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飯桌上,僅僅在右邊的那一頭有位少年在埋頭吃飯,一時間鴉雀無聲,比起常日裡更顯得空曠了許多。
一口一口地用勺喝著湯,綠瞳的少年抬起頭,看了一眼另外一端那個空蕩蕩的座位,目光微微一黯。
輕微的啪嗒一聲,他放下湯勺看向笠。
「笠,我們是明天早上出發,」
「是的。」
「這樣啊……」
「怎麼了,艾倫,」
旁邊咬著麵包的金髮少年看了過來。
「沒事,就是覺得倉促了。」
「哎,」阿爾敏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已經迫不及待今天就想要出發了,你不是盼這一天盼了好久了嗎?」
這年的時間裡,他和笠天天就聽著艾倫念叨什麼時候進訓練兵團的事情,耳朵都快長出老繭來了。
「今天晚上可別興奮得睡不著啊。」
阿爾敏笑瞇瞇地說完,環視了一下空蕩蕩的四周,又無奈地笑了一下。
「不過恰好前輩們都外出進行任務了,沒辦法向他們道別也確實有點……」
艾倫不再吭聲,低著頭將盤裡的最後一口麵包塞進嘴裡。
雖然現在無法道別很可惜,但是到時候反正能找到機會回來……而且他從訓練兵團畢業了肯定是要到兵長這裡來的。
這麼想著,他有些低沉的心情頓時又好了不少。
雙手一捧湯碗,幾口就將剩下的半碗湯咕嚕咕嚕喝了個乾淨,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殘渣,抬頭將視線投向窗外。
明亮的陽光透過窗照在少年白皙的臉上,讓他碧綠色的瞳孔像是閃動著淺淺的光澤。
明天就可以成為訓練兵了。
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成拳,艾倫的臉上露出緊張而又期待的神色。
他的胸口彷彿有什麼奇異的氣流在膨脹著,將他的四肢充盈得滿滿的,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發洩出來。
終於要邁出成為士兵的第一步了——
突然間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拍在艾倫的右肩上發出輕輕的啪的一聲響。
一進來就毫不客氣地用右手摟住艾倫的肩,韓吉分隊長彎下腰來,從左邊探出頭笑瞇瞇地看著艾倫。
「小傢伙們,準備好了嗎?」
她嘿嘿笑著說,「有人叫我明天送你們過去。」
調查兵團的分隊長直起身來,伸手一把將艾倫旁邊的椅扯出來,一屁股坐了上去。
雙手抱在胸口,她直接翹起了二郎腿。
「哎呀呀,我怎麼說也是分隊長,某個傢伙就是毫不客氣地把我當下屬使喚,送幾個小鬼去訓練兵團居然還要我親自出馬,嘖嘖。」
雖然字裡行間都是抱怨,但是從韓吉那輕快飛揚的語調裡完全聽不出一絲不愉快的神色。她一邊說著,厚厚的眼鏡片下的眼就衝著艾倫瞥了過去。
艾倫的唇角微微抿緊,沒有吭聲。
但是韓吉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怎麼?艾倫,還不打算認錯?」
「我沒錯。」
從來不打算改變自己想法的少年倔強地回答。
韓吉挑了挑眉。
「難怪利威爾那傢伙說你這幾年來只長個不長腦,結果到現在你連利威爾在發什麼火都搞不清楚,實在是有夠蠢的。」她撇了撇嘴,「啊啊,不過利威爾那個悶騷到死的傢伙也是,直接說明不就得了,非得這麼和你倔的。」
「哎?」
「艾倫啊,利威爾叫你認錯並不是因為你襲擊憲兵的事情哦。」
「哈?可是……」
「不是不是~~」調查兵團的分隊長笑瞇瞇地擺了擺手,說,「那點破事他才不會放在心上,當初利威爾那傢伙剛進入調查兵團的時候,和憲兵團起的衝突可是一點都不少。他自己可都是在還是士兵的時候就直接將對方一個兵士長干翻了啊哈哈哈哈!那時候可是弄得埃爾都頭疼,你這點小事和他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
「那兵長為什麼要我認錯?」
「那當然是因為你讓他不爽了。」
「哈?」
韓吉莫名其妙的話完全讓艾倫一頭霧水。
「艾倫。」
韓吉一隻手擱在桌上撐著下巴側頭看著艾倫,黑框眼鏡下的眼微微彎了起來。
「我們來假設一下,假如你去找佩特拉的時候,卻看到有人拿著槍對著她。」
她說,唇角上揚起淺淺的弧,「假如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佩特拉被火槍射中,你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如此說著,沒等艾倫回答,突然又換了個話題。
「話說回來,艾倫啊,就算你有能一挑的自信,但是對方身上可是有火槍啊。對方只要一槍就能讓你受重傷甚至是直接將你擊斃,你沒想過嗎?」
「可是他們身為士兵還敲詐……我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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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還沒反應過來韓吉剛才舉的例是什麼意思,艾倫有些不能適應韓吉那跳躍性的思維,只是下意識皺著眉回答了一句。
「要教訓那群人很簡單,比如利威爾他們就在不遠的地方,你完全可以去找他們,另外還有很多更好更恰當的辦法,可是你卻想都不想直接選擇了最危險的做法。艾倫,衝動和熱血並不是壞事,但是如果你想成為一個士兵,魯莽會直接讓你送命。所以這一次利威爾才鐵了心要教訓你,就是為了讓你牢牢記住這一點。」
「他發火不是因為你闖了禍,而是因為你輕易就讓自己置身危險之中。」
韓吉伸出手,揉了揉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她的少年那柔軟的發。
「艾倫,你以為利威爾看到你被火槍指著的時候會什麼感覺都沒有?」
她微笑著說,「所以我剛才才問你,艾倫,如果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佩特拉在你眼前受重傷,你會怎麼想?」
艾倫低下頭,淺黑色的柔軟短髮落下來的陰影掩住了他大半的眼,只能看到他緊緊抿住的唇。
他的手按在腿上,攥得很緊。
他不說話,韓吉也不再開口,只是微笑著看著他。
房間裡一時安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之後,艾倫的嘴才輕輕動了一動。
「……對不起。」
他說,聲音微弱得讓人聽不清楚。
「嗯~~好孩~~」
韓吉笑瞇瞇地摸著艾倫的頭,「不過你應該道歉的對象可不是我哦,艾倫。」
「下次……下次回來的時候我會向兵長認錯的。」
綠瞳的少年仍舊是低著頭小聲說著。
「哎呀呀,要等這麼久啊。」
「那、那個,應該不會很久吧。」艾倫抬起頭來,有些不安地瞅著韓吉,
「訓練兵團那邊放假的間隔很長嗎?雖然可能隔得遠了些,可是一放假我就會回來認錯的。」
「嗯~這個嘛~~放假間隔倒是不長,基本十來天就有一天的休息日。」
「那樣的話我十天後就回——」
「可是啊,艾倫,你不知道嗎?只有以平民以上身份的訓練兵才被允許回家探親哦~~」韓吉笑瞇瞇地舉起一根手指說,她厚實的眼鏡片的邊緣反射出一道亮光,「你們這種的話,除非被訓練兵團除名,否則年都必須待在那裡。」
「哈?年?!」
「沒錯~~年。」
「可、可是——」
「所以我剛才說,好久啊,就算你想要認錯,那也要等到年後從訓練兵團畢業才能見到利威爾了。」
「我……」
碧綠色的瞳孔微微一顫,艾倫放在腿上的手指攥得更緊。
他低著頭,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攥緊的拳頭。
年……
要年以後才能向兵長道歉。
攥緊了拳頭的少年閉緊了眼一臉懊悔之色。
如果他早知道這一點——
都是因為他什麼都不懂亂發脾氣才——
窗外遠遠地傳來駿馬的嘶鳴聲,隱隱約約地聽不清楚。韓吉笑瞇瞇地坐著不動,而陷入懊悔之中的艾倫更沒有注意。
笠只是安靜地坐在艾倫身邊看著艾倫,反而是阿爾敏有些好奇地往外面看了一眼。
馬廄離這邊很遠根本不可能聽到馬的嘶鳴聲啊,可是按理說沒有任務是不允許隨意使用寶貴的馬匹的。
金髮的少年好奇地往外面一看,頓時眼睛一亮。
「利威爾兵長!」
他一把將還在懊惱地好友扯起來,指著窗外說,「艾倫,是兵長!他回來了!」
「別安慰我了。」艾倫沒精打采地說,「兵長明明半夜就走了,預訂要五天後才回來,這都是你告訴我的。」
「我沒騙你啊,你自己看!」
「好啦不可能啦……」
以為好友根本就是在安慰他的艾倫提不起勁,隨手甩開阿爾敏的手想要坐回去。
反而是韓吉直接湊了過來,靠在窗邊朝著阿爾敏指的地方向看了過去。
「咦?」
調查兵團的分隊長推了推厚厚的鏡片,神色也有些驚訝。
「奇怪,明明最快也要四天後才能回來,怎麼現在就……」
她再仔細一看,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來是出發不久就偶然撞上被防線漏進來的巨獸人了,臨時要回來補給資源再重新出發啊。」
她嘖嘖有聲,「哇哦哇哦,看起來都是一副狼狽樣,看起來這次漏進來的數量可真不少。哎~~可惜人手少了,不能抓一頭回來。」
對巨獸人一貫都是興致傲然的調查兵團分隊長一臉惋惜地說。
韓吉在這邊惋惜地咂著嘴,而那邊的艾倫早就趴在了窗邊遠遠地向下面看去。
一片
馬匹的嘶鳴聲此起彼伏,雖然是精英但是在戰鬥中也不免弄一身灰的士兵們大多是灰頭土腦地聚集在一起,或是在大口大口地吞嚥著別人送來的食物,或是仰頭咕嚕咕嚕地灌水,看起來帶著幾分疲憊,但是仍舊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
旁邊一堆後勤人員在忙著重新給他們整理裝備,補充氣體以及消耗掉的配給。
一群人中,安靜地站在一側利威爾兵士長異常的顯眼。
那就像是一副彩色的畫卷之中突兀的一抹墨色,哪怕只是不聲不響地站在一邊,也在無意識中奪走了所有人的視線。
無論是誰,只要一眼看過去,總會不自覺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年輕的兵士長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待著整頓完整。
突兀地,他一抬頭,銳利的目光向著右上方看了過去。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右上方那個窗裡小小的腦袋哧溜一下縮了進去。
細長的眼角微微一挑,利威爾不爽地嘖了一聲,回過頭來。
本來俯身在窗口睜大眼盯著利威爾看的艾倫被那一眼嚇得哧溜一下縮在了窗台下面。
等縮回來了以後他才反應過來。
……他為什麼要躲起來啊?
…………
啊啊,總覺得反射性的就那麼做了……
「喂,艾倫,你不去找利威爾啊?」
韓吉笑嘻嘻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那、那個……我……」
綠瞳的少年緊張得漲紅了臉,說話都是結結巴巴的。
「要是……兵長還在生氣。」
他低下頭,手指不安地攥緊了腿上的衣服。
雖然早就打定主意要道歉,到了現在他反而緊張了起來。
「哎呀呀~~資源補充完了啊,看起來馬上又要出發了。」
韓吉彎著腰,右手支在窗台上撐著下巴,鏡片下的眼瞅著下面那群已經紛紛準備上馬的士兵們。
「啊……哎?阿爾敏?」
艾倫一驚,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被阿爾敏一把拽起來推到門口。
「好啦好啦,快去吧,別到時候後悔了又折騰我們,我可不想被你因為這件事念叨年。」
金髮的少年一邊說一邊將一杯水塞進艾倫手中。
「我看兵長進來水都沒喝一口,你就當是給他送水過去好了——快去——」
被好友推聳著推出大門,艾倫抿了抿嘴,碧綠色的瞳孔閃動了一下,終於露出下定決心的神色。
他一轉身,雙手抱著水杯就匆匆向下奔了過去。
雖然昨天跑了一天的腿還痛得厲害,可是因為擔心趕不上兵長離開,他仍然飛快地擺動著酸疼的雙腿。
被他雙手拿在胸口的水杯裡面的水跳動著濺了少部分出來,將他的手指浸得濕漉漉的。
奔下樓梯,大門就在眼前。
駿馬的嘶鳴聲越來越近。
淺黑色短髮的少年衝出了大門。
青翠色的瞳孔微微睜大,少年的瞳孔深處清晰地倒映出不遠處那個雙手放在馬背上即將翻身上馬的年輕兵士長身後墨綠色的披風上的黑白雙翼。
「兵長!!」
綠瞳的少年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雙手已經放在馬背上的利威爾聞聲回過頭來。
被使用過所以還在劇烈酸疼的大腿因為突如其來的衝刺而驟然一個痙攣。
艾倫頓時一頭向前栽倒。
好在他反應迅速踉蹌一步又撐住身體險險地站穩。
…………
剛剛穩住身體的艾倫前方。
被他遺忘的透明水杯在空中打著旋兒折射出陽光七彩的色澤。
清涼的水從艾倫脫手而出的水杯中全數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