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半個月的調養,斐凝霜的傷口癒合得很好,傷口處新嫩的肉長了不少,隨之而來的是深入骨髓的瘙、癢,偏生又不能去撓,只能沒日沒夜地受著折磨,讓她再也顧不上去找那兩位嬤嬤的茬兒。春蘭自幼伺候斐凝玉,自是要比別的丫鬟更體貼一些,如今又有心想要討好斐凝霜,自然要想法子緩解她的痛苦。
在床邊放了兩個炭爐子,又在床上鋪了許多的被子,裡面放著暖手爐,然後才解開了斐凝霜的衣衫,拿了柄鵝毛扇,小心地避開那條猙獰的傷口,在附近的位置輕輕拂過,以癢止癢。
斐凝霜發出一聲喟歎:「春蘭,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春蘭輕笑:「奴婢是小姐的丫鬟,自然要盡心伺候小姐。」
斐凝霜面帶笑容,不多時便陷入了沉睡,春蘭則繼續拿鵝毛扇子幫她止癢,過了沒多久,花竹捧了吃食進來,瞧見春蘭的舉動,便過去幫她換換手。待斐凝霜一覺醒來,發覺春蘭還在幫自己止癢,而這屋子裡卻又只有春蘭一人,想要找個人來換手都難,心裡說不出的震驚和感動,忍不住問道:「你一直都在幫我止癢?」
春蘭暗道運氣真好,花竹剛被嬤嬤叫出去斐凝霜就醒了,面上笑道:「小姐難得睡個好覺,奴婢當然要好生伺候著。」
「快停下,這種事以後讓別人做就好!哪裡需要你如此辛苦!」
春蘭這才停了動作,卻仍然維持著舉著鵝毛扇的姿勢,好一會兒才僵硬著收回了手臂。斐凝霜在一旁看著,心裡認定了這是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導致肌肉僵硬,不由高聲喊了一句:「來人!」
不多時便有兩個丫鬟進了門,斐凝霜吩咐道:「你們兩替春蘭揉捏一下手臂,要輕柔些。」兩個丫鬟不明就裡,卻還是應了,上前替春蘭揉捏手臂。
斐凝霜在一旁看了沒一會兒,就覺得背後再度癢得厲害,心裡愈發的感動春蘭的做法,隨即又叫了個丫鬟來給自己止癢。卻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斐凝霜總覺得這些丫鬟都不如春蘭好使,對春蘭也就更加的器重,儼然有將她培養成第一心腹的架勢。
至於春蘭還會不會對斐凝玉忠心不改,斐凝霜自信絕對不會,且不說春蘭自個兒的表態,若是換了她,辛辛苦苦盡心盡力伺候了十幾年的人,就為了個不相干的人和幾句說錯的話,就把她送給狠心的嬤嬤折磨那麼久,之後還隨便將她拿去送人,連那條名為雪兒獅子狗都不如,她是決計不會再去對那人盡忠了。
斐凝霜卻不知道,春蘭是個地地道道的古人,她被送回給劉嬤嬤也並非只是為了幾句說錯的話……
……
太后這次召見,卻不僅僅是召了斐凝玉和世子妃,還有各位公主以及一些重臣的女兒,每年年底到次年正月期間,都會有不少姻親促成。太后對於給小輩們說媒一事十分地熱衷,以她的年歲來說,還遠不到年邁的地步,常年坐鎮後宮,難免會有些寂寞,總要找些事情來打發日子才好。
太后心裡頭的算盤打得好,這會兒先見見丫頭們,沒了長輩跟著約束,那性子總歸要活潑一些,也更真實一些,等看得差不多了,明兒再請各家的夫人們一道來宮裡坐坐,有什麼盤算也可以先放點兒口風出去,透個氣兒,給大家一些思量的餘地,若是雙方都有這心思,那自然是再好不過,若是不願,那也不好強求,畢竟姻緣姻緣,總歸是要看緣分的。
斐凝玉同世子妃一起到達宮門口的時候,看到一輛馬車停在宮門旁邊,裡面有小姐正要下來,斐凝玉便多看了一眼,發現是方琪,忙讓轎輿停了,朝著那邊剛跳下馬車的方琪喚了一聲:「琪兒妹妹。」
方琪一下馬車就瞧見了轎輿,心裡正猜測著會是誰,聽了斐凝玉的聲音立刻笑彎了一雙漂亮的眉眼,幾步走到轎輿旁邊,揚起腦袋看斐凝玉:「琪兒剛剛還在想,這轎輿裡坐得會是誰,卻沒想到當真是姐姐。」
斐凝玉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頰和可人的小酒窩,笑得溫柔:「外頭風大,你上來與我一同進去。」
方琪搖搖頭,纏繞在髮髻間的白色絨毛也隨之擺動:「謝謝姐姐,琪兒就不上去了,還有兩位妹妹跟我一道呢。」
斐凝玉抬眼,只見那輛馬車旁還站了兩個小丫頭,衣著打扮都同方琪一樣,好似親姐妹一般,看到斐凝玉望過去,齊齊福了福身行了一禮,卻並未走過來。這兩個小丫頭斐凝玉倒是認識,不過見得不多,畢竟年紀還小,都才六七歲,家裡也很少讓她們出來,偶爾出門也都是乖巧地跟在方琪身後,三個人同在一處,但凡有點兒眼力的,都能看出她們姐妹三人感情深厚,並非有些人家的姐妹那般是做出來給別人看的親熱。
斐凝玉將手伸出簾子,衝著那兩人招了招手,笑道:「既然都來了,那就一道上來吧。」
那兩個小丫頭先是看了看方琪,見她點頭,這才笑盈盈地小跑過來,衝著斐凝玉福了福身,猶自帶著些許稚氣的嗓音聽著甜甜糯糯的:「郡主姐姐好。」
「乖,都上來吧。」
三個人很快上了轎輿,這才看到裡面還坐著世子妃,方琪倒還好,兩個小丫頭卻是頭一次見到世子妃,有些怯怯的,跟著方琪行了禮問了好,便規規矩矩坐在一旁,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烏溜溜的大眼睛只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一看便知是出門前被仔細叮囑過了,怕冒冒失失犯了過錯。
世子妃原本就是個喜歡孩子的溫柔性子,如今有了身子,見到這樣漂亮可愛的丫頭,自然是歡喜的,柔聲道:「沒想到琪兒還有這樣可愛漂亮的妹妹,叫什麼名字呢?今年多大了?」
兩個小丫頭平日在家裡也是個活潑的,這會兒見世子妃人漂亮說話也溫柔,膽子稍稍大了點,抬起頭脆生生道:「回世子
妃的話,我叫趙馨蕊,虛歲七歲。」「我叫趙馨,虛歲六歲。」
世子妃有些意外:「原來差了一歲,我還當是雙生子呢。」
斐凝玉把原本準備給世子妃的零嘴兒往兩個小丫頭面前推了推,笑道:「大嫂別看她們長得好似一個模子,其實是堂姐妹,馨蕊是刑部趙尚書的女兒,馨的爹爹趙掌櫃可是聲名遠播的儒商。」
世子妃倒是聽過這趙家和方家的傳聞,他們出身偏遠山區,當年一場天災*奪走了他們兩家父母的性命,結果就是這兩家的幾個孤兒,靠著自己的天賦努力和各種機緣,拜入了大名士左穆的門下,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趙家兄弟四人,老大是著名的畫師,老二成了儒商,老三在兵部供職,老四則是刑部的尚書,還有一個妹妹也嫁了一戶好人家,至於那方家,原本只有姐弟兩人,姐姐與趙家老大自幼訂了親,如今是趙家的當家主母,弟弟方辰憑借一篇「論國策」震驚朝野上下,繼而一舉奪魁,問鼎狀元,如今年紀輕輕卻已被無數人稱讚一聲名相。
在今時今日,兩家人都已經是名揚四方的人物,趙方兩家卻依然同住在一間府邸,就好似昔日他們最困苦的時候那般。都說共患難易,同富貴難,這兩家卻不論患難富貴,感情都親密無間,即便是他們的政敵,在這一點上也不得不心悅誠服。
趙馨蕊和趙馨聽了斐凝玉的話,小臉兒上不由露出些許自豪的神情來,自家爹爹叔叔還有舅舅都是天下間最厲害的人了,就連方琪都露出了同樣的神情。
世子妃瞧得有趣,心下對她們的喜愛又多了幾分,再加上怡親王府與趙方兩家的關係也算親厚,當即也無需顧忌著什麼,甚至還從原本打算送給德妃的禮物裡摸了兩個精巧的小玉件兒,一人送了一件。在世子妃的溫柔攻勢下,氣氛漸漸變得融洽起來,兩個小丫頭放開了心懷,說起話來伶俐得緊,逗得世子妃開懷不已,方琪在一旁看著,見世子妃開懷,也沒有出聲制止。
斐凝玉坐在一邊,含笑看著三個丫頭,想著上一世在她過得艱辛的時候,趙家主母對她伸出的援手,心裡不免努力回想起這三個丫頭的親事大概是何時定下的,無論如何,這一世,她不能再看著方琪嫁給那樣一個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斯敗類!還有趙馨蕊,過於天真活潑的性子也不適合嫁入皇家。
等到了慈寧殿,兩個小丫頭立刻便住了嘴,乖順地跟在方琪身後下了轎輿,又進了殿裡,規規矩矩地行禮,規規矩矩地站在方琪身後,那乖巧聽話的小模樣同剛才在轎輿裡的伶牙俐齒相去甚遠,明明白白就是裝出來的乖巧,看得世子妃差點兒就要笑出聲了,直到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德妃,立刻沒了玩笑的心思,又開始惦記著想要同德妃說說話了。
太后的殿裡已經來了不少人,除了宮裡的一眾妃嬪們,還有七八位公主和三位郡主,都是還尚未出嫁的,其他的便是一眾重臣們的女兒了,年紀瞧著也都不大,乖巧地坐在那兒,瞧著大都有些拘謹。
太后坐在上頭,笑瞇瞇地看著下面這一群小丫頭,年紀大了的人,總是難免會喜歡乖巧懂事的孩子,這些丫頭都是出身金貴的,自幼便受了良好的教導,雖年紀不大,卻儀態纖纖,舉止得體,模樣也都沒有差了去,假以時日,待她們長成,定然能成為那一家之母。
斐凝玉剛見了禮,毫不意外地被太后賜了挨著她身邊兒的座,在她上頭的可只有坐在太后另一邊的皇后,可見其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不過想來也是,若非深得太后和皇帝的喜愛,又哪會剛出生便得了封號,還被賜了正一品的爵位呢!須知道,在座的幾位公主裡頭可都沒有人得了封號,更別提正一品。在宮裡呆得長久的妃嬪們對此見怪不怪,倒是那些極少與斐凝玉碰上的公主郡主們心下極為不滿,還隱隱含著羨慕嫉妒,往日裡還有個長公主能壓一壓這位永樂郡主,如今出嫁的公主都不在,坐在這殿裡的眾位,還真只有斐凝玉的品級最高。
對於眾人投來的複雜目光,斐凝玉素來是置之不理的,自顧座在太后的下首,面上帶著淺淺的笑容,聽著皇后與那些丫頭們說話,無非也就是問問今年多大了,平日在家做些什麼,都讀了哪些書。說來說去其實都是一個樣子,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們能做的事也就那麼幾樣,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有女紅刺繡,當然,還有相夫教子管理內宅的學問,不過這些可就不會拿出來說了。
斐凝玉聽得無趣,眼角卻瞧見太后和皇后聽得津津有味,就連那三位貴妃娘娘也都興致勃勃,斐凝玉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想來喜歡做媒人拉紅線的可不止太后一人啊,唯獨德妃靜靜地坐在一旁,雖面上帶笑,卻很少開口。
被問及最多的是方琪,一來太后對她也是頗為喜愛,二來她是宰相方辰的女兒,三來她的年紀也差不多到了該考慮親事的時候了。斐凝玉發覺,不僅僅是太后和皇后,那賢妃也對方琪表達了十二分的熱情,眼底精光閃閃,明顯是在謀劃著什麼,太后和皇后有盤算還算正常,這賢妃居然也敢打方琪的主意,是不是手伸得太長了?方琪家的那些個長輩可不是輕易被人擺佈的,更何況還涉及到自家女兒的終生幸福。
方琪心裡其實已經有些煩了,卻又不敢表露分毫,難免覺得有些小委屈,這一個個的都是做什麼呢?她的親事自有爹爹娘親大伯大娘他們操心,哪裡會隨隨便便就定下的,哪怕是太后皇上也未必就能說上媒呢!不過這話有些大逆不道,還是偷偷在心裡想想便好,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有太監唱了一聲:「皇上駕到。」
大殿上立刻就安靜了下來,除了太后,其他人都站起了身,等到那一道明黃的身影踏進大殿,齊齊躬身行禮:「參見皇上。」
皇帝大步走到太后跟前:「兒子給母后請安。」
太后笑盈盈:「這麼大冷的天兒,難為你趕過來,快坐下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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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不礙事,兒子聽說母后召了不少丫頭來宮裡,所以也來瞧瞧。」皇帝說著,目光在皇后和斐凝玉的身上掃了一遍,隨即便坐在了斐凝玉先前的位置上,側頭笑道:「好些日子沒瞧見玉兒了,倒是瘦了不少,皇帝伯伯看著都心疼了。」這皇帝伯伯還是幼時斐凝玉不懂事喊出來的稱呼,聽得皇帝龍心大悅,居然就一路喊到了今天。
就在皇帝坐在斐凝玉位子上的瞬間,皇后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雖然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卻還是被斐凝玉看到了,她勾了勾唇角,唇皇帝又福了福身,笑道:「皇帝伯伯別心疼,玉兒如今身子都康復了,很快就能再胖回去了。」
皇帝哈哈大笑,彷彿這才看到其他人還站著,道:「都坐吧。」
眾人行了禮,這才又重新坐下,一時間,大殿上裡就只剩下斐凝玉一個人站著了。太后瞧見,道:「來人,賜座。」
立刻有太監抬了張椅子過來,正猶豫著該放在哪裡,就見皇帝伸手點了點下首的位置,立刻將椅子搬了過去,斐凝玉側身讓太監放下椅子,動作幅度有些大,粉色的裙擺輕輕飄了起來,頗有些出塵飄逸之感。
皇帝只覺得眼前有什麼一閃而過,下意識就追著看了過去,原來是斐凝玉掛在腰間的小荷包,繡得十分精美,在一片粉色中顯得分外漂亮,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笑道:「玉兒這荷包倒是精緻,自己繡的?」