個商人還在這裡,看到函裡的內容一定會傻了眼。
別說罷免利威爾的職務了,連罰薪這種微不足道的懲罰都沒有,哪怕那幾句訓斥都是不痛不癢的,純粹就是做個樣而已。
「剛才的你都聽到了?」
利威爾頭也不回。
「聽到了。」韓吉嗯了一聲,回答道,「那傢伙所屬商行的勢力我會在天內趕出去。」
那些肥頭大耳的傢伙還真以為離了他們就玩不轉?自以為把持了城市的貿易就能逼迫轄區長官?
的確,因為這些大商會背後都靠著大貴族或者高階長官的緣故,一般轄區負責人不會輕易得罪他們,所以對於他們逃稅以及其他違法犯紀的行為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他轄區這種情況糟糕到什麼程韓吉是不清楚,但是這種事在利威爾的轄區裡絕對玩不轉。
一貫強勢的利威爾從不容許任何人對他指手畫腳,他接任轄區長官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不服從他的勢力全部都蠻橫地從城市裡驅趕了出去,完全不管那一堆喊著『老上頭有人』的傢伙跳腳大罵,也徹底無視了王都上面那些人明裡暗裡的暗示,毫不客氣地當著所有人的面直接抽了他們的臉。
但是就算如此,那群被利威爾得罪死了的貴族和議員們最後還是只能硬生生地嚥下了這口氣,就算是被直接削了面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
畢竟面什麼的,完全比不上小命。
上面的那群傢伙雖然一天到晚只知道爭權奪利,但是凡是能踩著別人上位的人沒一個是蠢貨。他們非常清楚那些侵入內地的巨獸人在這段時間驟然降低到史上最低的數量,全部都是那位鎮守邊界的最強人類的功勞。
這就是為什麼王都那邊的議會和貴族對利威爾有一大堆意見,卻仍然任由利威爾如一方諸侯般掌控一座大城市全部的權利的原因——哪怕利威爾一上任就以強硬之的態直接將安排在那裡的憲兵團以及暗線全部趕走,那種不給任何人面的囂張無禮的行為讓所有人都恨得牙癢癢,卻仍舊沒有一個人敢暗地裡做手腳將他從現有的位置上擼下來。
上位者都是相當珍惜自己的性命的傢伙,如果沒有最強的人類以及麾下最有戰鬥力的軍隊鎮守住最危險的地帶,只怕他們晚上覺都睡不安穩。
簡單一句話,只要利威爾不扯著旗幟造反,上面的那些傢伙就絕不會輕易開罪這位他們的性命以及他們現有權勢地位的保護者,也不會讓利威爾離開這座駐守前線的城市。
所以韓吉才說,只有利威爾能用那種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而她和埃爾都做不到。
這也是為什麼利威爾這麼多年來有著輝煌的功績卻依然停留在兵士長這個職位沒有晉陞的原因。當然,利威爾自己不樂意上去和那些一天到晚吃喝玩樂風花雪月的噁心豬玀們為伍同樣也是原因之一。
那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